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煙火高燒,刺眼紅紅。
血洗日的布利爾達城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國慶祭典的歡慶氣氛早已被怒火和暴動所取代。
平日的繁華街道上,到處都是哭喊、尖叫和嘶吼聲。
成羣暴民像潮水般涌向貴族府邸,他們手持刀械棍棒,眼中燃燒着仇恨火焰。
城中主要建築物多數遭到襲擊,滾滾濃煙遮蔽了天空,火舌舔舐着古老的木製房樑,偶有驚慌失措的貴族乘車逃出,卻被憤怒的民衆用重械阻截,穿金戴銀的婦人被拖下馬車,珠寶和首飾被一搶而空,沒多久就滿臉鮮血地躺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機。
當代十二軍神全都出現了分歧,本應在今日獲得戰爭與利劍之神加護的他們,一齊加入了戰場,互相攻伐,或保護皇室,或援助平民,或助貴族鎮壓暴動。
帝國機工兵械與魔能粒子炮的火光在城防結界上方交錯,帝國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平民無可避免地被波及,即使有城防結界也因超負荷運作而難以完全奏效。
貴族府邸只要運氣差點,被攻陷就會燃起火光,片片殷紅的屋頂轟然倒塌。
整座布利爾達城陷入瘋狂的自我毀滅中。
偌大的克瑞瑅帝國心臟短短一天之內就成了破敗廢墟,昔日的盛世俱成泡影,只剩下血與火的煉獄。
對抗爲何無休無止,從何時縈繞不息,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答案。
距離市政廳不遠,與家世、權力相襯的宅邸中。
深紅的掛毯垂掛在牆壁上,細緻的繡品展示着家族與克瑞瑅帝國的歷史和輝煌。
“……”
剛滿九歲的他,用手肘撐着身體,從臥室地板縫隙間爬出來。
沾滿尿的褲子黏黏的,但不至於無法忍受。
比起這個,緊繃的關節又硬又痛,要努力不讓地板發出聲響更加痛苦。
幸好那些傢伙搜遍了這裡的一切都沒找到他,可是多小心一點也沒有壞處。
他從小時候學習的知識裡有講過任何生物不吃飯就會餓,神奇的是,他今天近乎一天都未有進食,卻一點都不餓。
也許這是一種保護機制,以免因爲聞到親人被烤熟的氣味而吐出來。
現在是十一月底的冬天,他的喉嚨卻幹得跟在盛夏午後大鬧過一場似的,頭也痛得不得了,耳鳴更是不止。
他確認完房間的狀況,在地板上爬行,脫下了貴族外衣,儘量打扮得邋遢髒兮兮一點,讓灰頭土臉的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平民,不,是難民。
他在家裡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動靜,試圖從無人可以看到的地方鑽到後院,然後逃離這個已經快要空無一物的宅邸。
無論經過那裡,這從出生起就讓他感到幸福安穩的宅邸已變得完全不成模樣了。
任何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被搶掠走了。
甚至連花瓶,花瓶裡的花都沒被放過。
籠子更是被打開,只剩金絲雀殘破的羽毛和沾着點血的斷翅。
他找到一個打碎的花瓶,像狗一樣把頭塞進花瓶底座中,拼命灌水滋潤喉嚨,也不管那混着泥土的水乾不乾淨。
終於活過來了。
緊接着,他就連嘴巴都沒擦,環視房間裡。
櫃子碎掉,統統被蒐括過,連女僕的衣服都被扯出來,散落一地,上面印着腳印。
也許是沾上了太多污濁之物,所以沒人將它們撿走。
他用手撐着破破爛爛的地板,緩緩從匍匐狀態起身,進一步聆聽着外面的動靜。
從餘光可以瞥見的走廊就亂成一團,被泥巴、血跡跟黏答答的東西弄得滿是髒污。
“……”
確定安全後,他邁出了小心翼翼的步伐。
然而當他準備走到外面時,踩到了些柔軟東西。
他低下頭,鬼迷心竅地將其俯身撿起,也不管這時候是否這是一個危險的多餘動作。
是姐姐的緞帶。
他認得。
