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並不是太讓人難受的症狀變得難以忍受的還有吐痰,以前在吸菸之後或是進食油膩辛辣之後,會吐上一兩口濃痰,雖感不雅,但吐着吐着也習慣了。經過這麼幾個月的補陽,賀財才發覺這痰竟然極度令人厭煩:晚上上牀,被子還沒有捂熱,就感覺喉嚨裡一口痰要吐,待吐完上牀了,沒有多長時間,就得再吐;而上午坐於電腦前上網時,每隔幾分鐘就要吐一口痰,賀財不勝其煩了,就在身邊放一垃圾簍以方便吐痰;某天賀財統計了一下,8~10點是吐痰的高峰期,這時段大概要吐上五六十口痰,痰多的時段是在早上喝了溫陽的湯藥之後。因爲這吐痰的緣故,在做手術時,賀財便不時得麻煩同事將口罩拉開,以利於吐痰,於是被同事戲稱爲“吐痰太郎”,一個很日本的外號。另外還有的就是胃裡的汩汩水聲,原本只是偶爾出現,現在只要賀財一收腹,肚子裡就有明顯的水聲。
其他的,還有噁心感,早上起牀漱口時這感覺最是難忍,往往要乾嘔出一些痰涎方罷。而以前賀財一直引以爲傲的胃口慢慢變小,開始時賀財還覺得可以減肥,但幾個月下來,賀財變得幾乎沒有什麼食慾了,每餐完成任務似地吃上小半碗,也只是形同嚼蠟。還有小便情況也變得奇怪起來,以前賀財偶爾有夜尿,但在補陽數月之後,每晚必定夜尿2~3次;白天在喝茶之後幾乎幾分鐘就要小便一次,直到解下與喝下的茶相當的尿液方罷,尿後還有少許前列腺液,就是通俗所說的“滴白”。
還有一點令賀財尷尬的是,在服用了這段時間的溫陽藥之後,竟然**了。
60.中醫是怎樣煉成的(6)
心悸;短氣、少氣,乏力;反胃;嚴重失眠;納差,胃有水聲;口角流涎;多痰;小便頻數,夜尿2~3次;面上黑斑;兩膝發軟,行動時腿上肌肉跳動不休——這還是一個年輕人嗎?如果不是聽見賀財自述,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爲這是一個老年患者、一個比較嚴重的心血管病人。
“這不是廣告上所說的‘三十歲的年齡,六十歲的心臟’嗎?”柳孜致搖頭嘆道:“都說醫不自醫,說的是自己給自己看病時,往往會被某一證迷惑,拘於某證而不能從整體辨證,患得患失,從而錯治誤治,引發變證。師傅你不但自醫,而且一醫就醫了這麼多年,將一個好好的身體醫得不像樣子還不醒悟,唉……”
賀財道:“後來我自己總結,覺得我是:膽大包天,命比蟑螂。”
柳孜致道:“命比蟑螂?我覺得你是九命貓呢。”忍不住了又道:“難道非要在最後總結了才覺得不對勁?中間就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賀財道:“我用的附片的量還算大,但服用時沒有一點‘口麻’的感覺,就覺得這方子應該不錯,如果不對證,多少應該感到舌頭髮麻的;另外,‘火神派’講究‘排病反應’,用藥後睡眠上稍微出現點異常之類的,我只當是排病反應了,沒想到過一段時間回過頭一看,竟然變得那麼差了。”
當時所用的方子中,紅參是用30克,白朮50克,但補氣藥這麼重,服用越多卻越短氣、少氣;附片在後來多數開上100克的,但溫陽藥越用,陽虛症狀越明顯,越是怕冷。補陰陰虛不除、扶陽陽愈發虛的情況,很是讓人不解,如不是清楚自己身體最初時候的情況,賀財幾疑自己患上了什麼疑難雜症、不治之症了。
用過半年多時間的“火神方”,賀財狂熱的“火神之心”基本冷下來了,但下一步該何去何從呢?
以前賀財自覺身體有些問題,得調理好了再談朋友結婚之類的,現在這念頭基本沒有了。不說**,就一個爬兩層樓就心跳氣喘、走幾步就腳打鼓的人,有什麼權利去奢望愛情?至於事業,一個將自己整治得半死不活的醫生,還奢望在事業上有多大的成就?
