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陽光燦爛的暖冬早上,晴朗的天空裡只有幾絲白雲飄蕩。西風郡郡守布瓦迪?龐多克伯爵大人率領着一隊騎兵離開郡城,前往鄉下視察民情。他的獨生愛女,黛拉?龐多克小姐站在城頭,目送着父親一行漸漸遠去,直到背影消失在馬蹄騰起的煙塵之中。
“那個老古板終於走了。”生性活潑的黛拉小姐愉快的揮了揮手,朝身邊同樣年輕的女僕笑着說,“珊兒,我們的遊玩計劃總算是沒有阻礙了!”
那名女僕的穿着更像是一位女性冒險者,或者下級士兵,只有頭盔下面流瀉而出的棕色長髮和俏麗面容顯得有些不同。很明顯,這位女僕也承擔着保護黛拉小姐的責任,一件經過特別修改的硬皮甲緊緊包裹着健美纖細的身體,腰間掛着一把連鞘長劍。
“黛拉小姐,您可不能再去森林那邊了。”珊兒臉色有些爲難的低聲勸說着,“我聽衛兵們議論,幾天之前,有個農夫在那裡遇難,傷口看起來像是遭遇了一頭野熊。”
最後這句話剛一出口,珊兒就明白自己犯了個錯誤,因爲黛拉小姐的臉色已經像是被陽光突然照耀一樣明亮起來,漂亮的大眼睛裡面滿是渴望冒險的火焰。
“一頭野熊!諸神保佑,還有什麼比野熊更好的獵物嗎?”她興高采烈的叫嚷着,“等到父親回來,一定會爲女兒的豐功偉績而興奮不已,全身戰慄的。”
“伯爵大人的確會全身戰慄沒錯,不過多半因爲憤怒和後怕,而非興奮。”珊兒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爲這非但於事無補,還有很大可能會因此被黛拉小姐遷怒,扔在郡城的高牆後面。
隨後不久,黛拉小姐就穿着一身輕便的女士騎裝,騎着一匹俊秀的白馬朝城外出發。女僕珊兒和六名年輕士兵緊隨其後,每個人的背上都揹着一把長弓。這些年輕士兵都是龐多克家族培養的精銳戰士,身手敏捷,精通劍術、騎術和徒手格鬥,尤其擅長保護重要人物。
在這樣一支精銳小隊的護衛下,一頭野熊其實算不得可怕的對手,珊兒雖然不很情願,也知道自己沒有阻止黛拉小姐的合理藉口,只好手持長劍策馬跟隨,目光不放過任何可能出現危險的地方。
清爽冷澈的微風迎面吹拂而來,讓人不由得精神爲之振奮。幾天之前那場薄雪給森林帶來了別樣的景緻:殘雪覆蓋的岩石,半結冰的小溪,旅人留下的篝火痕跡,以及從鐵樹枝條上掛落下來的冰棱,一切都顯得如此迷人,讓黛拉小姐興致勃勃的一馬當先,紅色的赤狐毛皮大氅在風中微微揚起,遠遠看去,活像是一團正在跳躍的火焰。
珊兒可沒法像黛拉小姐那樣自由而快樂,受過嚴格訓練的她雖然看上去身材纖細,卻能夠穿戴數十公斤的鎧甲騎馬衝鋒,是一位極爲少見的平民女騎士。作爲黛拉小姐的貼身護衛,她從來都不苟言笑,俏麗的臉龐上活像掛着冰霜,隨時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不過看起來今天確實是有些緊張過度了。陽光之下的森林一片寂靜,不要說傷人的野熊,就連兔子、松鼠之類小獸也很少見到,只有幾隻有着妍麗長尾巴的鳥兒在枝頭婉轉啼鳴。林中的景色極美,鐵樹深綠色的多瘤枝幹頂着積雪,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前面的不遠處,一條小溪橫過道路,淙淙流淌,輕波盪漾出一陣粼粼水光;更遠的地方,幾座泰半傾頹的岩石塔樓東倒西歪,彷彿一羣喝醉了酒的巨人衛兵,守望着這片屬於西風郡城的富饒森林。