那是姐姐最常用的髮飾。
儘管並不算特別華麗,但姐姐十分喜歡,因爲這是他送給姐姐的生日禮物。
拿起緞帶,上面刺鼻的氣息,令他的手發抖。
他在短暫的掙扎後,像觸電般扔掉了緞帶,再度望向前方。
偷偷從走廊的窗縫間窺探庭院後方,確認那些傢伙暫時離開了附近,他屏住心跳,靈巧地翻過了一米多高的窗戶。
天空是一片污濁的紅色。
分不清是上午還是黃昏。
影子伸得長長的,他運用家族騎士訓練他的身位貼在牆壁上,藏住自己的影子。
他五六歲時,就被認爲有出衆的天賦,連訓練他的騎士都很快被他打敗了。
若非如此,今天他大概也沒希望隱匿起自己並在這時找到契機逃掉。
他慢慢沿牆壁移動,瞄向隔壁的庭院。
不出意料。
隔壁的宅邸也是冒着黑煙的火海。
他下意識地不敢擡頭。
因爲擡頭就會看到自家宅邸頂上那不成人形的東西——
“他跑不遠的,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今天絕對沒希望跑掉。”
“抓到他就把他開膛破肚了,和他父母一樣!掛在宅邸的屋頂示衆!”
“他們家有着皇室的血統,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太過了?”
“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正因如此,纔要貫徹到底。”
“絕不要放過侯爵家的餘孽!”
搜找的步伐聲響起,令他再度屏住了呼吸。
“……”
他的眼眶酸澀,到了這時,覺得要不乾脆放棄逃跑,就此自盡,會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不會恐懼了,也不會痛苦了。
從何而來的羣火吹不熄,令他的臉頰刺痛。
洶涌升勢,聽浩劫呼應。
光是聽着這聲音,他就彷彿看到了父親被砍下頭顱,母親被撕扯衣服的景象,還有親耳聽見的,地板上姐姐在哭喊聲中變得奄奄一息,慢慢失去生機,不再有呼吸動靜的過程。
他只是一個九歲的少年,此時的肩膀已經不再能硬撐。
只要失去一切,就能變得輕鬆了。
本該是這樣的。
僅需有一步,踏錯便會墜入人間煉獄。
爲何還在求生?
少年眼瞳中映照着漫天火光,觀察着這些燒殺搶掠者的行徑。
他溢出血跡的嘴脣不再緊抿着,而是露出了釋放的笑容。
那半悲半喜的聲音,讓他又像在哭又像在笑。
……
二十年時光一晃而過。
晨曦微露,布利爾達的街道已然甦醒。
一縷縷金色的陽光穿過雲層,灑落在格蘭德河的波光粼粼之上。
這座重獲新生的帝國心臟,繁華和美景絕不亞於帝國沿山沿海的任何一座城市。
英雄雕像莊嚴地矗立着,等待着一年一度的盛大慶典。
巍峨的建築和濃厚的藝術氣息遍佈在布利爾達的每一角落。
城邦中心克瑞瑅紀念廣場四周圍繞着白色紀念碑和風格迥異的深灰初代軍神像。
每到十一月末,接連的節日就會讓布利爾達變得熱鬧起來。
寬敞街道上時不時映照過一絲晨間的微光、飄散一縷薔薇的香氣,或一段藝人所演奏的輕柔音樂,彷彿鳥兒在暖房裡的啁啾,即使日出時分這座城邦也看起來如同一座純淨的天國。
太陽越升越高。
直到城邦最南側大修道院內的古日晷指向了上午九點。
“今天是多麼美好的日子啊。”
聖克瑞瑅修道院不少學生都在趕趟般地離開修道院區域,結伴前往市中心的克瑞瑅紀念廣場。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一年了,我要盡情狂歡。”
“可不是嘛。”
其同伴附和道,
“今天大帝陛下要親自檢閱騎兵團,這是那場哀悼日過後的第二十年,場面一定蔚爲壯觀。”
聖克瑞瑅修道院的大車站,一羣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討論着。
“可惜厄休拉和艾爾莎今天怎麼都叫不出來,她們說就在修道院裡收看布利爾達廣播公司的轉播就可以了,實際能親眼去看一看多好呀。”
“可能厄休拉身爲羅蘭侯爵家族的長女,當初家族也遭遇過血洗日……”
“還是談談蘭德里教授和貓老婆的新傳聞吧!”