“我當時心境悲涼。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得罪了什麼人,爲什麼我照書看病照書吃藥,怎麼吃着吃着就變成了這德性?這樣自怨自艾的情緒不時的就冒了出來。”
賀財常在醫院裡抓藥吃,同事問時,就說是祛斑的,同事沒事了便會玩笑一下,說道:“賀財,不要再吃藥了,越吃臉上的斑越多,這毛病啊,只要找了老婆就什麼都好了。”這時賀財在面子上是放得下了,但總覺得老是被調侃也不是滋味,便不時去外面藥店抓藥。
一次買藥時,藥店對面的眼鏡店正放着歌,歌曲是王傑的《她》。
“她,是一個令我孤單的背影,她,最喜歡躲在無人的角落……”
不說王傑那悲意十足的聲調,就是那兩句歌詞就足以擊倒賀財了。
從學醫到當醫生,至今已十年有餘。這十多年來,除了耗費大量的時間、大量心力於中醫,更是將自身健康全押在上面,卻是這麼一個結局。中醫,可真是一個令賀財孤單的背影了。
當時,一種酸楚的感覺突然充塞了胸臆,然後是鼻子、眼睛。賀財覺得眼睛裡有一滴飽滿的熱淚撐得眼睛發脹、鼻子發酸,便將眼睛睜到最大,這樣,那滴淚水被攤得薄了,在眼睛裡轉啊轉的,這才感覺舒服很多。
聽到這裡,柳孜致的眼睛中也酸脹起來,便不由地眨啊眨的。
胃口差,一天兩頓飯,每餐小半碗,味同嚼蠟;食後就沒完沒了地反胃,到次日早上還能反出前一天的食物;中間好不容易不反胃了,但劍突下堵堵的,不時有汩汩水聲,但這股水卻並不流到腸子去;腹脹得難受,這腹脹既是消化不好,也有腑氣不行的原因;心悸,時時都要感受胸腔裡心臟的搏動,能感受手足處血脈搏動;喉嚨不時有刺激感,不時要吐出大口的白色清稀痰涎;說話有氣無力,做事無精打采,走路腿顫足軟的,不時哈欠連連。這樣疲累,卻不能入眠,如果不上班的話,只能在家上網消磨時間。好不容易到了晚上12點,這時人的精神與都疲累到了崩潰邊緣,才磨蹭到牀邊,慢慢挪上牀,小心地找一個舒服點的體位,在心跳的鼓點聲中尋找睡眠的感覺;好不容易迷糊了,卻全身抽搐一下,立馬就醒了;或者是睡着了,這睡眠也只極短暫的一段時間,少的時候半小時,最多兩小時,然後就會被噩夢驚醒,然後再也不能入眠,只能不停地翻身,慢慢地等待天明;到早晨六點,原來的骨蒸感是沒了,但下肢,特別是腹股溝處酥軟得讓人難受,整個人就似一條在油鍋裡煎熬的魚,讓人痛不欲生,這時就算想起牀也無力爬起來;好不容易到了七點半了,又得振作全身力氣才能爬起。
“然後是漱口時的反胃、乾嘔;等洗漱完畢,開始了新的一天生活,再接受新的一天折磨,就這樣周而復始,沒有盡頭……還有那因爲睡覺時體位不當而帶來的瀕死感,還有畏寒,隔三差五的感冒。你說,這樣的生活,會不會讓人絕望?”
柳孜致想象了一下,不由地打了個寒戰,道:“如果是我的話,我不如去死。”
賀財笑了笑,道:“我沒有選擇去死,但我不時的覺得死亡在臨近。我常覺得也許某天,一覺之後就不能醒來了。如果這樣的話,應該是一種解脫。我希望能得到解脫,但卻總是有種不甘的念頭讓我支撐着,總希望能有柳暗花明之時,如此而已。”
柳孜致的臉上淌下了同情的淚水,道:“有時我總覺得你過於淡漠,原來是經過了煉獄的煎熬。”
賀財:“也不算淡漠了,那應該是成熟男人的滄桑。”
柳孜致撲哧一笑,這笑容卻如梨花帶雨的,道:“好在都挺過來了……說實在的,你那些症狀我只在那些危重的心血管病人身上見到,我就想不明白,你怎麼就想到要用補肝斂肺湯,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出困境了呢?”賀財道:“那是個很艱難的過程,如果沒有機緣的話,要想擺脫困境的話,幾乎不可能。”柳孜致歪着頭猜想道:“是機緣巧合?是得遇名師?或是發現絕世秘籍?”