珊兒鬆了一口氣。巨石塔林是他們今天此行的終點,因爲越過這裡,就是龐多克家族領地的盡頭了。黛拉小姐雖然生性活潑,行事任性叛逆,和貴族淑女的形象相差無異天壤,但是她很清楚什麼是不能觸及的限制。
身爲貴族,在未經通傳,又沒有正當理由的前提下,進入其他貴族領地,顯然就是絕對不能觸及的限制,很可能會給龐多克伯爵帶來難以預料的麻煩。
黛拉小姐每一次出遊,都會在巨石塔林逗留一段時間,這一次也不例外。仰望着這些足足有十多米高的巨型塔樓,珊兒倒是能夠理解黛拉小姐的心情。這些塔樓全都是以整塊巨石砌成,堅固程度值得信賴,用途當然毫無疑問是軍事,雖然從數百年之前,這裡就已經被徹底廢棄,然而當年激戰之後留下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辨。傳言中還有人曾在這片塔林裡撿拾到當初的刀劍碎片,其中有些經歷了千年風霜,依舊鋒利無匹,一如剛剛出自鐵匠之手的嶄新武器。
珊兒當然不相信這些傳言,無論什麼刀劍,哪怕是附有魔法,幾十年後依然會變得鏽蝕斑駁。她掛在腰間的那把長劍出自矮人鐵匠之手,花費了足足四十枚銀寶冠,能夠輕鬆砍斷拇指粗細的鐵柵,日常保養從未間斷。但是在使用了兩年之後,這把劍依然需要重新進行打磨,才能鋒利如初。
黛拉小姐在一座最高大的石砌塔樓的前面跳下坐騎,“看哪,這就是上次我沒有來得及攀登的那座塔吧?”她轉過頭來,用清脆悅耳的聲音笑着說,“珊兒,我們要不要比試一下,看看誰能先爬到塔頂呢?”
珊兒打量了一下那座高塔,不贊同的搖了搖頭,“黛拉小姐,這座塔通往上面的樓梯斷裂了好幾處,而且還可能存在崩塌和開裂的可能,還是不要爬上去了。”
“嘿嘿,如果真有危險的話,你不跟上來,怎麼知道我會不會冒險?”黛拉小姐吐了一下舌頭,然後轉身跑到塔樓的拱門下面,用手拍着門側一尊折頭斷臂的石像,“你先讓其他人看好馬匹,然後就過來比賽吧!”
珊兒無奈的搖了搖頭。她不討厭黛拉小姐的活潑性格,不過在有些時候,還是免不了會感覺頭痛的。“你們留在這裡看守馬匹,驅趕野獸。”她朝着那些士兵吩咐說,“我陪黛拉小姐爬一爬這座高塔,等她興致消失了就回來。”
那些士兵齊聲答應,然後動作熟練的散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防護圈。珊兒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朝着已經迫不及待的黛拉小姐跑去。
她終究還是沒能跑到黛拉小姐身邊。
一陣沙沙輕響,頭上斷裂的枝條和殘雪紛紛落下。黛拉小姐發出一聲驚訝的尖叫。珊兒下意識的側過身體,長劍閃電般拔出鞘外。只需要一次呼吸的間隔,她就能站穩雙腳,然後發動一連串綿密狠辣的進攻,然而對方的身手之強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長劍出鞘的一剎那,珊兒的手腕被猛然抓住,緊接着腳下一絆,被從樹上跳下的那個男人給摔倒在地。長劍也在同時換了主人。
那些士兵根本來不及支援珊兒,因爲他們也在同一時間遭到了進攻,保護黛拉小姐出行的士兵全都訓練有素,然而從灌木叢後面跳出的人也不是山賊野匪之流,而是戰技熟練、意志堅定的精銳戰士。
驟然遭遇突襲,加上襲擊一方人數多達二十以上,六名年輕士兵沒有任何機會就被打倒在地,眨眼間全都被繳了械。
黛拉小姐被眼前這一幕驚得直眨眼睛,心臟狂跳,口乾舌燥。“你們是什麼人?”女孩一面厲聲高呼,一面從騎裝腰帶上拔出一根銀白色的金屬棒,指向了制住珊兒的那個男人。“襲擊龐多克家族的戰士,你們究竟有沒有想過有什麼後果?”