他們察覺聊到了敏感話題,便輕咳着終止了聊朋友的家世,轉而再度談起最輕鬆的趣談。
“什麼,又有新版本了?”
接着又是歡聲笑語一片。
此刻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位於布利爾達市中心的聖阿斯特里宮前廣場,在帝國特別行動處所在的霍爾沃斯十字爪以北六百米處。
因此帝國特別行動處也曾有段時間被戲稱爲“皇家狗腿子衛隊”,比起專門維護皇宮內部的禁衛軍,帝國特別行動處更是絕不會姑息任何一個試圖危害帝國安全的敵人,威懾力更大。
皇家聖阿斯特里宮最初由克瑞瑅帝國君主霍夫曼一世下令修建,在太陽曆十五世紀至十七世紀,聖阿斯特里宮一直是克瑞瑅帝國君主的主要居所。
聖阿斯特里宮由紅磚建造,是賽羅斯王朝時期的典型建築風格。
宮殿有四個分殿,分別爲使者庭院、神修庭院、顏色庭院和明亮庭院,主樓設有寶座廳,用於舉行加冕等重大儀式。
著名的十二軍神加護儀式,就在聖阿斯特里宮前克瑞瑅紀念廣場舉行,爲十二軍神祈福每年一度的戰爭與利劍之神祝福。
聖阿斯特里宮最著名的內景要數皇家內庭,它曾是克瑞瑅帝國皇帝會見大臣、接受外國使節的地方。
內庭陳設有賽羅斯王朝時期奢華的掛毯和繪畫,另一個重要的房間是帝國古代藝術家普朗斯·瓊維爾設計的王座廳,兩端的壁龕裡擺放着克瑞瑅帝國曆代君主的半身塑像,走廊兩旁的壁畫描繪了創世錄中的神代城鎮景觀,還設有女僕休息室和常備軍械庫等。
很多重要的儀式,如國事訪問的歡迎儀式,以及皇室成員大婚的婚宴都在這裡舉行,現任克瑞瑅帝國國王聖巴爾多大帝的加冕禮就曾在此舉行。
“你們知道嗎?克瑞瑅帝國國慶日官方‘閱兵式’的儀式流程和傳統分爲上下兩部分。”
也有走過的聖克瑞瑅修道院學生像歷史老師一樣給身邊朋友科普知識。
“上午是常規慶典和閱兵。”
“通常在上午的常規慶典結束之後留出午休時間,於下午三點整開始軍神加護儀式,在聖阿斯特里宮前的格蘭德大道舉行。”
“整個儀式大約持續兩個小時。”
按照往年的流程。
首先,皇家騎兵衛隊集結,來自皇家騎兵衛隊的一千四百名禁衛軍、兩百匹騎兵和四百名軍樂隊成員集結在聖阿斯特里宮前。
皇家騎兵衛隊檢閱過程中,皇家騎兵衛隊接受皇家上校的檢閱,而皇家上校由皇室成員擔任。
接着,皇帝及皇室成員乘馬車抵達,國王乘坐皇家馬車從聖阿斯特里宮出發,經過閱兵場,在皇家看臺就座。
其他皇室成員乘坐馬車緊隨其後。
在軍樂隊演奏《皇家禮焰》的樂曲聲中,皇帝在禁衛軍的保護下,騎馬檢閱皇家騎兵衛隊。
持旗官進場就位,持旗官騎馬從聖阿斯特里宮出發,手持搖曳飄動的騎兵團軍旗,到達閱兵場,軍樂隊奏《古賽羅斯進行曲》。
各連進行軍旗分列式行進,在軍樂聲中,騎兵團各連沿着閱兵場列隊行進,每個方陣由一名軍官和一支軍樂隊帶領,最後在格蘭德大道列陣,上午的閱兵就結束了。
下午。
皇家騎兵衛隊閱兵分列式,閱兵式的高潮是皇家騎兵衛隊列隊從聖阿斯特里宮前通過,向大帝致敬。
接着軍神出席,開始加護儀式。
全場奏國歌,皇家機工編隊駛過上空。
落幕步驟中,皇室成員乘馬車或騎馬返回聖阿斯特里宮,軍神也可離場。
最後,落日時分,皇室成員在聖阿斯特里宮露天陽臺上向民衆致意。
