明月看着船上那一口棺材,頓時什麼想法也沒有了,剛纔還以爲他問那些小夥子們家裡有棺材的嗎是恐嚇,現在看來他是真的想買棺材。
船離開了碼頭朝着海中行駛。
明月問後夕晝:“拿棺材做什麼?”
“你會用到。”
“……你這麼說會不會有點不禮貌。”
“那是你們人類的想法。”
“……”居然沒有辦法反駁,棺材對鬼族來說確實不是不好的物件。
跟這人簡直無法聊天,代溝不僅是年齡還是界層的問題,這才叫兩個世界人的差異。
風向順風,船伕揚起船帆之後,船就隨風航行,船伕熟練地掌握風帆,手指很粗,關節有力,手臂粗壯,看上去是個沉默值得依靠的舵手。
明月試圖跟他搭話:“大叔,您怎麼突然就答應送我們去十四夜島了?”
大叔並沒有回答。
明月又問:“從這裡出發到十四夜島需要多長的時間?”
“我們常人在風向好的情況下大約四五個時辰。”
我們常人?
那他是看得出來他們不是常人?不對,是後夕晝不是常人?
大叔看了一眼明月:“我是看不懂人,可卻看得清風向,原本吹的可不是這樣的風。”
所以這麼順風順水的原因,是因爲後夕晝嗎?還沒到達十四夜島,他的力量是正常的,操控這樣的風向他確實能夠做到。
好嘛,這傢伙將她跟大叔聊天的話題也給堵住了。
明月又找了一個新的話題:“大叔,十四夜島上真有綠頭髮的妖女嗎?”
一直寡言穩重的大叔拉着帆的手驟然一停,又是沒有回答。
明月:“以前這座島叫海石島,是因爲後來出現了一個哭泣的女子,纔將島名改爲十四夜島的是吧?”
船伕大叔將風帆綁實了,走到船邊靠着扶欄盤腿坐了下來,他光着的腳又大又粗糙,微微垂着頭與肩膀,許久之後轉身看向了風帆揚起的方向。
雖然看不見,但明月想得出來,那是十四夜島的方向。
望了許久之後,沉默寡言大叔將頭轉回來幽幽說道:“二十多年前,這個島確實叫海石島……”
在潮汐海域的附近有一個小鎮叫裡灣鎮,那裡最大的鹽商家姓關。
二十多年前年僅十四歲的向榮被選入府中當了關家的馬伕,他想着從此再也不用挨餓受凍,所以他任勞任怨忠心耿耿。
但富家的小差難做,雖然不用受飢寒之苦,但卻時常要受辱與被鞭打。
關家大公子的夫人叫楊如芯,當初是因爲家道中落,替家中還債被關家大公子娶過門的。
她性格耿直,見關家的年紀尚小的弟弟與妹妹毆打家奴經常出言制止,有一次爲了救向榮還將小少爺打了一頓。
公公婆婆大怒,大公子要楊如芯去跟父母與弟弟道歉,楊如芯不肯,從那時候起兩人就開始爭吵。
關家大公子覺得,沒娶到之前楊如芯這性格是與衆不同,他非要得到不可。如今真正成爲他的妻子之後,又受不了她的剛正與獨行的性子,此後的三年他又娶了三房妾侍,導致楊如芯在家中的地位日漸慘淡。
加上背景比起後來的三房妾侍要差得多,就時常被其他夫人欺負。大公子爲了消磨掉楊如芯的脾氣時而故意縱容那些夫人刁難,楊如芯心灰意冷。
此時的向榮已經十七歲,心中一直感激楊欣茹對他的照顧,也心疼她在關家所受的苦,就時常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來二往,兩人成了彼此的傾訴對象,雖然已是嫁爲人婦,不過也才二十二歲的楊如芯對向榮產生了愛慕之情,向榮是個情竇初開的男孩也是頭一次對女子產生傾慕之情。
但兩人都很剋制。
直到那次,楊如芯的母親去世,她要求大公子跟他一起回去給娘送終,大公子以他今年不能參加喪葬爲由拒絕,最後是向榮連夜送她回的孃家。
喪禮結束,最疼她也是她最記掛的母親離開了人世,楊如新心灰意冷,從孃家回關家的路上遇到的暴風雨,她與向榮被困在了山林裡的破廟,孤男寡女乾菜烈火,結果兩人就越了禮。
楊如芯有了離開關家的主意。
向榮也願意帶她走。
但大公子聽到她要走,堅決反對,他還沒能讓楊如芯屈服,所以不願意就此放人,還以當年的債務爲由逼迫。
也不知怎的,大公子從那之後對楊如芯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千方百計地討好她,但他無論怎麼做也得不到已有所屬的心。這樣折騰了小半年之後,他似乎察覺到了向榮與楊如芯的關係。
向榮與楊如芯決定私奔。
他們逃出了裡灣鎮,但大公子窮追不捨,兩人逃到海邊沒有出路,只能駕着船往海里逃。
他們的小船被大公子的大船逼迫,走投無路兩人便決定殉情,從小船上投入海中,地方就在海石島附近……
向榮第二天發現自己在一艘漁船上醒來。
聽見漁夫說,昨晚一場風暴,海石島竟然**之間沒了蹤跡。
經歷了一場瀕臨死亡的向榮,終是沒能殉情於這片汪洋大海……
楊如芯與海石島都消失了。
三年之後,向榮與海女成親,孩子出生的那年,一場暴風雨之後海石島從新出現在了海面上,不少漁船在那沉了死了不少人。
僥倖逃回來的人說,那島上有個綠色頭髮的女子在哭泣,眼淚把海水都染綠了,形成了海島附近綠色的暗流,擊沉了好幾艘大船,穿上大部分的人都被吃了。
潮汐到人心惶惶……
夜深人靜的時候,彷彿還能聽到用遙遠的海面傳來哭泣的聲音。
不過,十四天之後,島嶼與妖女又從海面消失了。
四年後再次出現,又是十四夜之後消失,所以海石島就被稱爲十四夜島,因爲住着一個終日哭泣的綠髮妖女,又被稱爲怨女島……
夕陽慢慢從海面落下。
大海顯得異常平靜。
大叔也顯得很平靜,說完之後就不再言語,從腰間取下一個酒葫蘆喝了兩口,明月很想問他,後來的向榮呢?