參與這次襲擊的人全都戴着野獸的面具,身上穿的也是具有較強隱蔽性的緊身皮甲,還披着兼具隱蔽和保暖效果的灰白色羊毛斗篷。以驚人身手製住珊兒的那個男人顯然是襲擊者的頭目,或者至少是頭目之一,聽到黛拉小姐的質問之後,他咧嘴一笑,用帶有亞漢口音的生硬通用語回答說,“當然知道,黛拉小姐,我們想要的人就是你。”
一道炫目的電光從銀白色金屬棒上****而出,亞漢口音的男人猝不及防,只來得及將長劍橫胸,就被電光準確的命中。一聲轟鳴之後,男人被震得退後兩步,長劍的劍刃上多了一片焦黑,抖震嗡鳴不止,然而這就是電光所造成的全部效果了,男人的身體被一層瑩白的鬥氣光芒所保護,毫髮無傷。
“什麼時候,一位堂堂高階騎士也做起綁架的勾當了?”黛拉小姐以儘可能高傲的語氣指責說,“放開珊兒,還有其他人,我可以當過沒有發生這件事。”
“如果你願意放下手中的那根棒子,然後跟我們走,這裡的人就都不會受到傷害,我以騎士的榮譽保證。”那名亞漢騎士說話的語調依然生硬,不過吐字清晰,倒也不難聽懂。
黛拉小姐注意到他的面具活靈活現,似乎是以一隻真正的灰狼狼頭鞣製而成,此時此地,着實是令人感到有些不安的東西。
“騎士的榮譽?”黛拉小姐晃了晃手中的金屬棒,“一位以綁架弱女爲業的騎士,還能剩下多少榮譽?說真的,你們知道我的父親會怎麼對付綁架犯嗎?他會抓住你們,然後統統吊死在絞刑架上!”
“說真的,那要你的父親能夠抓到我們才行。”亞漢騎士聳了聳肩膀,然後把長劍貼在珊兒的脖子上。年輕的女僕騎士應該是在剛纔的搏鬥之中扭到了手腕,臉色痛的發白,卻倔強的不肯低頭。“好了,黛拉小姐,你別打着拖延時間的主意。我們的時間有限,耐心也有限,數到三,如果你還不放下那根棒子的話,我就……”
黛拉小姐沒等亞漢騎士說完,轉過身去,毫不猶豫的跑進高塔的拱門,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劫匪們面面相覷。過了好幾秒鐘,纔有個高個子劫匪抓了抓面具的耳朵,語氣迷惑的開口說,“這丫頭……怎麼突然跑掉了?難道她準備拒絕接受威脅?眼睜睜的看着這些人被殺掉嗎?”
“不,這是眼下最好的應對方式。”另一個較矮的劫匪用讚賞的語氣說,“接受威脅,只會讓我們成功將其綁架;拒絕威脅,又可能讓這些人在眼前被殺害。所以她選擇離開,讓我們沒辦法繼續進行威脅。”
高個子劫匪哼了一聲,“狡詐的小丫頭,傑迪……大當家,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還能有什麼辦法?”矮個子劫匪攤開雙手,朝着高塔的方向揚起下巴,“茹曼,浩?天利,你們兩個陪着我去那座高塔,其他人都留在這裡,注意不要讓任何人質跑掉,必要的時候可以讓他們受點傷。”
“悉從尊願,大當家。”高個子劫匪彎了下腰,聲音聽上去似乎在強行壓抑着什麼似的。
“不要再用那個亞漢詞來稱呼我,聽上去怪怪的。”傑迪抱怨了一句,隨後領先朝那座殘破高塔走去,“記住,進入高塔之後必須小心一些,除了可能遭遇到野獸或者毒蛇之外,黛拉小姐手裡那根閃電法杖,也必須引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