伴隨着皇家機工部隊的特技飛行表演,慶典達到最高潮。
閱兵式的歷史傳統旨在展示克瑞瑅帝國皇室和軍隊的力量,激發民衆的愛國熱情,軍旗每年都由不同的軍團擔任,也會有大量民衆聚集在聖阿斯特里宮前和沿途觀看閱兵,並進行全國範圍的轉播,甚至會被北方的諸王國區域關注,已成爲克瑞瑅帝國重要的文化傳統。
而能夠去現場的布利爾達更是幸運。
“要是我們能碰到教授就好了。”
學生們聊八卦歸聊八卦,本身心裡還是很喜愛這位今年來聖克瑞瑅修道院的教授。
“有人去邀請過教授,但教授說今天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在國慶日這天還要加班。”
“他這種工作狂月神祭就沒有休息過,國慶日還在繼續加班,說實話我好像真的沒見過他休息。”
“總有種無暇赴死的感覺呢。”
有學生感慨道。
“別亂說啊!”
“可是蘭德里教授有時候的樣子,真的會讓人覺得他爲了某些事,會一臉平靜地去視死如歸,誰勸都勸不住的那種,你們不覺得嗎?”
“別吧……”
在站臺前,學生們的話語逐漸被呼嘯而過駛入站臺的市內魔能軌道列車掩蓋。
「各位乘客,霍爾沃斯號軌道列車已進入聖克瑞瑅修道院站,下一站,威爾頓站,將在三十分鐘後到達終點站——霍爾沃斯北。」
伴隨着播報音,人們上車下車。
列車的鐵門合上,緩慢加速朝着布利爾達市中心方向而去。
此時的另一邊。
聖阿斯特里宮,宮殿裡的禮官們從早晨就開始忙碌。
他們擦拭着每一件銀器,確保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仔細地熨燙每一條桌布到沒有一絲褶皺,於花園裡採摘最鮮豔的玫瑰,裝點在需要的角落。
整個聖阿斯特里宮煥發了新的生機。
皇家騎兵衛隊在宮殿前集結。
他們身着鮮紅的制服,頭戴英姿颯爽的黑色高熊皮帽,駿馬在他們身下嘶鳴,蹄子刨着地,似乎也感受到了今日的與衆不同。
四百名軍樂隊成員手持樂器,準備隨時奏響歡慶的樂章。
布利爾達市中心曼霍特區的街道上已經擠滿了前來觀禮的民衆。
即使連離皇宮有兩公里遠的布利爾達歌劇院周遭都堵得水泄不通。
十點的鐘聲敲響,慶典正式開始。
只見身着華服的皇家上校走到騎兵衛隊面前,開始了檢閱。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位士兵,確保他們的儀容儀表無可挑剔。
士兵們立正敬禮,目不斜視。
隨後,一陣馬蹄聲和車輪聲,聖巴爾多大帝乘坐的皇家馬車從聖阿斯特里宮緩緩駛出。
馬車全身漆金的車廂上繪製着賽羅斯帝國花紋,四匹白馬雪白無暇,彷彿踏着雲而來。
大帝今天身着絳紅色的軍裝,胸前的勳章在烈日下閃閃發光。
他向歡呼的民衆揮手致意,臉上的笑容和煦。
在他身後,皇后和其他皇室成員也乘坐馬車,向民衆頗具禮儀地招手。
人羣中迴應聖巴爾多大帝的是山洪海嘯般的歡呼聲。
下車,聖巴爾多信步走到皇家騎兵衛隊面前,軍靴在廣場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騎兵們紋絲不動,如一座座雕塑。
聖巴爾多大帝按照慣例檢閱部隊,目光掃過每一位騎兵。
