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夜裡悄然而落, 斷斷續續,打落了滿樹的梅瓣,一地涼緩緩的散開, 直至清晨。
沈落辭已經很久不曾做過噩夢了, 但卻被這雨驚起了心中的漣漪, 心變得潮溼而又微涼, 無端的滋生出無限悵惘。
身旁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吸, 隨着雨聲輕奏出婉轉的迴盪。
沈落辭輕輕動了動,想從他的臂彎中撤出,卻好像驚到了他一樣, 他的手忽的緊緊的攬住她,俊眉緊皺, 烏黑的睫毛顫了顫, 緩緩的擡起, 眼眸漆黑如墨。
他看着沈落辭近在咫尺的秀顏,怔了怔, 只是一瞬,便恢復了柔和的神色,輕輕收回了攬住她的手,低聲道:“醒了?”
“嗯……”
楚闌淡淡一笑,從牀上撐起身子來, 用手揉了揉額角, 讓自己清醒了一些, 坐在牀邊穿上了鞋襪, 回頭對沈落辭道:“你再躺會兒, 我去讓流螢打些熱水來。”
“好。”
楚闌將她身上的被子蓋好,轉身走出臥室, 不到片刻卻又匆匆的折了回來,坐在牀邊,眼裡寫滿了擔憂,沈落辭不解的看着他,問道:“怎麼了?”
楚闌見她這樣問自己,神色稍緩,一雙墨瞳凝視着她,伸手撫上她的額間,見溫度如常,才放下心來,輕聲道:“外面下雨了。”
沈落辭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嘴角勾起一抹略顯蒼白的微笑,“我已經好了,不會再做噩夢了,你不用擔心了。”
楚闌不知怎麼,聽她這樣說,本該開心纔是,但是心底卻蔓起淡淡的澀意。自己多年尋求無方的病,就這樣被他輕易治好了麼?
楚闌微垂下眼道:“好了就好,不過畢竟天還冷,你今天就不要出去了,當心着涼。”
沈落辭輕輕的點了點頭,流螢正好在這時端着熱水進來,楚闌起身,從她手中接過水盆,放在架子上,親自將毛巾擰好,坐在牀邊,給沈落辭擦起了臉。
一邊擦一邊對流螢吩咐道:“今天外面下雨,午飯就不用在堂中吃了,去告訴廚房,讓他們中午做一些暖身的菜,然後端到這裡來就行了,我中午也在這吃。”
“是。”流螢接過楚闌手裡的帕子,轉身將水盆端出了房外。
楚闌又給沈落辭把頭髮梳好,幾個下人剛好在這時提着瓷盒而進,將飯菜一道一道的擺在了桌上。
最近天氣陰冷,又下了雨,廚房做的飯菜多爲魚肉,此刻香氣四散,本該鮮美的味道到了沈落辭鼻子裡,卻突然泛起了酸氣,胃裡一陣噁心,她心中巨震,緊緊咬住牙關,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只是臉色已經蒼白的可怕。
她早該注意到的,自己的月信已經推遲了半月有餘,只是自己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太多,而忽略掉了,如此情況,只怕是……
沈落辭的手下意識的撫向小腹,楚闌見她臉色蒼白的站着不動,關切的問道:“怎麼了?不舒服麼?”
沈落辭急忙搖了搖頭,垂下眼去,掩飾住自己的心慌,楚闌不放心的凝視着她,又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見溫度正常,才稍稍心安,扶着沈落辭在桌前坐下。
沈落辭緊緊的咬着牙,儘量不去看桌上玲琅滿目的飯菜,可是胃裡早已翻江倒海,忍受不住了,她的身子變得僵硬,楚闌察覺到了,側頭看向她,正欲說話,孫管家卻忽然在門口道:“楚大人,宰相叫您立刻過去一趟。”
楚闌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孫管家,淡淡道:“知道了,我稍後就去。”他不放心的看着沈落辭,伸手想要爲沈落辭把脈,沈落辭卻觸電般的彈開,楚闌的手僵在空中許久,才緩緩的收了回去,楚闌微垂下眼,輕聲道:“落兒,把手給我,好麼?”
沈落辭一個勁的搖頭,努力抑制着胃中的酸氣,飛快的說道:“我沒事,你快走吧!”
楚闌墨色的眸子一黯,緩緩起身,聲音帶着幾絲澀意,“那我走了,你好好吃飯。”
他黯然的眼神刺得沈落辭心中疼痛萬千,看着楚闌轉身,她咬着牙,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和,“你……路上小心些……”
一句簡單的話語卻讓楚闌的身子僵了僵,他回頭看向她,柔聲道:“嗯,我會盡量早些回來的。”
那襲紫衫終是隱入了雨中,沈落辭急忙跑到裡屋,對着痰盂乾嘔了起來,流螢見狀一驚,立刻扶住了她,擔憂道:“小姐,你怎麼了?”