“我說的機緣是在選用湯藥時的靈光一閃,並不是什麼秘籍與名師。就算有絕世秘籍與名師,也輪不到我吧。”賀財自嘲道:“要說秘籍的話,倒有一本,就是《景嶽全書》了。”
其實這個話題前面也說過了,柳孜致不過是女兒情懷,浪漫獵奇心理罷了。另外,賀財的敘述確實給人壓抑感,柳孜致這麼說,也是想調節一下氣氛。聽賀財給出否定的答案,柳孜致不滿地嘟起小嘴,不過馬上又展顏笑了開來,說道:“沒什麼啦,你繼續往下說。”
賀財服用火神方是從春末夏初開始,服用半年多一點,就到了當年九月末。當時,醫院裡來了一位技術扶貧的婦科醫生。這位年輕的女醫生的醫術不得而知,賀財對她的醫術也不感冒。打聽到這位醫生來自省城,並不時的回家與老公團聚,賀財便拜託她買回了一套《景嶽全書》。
在學院讀書時,《傷寒雜病論》與《黃帝內經》並不火,當時在學生中流傳的,對中醫臨證幫助最大的有兩本中醫典籍,一是《醫學衷中參西錄》,一是《景嶽全書》。《醫學衷中參西錄》,賀財拜讀過數遍,在網絡上讀過《思考中醫》後,將《內經》節選本與《傷寒雜病論》《金匱要略》也粗略地翻了幾遍,但都沒能找到頭緒。賀財就只有寄希望於未曾拜讀《景嶽全書》了。
《景嶽全書》與《內經》《傷寒》相比,詞句相對淺顯易懂一點,但都是理論上的東西,也好不了太多,按賀財當時的情況,是沒有精力去細讀這套典籍的。事實上,賀財拿到書後,只是在上班無事的時候,揀自己關心的章節讀一讀。更多的時候,或者說更多的心力,還是放在了自身的辨證用藥上。
目前的情況,大劑量的附子理中丸已試過,對病情是沒用的;那麼從溼濁着手,用上大量的健脾滲溼藥、芳香化溼藥看看?也沒有用?睡着後流涎水,記得在學《方劑時》老師推薦縮泉丸,反正是夜尿多,試一試也無妨;沒有用嗎?是不是該以失眠爲主證?之前桂枝加龍骨牡蠣湯用過,那麼看看歸脾丸、酸棗仁湯吧;沒用?那麼,從水飲着手,用上十棗湯以攻逐水飲看,不行的話,再用一用己椒瀝黃丸;嗯,化飲不行,痰那麼多,就用化痰方吧,礞石滾痰丸試一試;還是沒用嗎?那麼,用了這麼多補陽藥卻越補越虛越補越冷,有沒有可能是熱盛呢?再用用清熱瀉火藥吧。
《醫學衷中參西錄》上有一熱邪深伏案,張錫純是用冬日的井水給病人沖澡來將熱引出的,如果可能的話,真想試一試這種別緻的治療方法——不過,還是感覺太冷,幾次脫了衣服站在水龍頭下,就沒有勇氣打開水龍頭。嗯,寒涼藥應該不對證吧,每次一聞到黃芩、黃連的味道就不舒服,寒戰,石膏本來是沒有味道的,但好像也有味道了,方子裡不用黃芩、黃連,卻還是能聞出寒涼味?
那段日子裡,賀財以身體上不同的不適爲主證而茫無適從地選方,用藥也是斷斷續續的,先是花一兩天的時間去辨證、去權衡某個思路與方子的正確性與可行性,酌選藥物,然後抓來服用,待服用數劑後,感覺沒用或是感覺不舒服就停用。
反正每天失眠,多的是時間,沒事就想辨證想方藥吧,要不然,人會崩潰的。
“事實上,我已經有崩潰的跡象了。每天晚上睡覺時,腦子裡總覺得有人在呼喊我,事實上卻沒有這回事。我們末名的鬼故事裡有這種情況,如果覺得有人呼喚你而事實沒有的話,當事人是千萬不能答應的,於是我就不敢答應。加上那段時間又老做鬼夢,常常飄魂,於是在遇上這種情況時,要麼就念阿彌陀佛,要麼就拼命轉移注意力,將精神集中在辨證論治上。”飄魂,末名縣本地說法,相當於夢魘之類的,就是當事人的意識清楚自己在做夢。簡單說來就是,明明自己是睡在牀上的,但好像魂魄離體,在屋子裡四處移動。似乎有個說法是,飄魂是不能飄太遠的,否則被風一吹就散了,人就沒用了。
在半夜時分,有人竟然提起鬼故事!柳孜致雖是無神論者,但幼時聽聞過的故事所形成的那種恐懼感還是襲擊着她,讓她汗毛豎立。柳孜致眼睛緊盯着賀財的眼睛,根本不敢四處張望。
粗心的賀財並沒覺察到這一細節,繼續道:“之前的治療一直着眼在整體上面,在陰陽上面下工夫,陰虛了就用陰虛方,羅列陰虛藥;然後感覺是陽虛了,又用補陽藥,但身體越治越差。現在又從局部從症狀上着手,花了這麼一段時間跟着症狀走,跟着感覺走,也沒有走出個所以然來,當時的感覺真是人到窮途,束手無策了。”
柳孜致道:“你跟着症狀走的時候,是怎麼判斷方子有用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