年約五十的克瑞瑅皇帝持着佩劍,這柄傳說中的賽羅斯英靈之劍,會讓人覺得受到先祖加護的他威壓不亞於八階的至強者,那些帝國曆史上的皇家英靈彷彿都化爲虛影守護在他身後。
騎兵們目不斜視,激盪着澎湃的熱血和振奮的鬥志。
皇家軍樂團準時奏響《皇家禮焰》,雄壯樂章在廣場上回蕩。
小號的聲音嘹亮而悠長,似要穿透雲霄,鼓點鏗鏘有力,敲擊在人們的心上,梆笛和長笛的旋律歡快而跳躍,將國慶祭典的喜悅傳遞到民衆心中。
樂章中時而低沉時而高昂,時而舒緩時而激昂。
樂曲戛然而止,身着鮮紅制服的騎兵策馬走到前臺。
他手握繮繩,另一隻手高舉着一面獵獵飄揚的軍旗。
軍旗上繡着騎兵團的徽記,一頭咆哮的雄獅,象徵着克瑞瑅帝國騎兵的勇猛與不屈。
騎兵昂首挺胸,目視前方,緩緩走過廣場,向聖巴爾多大帝致以崇高的敬意。
緊接着,方陣接方陣,騎兵團開始了分列式行進。
他們列隊整齊,馬匹的步伐整齊劃一。
鐵蹄敲擊地面,發出嘚嘚的聲響,大地也在爲之震顫。
騎兵們的身姿挺拔,軍容嚴整,英姿颯爽。
臨近正午的冬照下,他們的軍刀和徽章閃閃發光,耀人眼目。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夾雜着“聖巴爾多陛下萬歲”的呼喊聲。
國旗和皇室旗幟在人羣中飄揚,構成了一片金紅的海洋。
聖巴爾多大帝注視着士兵們,目光中滿是慈愛。
這些忠誠的衛士們,就是他最堅實的後盾,是克瑞瑅帝國屹立不倒的基石,也是維護他政權的中流砥柱。
即便上午的分列式接近尾聲,人潮人海也沒有退散的意思。
如果這時候讓出上好的觀看點,下午可能就沒機會再抵達同樣的位置了。
騎兵們列隊重新聚集在廣場中央。
一聲令下,所有的騎兵同時向聖巴爾多大帝行禮。
聖巴爾多大帝向他們回禮,環視廣場,向歡呼的人羣擡手致意。
他的神情肅穆莊重,但眼角的細紋透露着笑意。
二十年前的血洗日早已過去。
當人們看到成功的光芒後,就會忘記手段的黑暗。
這個克瑞瑅帝國在他的掌控下,正有條不紊朝着所向披靡踏出一步又一步。
……
清澈天空下,仰頭便能看到一片蔚藍而明淨的色彩。
烈日高懸,刺眼紅紅。
冬日裡,午陽難得讓人的肌膚感到溫暖,連接着城南的運河水聲清脆悠揚。
當下午三點的鐘聲敲響,整個布利爾達城都沸騰了。
從格蘭德河南岸的布萊頓塔到北岸的帝國議會大廈,從東頭的格林尼治公園到西邊的海德堡花園,處處洋溢着節日的氣氛。
布萊頓塔前的廣場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市民們身着節日盛裝,歡歌笑語,響徹雲霄。
“親愛的克瑞瑅人民。”
聖巴爾多·霍夫曼大帝站在皇家聖阿斯特里宮的露臺上,面對着下方廣場外歡呼的人羣。
他身着上午的禮裝,舉起一隻手,示意人們安靜。
漸漸地,歡呼聲平息下來,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發言。
“今天,是我們偉大的克瑞瑅帝國的國慶日,在這個特殊的時刻,我謹代表皇室,向你們致以最誠摯的節日祝福。”
聖巴爾多大帝有力的聲音開始講話,