沈落辭說不出話,又猶自嘔了半天,胃中那酸氣才漸漸平復,她有些虛弱的坐在牀上,流螢從桌上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她,讓她喝下,看着沈落辭一直捂着小腹的手,小聲問道:“小姐是來月信了麼?”
沈落辭微合上眼,搖了搖頭,手心已經沾滿了汗水,黏膩一片。
楚闌從成婚到現在,一次都沒有碰過她,只是每晚擁她入睡。那麼這個孩子,肯定是徐懷瑾的了……
窗外的雨潺潺而下,雨珠細小的仿若白霧,將一切染的朦朧。
腦海裡卻不知怎麼,不斷地浮現出下雪的景象……
……
雪中那一襲青衫溫柔的從身後抱住她,在她耳邊笑着道:“落兒不是說,要給小貓生個妹妹麼?怎麼?反悔啦?”
“我纔沒有反悔呢,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呀?”
他眼底溢滿了溫柔,輕輕的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只要是落兒生的,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我都喜歡。”
……
不管男女,他都喜歡……
她要留下這個孩子,即使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在一起,她也要留下這個孩子,她不能讓楚闌知道。
可是,楚闌每天都在她身邊,想要瞞住他,又談何容易……
心中千百般思緒,卻想不出一個辦法。
流螢站在沈落辭身邊,疑惑的看了她半晌,突然想到什麼似得,輕聲問道:“小姐……你這個月的月信是不是沒來?”
沈落辭的睫毛顫了顫,咬住脣,點了點頭。
流螢沒注意到沈落辭的神色,見沈落辭點頭,便笑着道:“小姐是不是……有寶寶了?”
沈落辭睜開了眼,嘴角無力的上揚,手依然輕撫着小腹,緩緩道:“對,這裡,有個小寶寶……”
流螢頓時笑出了聲來,“那小姐要早點告訴楚大人呀。”
沈落辭身子微微一顫,沉默着,說不出話來。
流螢這才注意到沈落辭恍惚的神色,不解的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有寶寶是喜事呀,爲什麼悶悶不樂的?而且,剛纔爲什麼不告訴楚大人,讓他也開心開心呢?”
沈落辭的手輕輕的攥住裙角,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的,擡起了頭,看着流螢道:“這個孩子,是一個多月前懷上的……”
“一個多月前又怎……”流螢的話突然止住了,沈落辭是月初來到楚府的,而她剛來時,楚闌並沒有在她這邊過過夜,而且一個多月前,沈落辭根本就不在楚府啊!流螢不敢相信的看着沈落辭,眼神慌亂,“小姐……你別逗我了,怎麼會是一個多月前的呢,是不是記錯了日子,還是……你和楚大人早就有過?”
沈落辭凝視着流螢,語氣有些沉重,“我沒逗你,這個孩子……不是楚闌的。”
流螢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讓自己沒有發出聲音,一雙眼睛驚恐的睜大老大,顫聲道:“那……孩子是誰的?”
“是送我銀簪的那個人的。”沈落辭頓了頓,語氣中帶着一絲乞求道:“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流螢,你幫幫我,好麼?”
流螢一直以爲那支銀簪是楚闌送的,這幾天沒見她戴,還來不及問,卻沒想到竟是這種原因,她知道沈落辭將那枚銀簪看的很重,那麼鬆沈落辭銀簪的人,對沈落辭而言,肯定是刻骨銘心的。但是,沈落辭既然那麼喜歡那個人,又爲何還要嫁給楚闌呢?心中疑惑萬千,想問,但卻有不敢問。
沈落辭看出了流螢的疑惑,索性就將事情全部告訴了流螢。
流螢的下巴都快掉了下來,沈落辭竟然是被逼的……怪不得,楚闌對沈落辭這樣好,沈落辭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幸福的神色,總是怔怔的看着窗外,一時間她竟有些心疼沈落辭。她想起了自己爹孃剛去世時,自己的無助。而且沈落辭待他不薄,若是自己不幫她,她在府裡孤苦伶仃,又該怎麼辦呢?
流螢只是片刻,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沈落辭是信任她,纔將這一切告訴她的,自己又怎能辜負她的信任呢?她握住沈落辭的手,低聲道:“小姐,我該怎麼幫你?你對我說,我就去做。”
流螢手上的溫度平復住了着沈落辭那顆不安的心,沈落辭微垂下眼,澀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對他說便好。”
流螢點了點頭,將她從牀上扶起,“我聽老人說過,這懷孕的反應也大都是沒吃東西的緣故,小姐先去吃點東西吧,不然楚大人回來,見您沒動筷子,肯定會起疑心的。”
“嗯……”沈落辭在流螢的攙扶下,緩緩向飯桌走去。
一簾春雨鎖住了朱窗,花影千剪,隨着綿綿不絕的細雨,蹉跎着、逝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