不過,還是沒問。
明月起身走向船頭,船在波浪輕涌的行駛,海格外的藍,遠遠能看到幾點黑色的島嶼,除此之外就剩下一輪紅彤彤的落日。
活着的向榮心中,必然也有座哭島吧。
我們愛着的時候,總以爲能爲對方死,但……終歸總是有一方活了下來。
身邊有人靠近。
當然不會是別人,只是她都已經避開了他,他還是找了過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卻偏愛來找茬。
他並沒有走得很近,與她一起看着落日。
橙色的光芒照耀在她白皙的臉上,印在她清澈如泉的眼睛裡。
……“朝夕相處,同**共枕,一起遠足,看看大海,看日出日落……子晏,以後我們每年都來看一次海,好不好?”
……“好,明月想做什麼我都陪着。”
後夕晝眉頭蹙起,望着落日說:“聽了難受又何必打聽?別人的故事你介意什麼?”
看吧看吧,就知道他嘴裡沒一句能聽的話,明月呵呵笑兩聲:“你現在不是有術法嗎?能不能快點靠近海石島?”
她還真當他好使呢?後夕晝斜睨她一眼:“不能。”
“你沒辦法做到那樣?”
“……是不願意。”
看吧看吧,就知道對話到最後總會變成這樣,兩人又一起望向落日不再搭話。後夕晝忽而朝她走過來。
明月立刻警惕看着他,後退了兩步:“你想幹嗎?”
他就是想離她近點:“你就這麼怕我?”
“誰知道你那棺材想怎麼用?”
後夕晝頓時愣了一下,忽而忍不住笑了,原來她介意這個?!
“你……你是笑了嗎?”她方纔是聽到他笑了吧?這人居然還會笑嗎?趙明月忽而有些惱,臉紅了,“誰讓你帶着我還帶了一口棺材?”
不是怕死,而是怕被這傢伙坑。
後夕晝望着她許久嘆了口氣,忽然好想在落日之下抱她啊,可是……他卻什麼都沒做,忽而轉身離開了船頭。
然後,帆船乘風破浪朝着十四夜島行駛。
明月看着鼓起來的風帆,還有船尾那黑色的人影,落日餘暉照耀下,那黑色的背影顯得格外寥落蒼茫。
能看見黑色的島嶼。
能看見那座島嶼附近有綠色的水波。
船的速度逐漸也慢了下來。
隱約還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忽高忽低,斷斷續續,如同哽咽與抽泣,仔細再聽又消失在海浪的聲音裡。
如果像後夕晝所言,海石島上不能存活妖鬼,那麼憑藉常人的聲音,如何會傳得那麼遠的距離?
船隻越發靠近島嶼,水流變得格外詭異。風向很亂,雖然看不見巨大的風浪,但各種對流讓船晃動得厲害。
船伕大叔操控這船帆在亂流之中前進。
感覺風都快將船帆吹破了,明月上前說道:“大叔,要是不行的話就別進去了!”
船伕大叔說:“你進船艙裡去。”
“可是……”
話還沒說完,船體被風劇烈碰撞,趙明月差點被甩了出去,後夕晝拉住她往船艙裡走去。
船艙裡也是晃得厲害,掛在牆上的東西都已經**,明月抓住一旁的木板說道:“這樣下去,船體可能都撐不住!”
“既然他願意來就該有把握穿過海流。”
“可是……”明月的腦袋差點甩上牆壁,後夕晝眼疾手快用手擋住,她的頭撞在他的手心裡。
“好好呆着,我出去看看,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