“過去的一年,是不平凡的一年。我們克瑞瑅帝國在各個領域都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我們的經濟繁榮,我們的技術進步,我們的文化昌盛。這一切,都凝聚着全體克瑞瑅人民的智慧和汗水。作爲你們的君主,我爲有這樣勤勞勇敢、才智過人的子民而感到無比自豪。”
人羣中掌聲不斷。
聖巴爾多微笑着,等待掌聲平息後繼續講話。
“然而,我們絕不能因爲現在的成就而驕傲自滿。回顧克瑞瑅帝國的歷史,我們曾經歷過無數坎坷和挑戰。正是因爲一代又一代克瑞瑅人民同心協力、無私奉獻,我們的國家才能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我們才能享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展望未來,我們還有許多任務要完成,還有許多困難要克服。但我堅信,有你們的支持和奉獻,有我們克瑞瑅民族的勇氣和智慧,我們一定能戰勝一切艱難險阻,把克瑞瑅帝國建設得更加繁榮富強。”
聖巴爾多大帝的話語鏗鏘有力,不少市民聽得熱血沸騰,挺直了胸膛。
“親愛的克瑞瑅人民,讓我們攜手並進,爲了克瑞瑅帝國的全面進擊而不懈奮鬥,讓我們勠力同心,在新的一年裡創造更加輝煌的成就,讓我們共同祝願,克瑞瑅帝國國運昌隆,國泰民安!願戰爭與利劍之神庇護我們的十二軍神,祝他們能武運昌隆,在這特殊的一年,爲我們克瑞瑅帝國的全體人民斬獲勝利!”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亢,人羣爆發出雷鳴般的應和聲。
“聖巴爾多大帝萬歲!克瑞瑅帝國萬歲!”
克瑞瑅人們齊聲高呼,一遍又一遍。
掌聲經久不息,聖巴爾多大帝向着人們擡手致意。
聲音再度緩慢平息。
所有人都知道,到了此刻,今日最重要的儀式之一,也就是十二軍神加護儀式,將在神聖的克瑞瑅紀念廣場上進行。
原本已經響完的鐘聲,又額外敲響十二下,克瑞瑅紀念廣場側面神裔大教堂的大門緩緩打開。
那是連接着帝國軍總司令部“神裔殿堂”空間的另一個出口,也是克瑞瑅帝國保存了多年的禮儀性古代遺蹟建築。
神裔大教堂的大門內,金色的微光從門內近乎照亮了整片廣場。
民衆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扇門,等待着傳說中的十二軍神現身。
沒多久。
靛藍髮色的青年就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帶着微笑對衆人揮手。
似乎他的反應慢了半拍,本來該早點出來的,被其他軍神提醒才發現該出來了,於是變成了小跑。
他身材高挑,披一件羽翼般的長披風,披風輕輕翻飛,泛着淺藍與白色交織的微光,彷彿是從天際雲端中剝離出來的碎片,披風末端形同天使的羽翼,每一次微風的拂動,都讓人誤以爲他即將飛翔,而他輕盈的步伐,和隨風飄零的羽毛般無拘無束。
青年面龐年輕充滿朝氣,一頭清爽的靛藍短髮在陽光下閃爍着微光,髮絲隨着風舞動。
他正是第一軍神金剛石之座海辛託斯。
“看啊,那是第一軍神海辛託斯大人!”
“他看起來好年輕,好帥好陽光!”
“還有點可愛怎麼辦。”
民衆們興奮地議論着,特別是女生,聲音匯成一片,甚至要傳到廣場上的海辛託斯那裡。
海辛託斯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民衆,深深鞠了一躬。
廣場上霎時間安靜了許多。
緊接着,又爆發出更熱烈的聲音。
海辛託斯沒有與民衆過多交流。
剛纔那毫無傲氣與身段的行禮,已經勝過任何言語。
他站定在克瑞瑅紀念廣場金剛石之座下,等待着其他軍神到齊。
神裔大教堂門扉後。
又一道身影走出。
他的步伐比海辛託斯穩了很多,不急不緩,也不顧廣場上的任何聲音、氛圍,只自顧自地走着。
男人抱着一柄黑刃的帝國劍,穿着布甲,漆黑長髮束成高馬尾。
他的出現令周圍的空氣都爲之一凝,那伴在他周身的寒意,一瞬間讓廣場外的溫度都像降了幾度。
廣場外的鬧騰聲也迅速冷卻,不敢再吵鬧到這位與海辛託斯氣質截然不同的軍神。
他停留在了黑曜石之座前。
抱着劍閉眸站定的他,微微睜開的眼眸,目光凌厲,卻又專注地追隨着側邊的海辛託斯。
民衆們看到第二軍神黑曜石之座薩隆,議論聲又起。
“那是薩隆將軍,在帝國外未嘗一敗的帝國第一劍豪。”
“其他的軍神也都不是他的對手,在他看來當軍神應該是一件很無趣的事,他究其一生都在尋找強者一戰。”
“別講了別講了。”
話音還未繼續多久。
第三軍神纏絲瑪瑙之座格雅特就走了出來。
人們都知道,儘管格雅特有着連復生教會樞機主教都不一定能匹敵的強大,但其與第二軍神黑曜石之薩隆間有着斷檔的差距,薩隆甚至不會挑戰格雅特。
格雅特身披墨黑長衣,手持一柄機械式的瑪瑙法杖,冬日下隱約可見那張俊美冷酷的面容和淡漠的雙眸,閃爍着睥睨衆生的傲慢。
“哼。”
格雅特對民衆的議論嗤之以鼻,來到了纏絲瑪瑙之座。
“別這麼生氣嘛,格雅特,這世上沒幾個人比你強了,那些比你強的都是特例。”
隨後的第四軍神碧玉之座雅斯佩爾,她似笑非笑地寬慰着格雅特。
她和復生教會正面戰力靠前的主教都可以一戰,但不像格雅特這樣擁有更強的壓制力。
雅斯佩爾一米八的身高即使比起男性軍神也不遜色,烏黑的長髮在腦後利落地束着。
更吸引廣場外民衆視線的,是她的機械義眼。
她不僅是帝國當前最強的機械師,對自身也有一定的改造痕跡。
“那是雅斯佩爾大人。”
“不愧是碧玉之座,那雙眼睛,一隻如秋水般溫柔,一隻如寒冰般凌厲,真是獨一無二。”
民衆們又開始議論這位帝國當代最強的機械先驅。
雅斯佩爾比起前面兩位軍神明顯脾氣好很多,即使討論她,她也不會介意什麼,還會投來笑意。
她站定在克瑞瑅紀念廣場的碧玉之座前,與海辛託斯、薩隆和格雅特匯合,四人如同四座屹立不倒的山峰,讓克瑞瑅人們不由得肅然起敬。
“唉呀,真是讓人頭疼,我一個醫生每年都非得出席這種活動……”
細微的抱怨聲從嘴角飄出。
穿着樸素白色外套的醫生邁着悠閒的步伐從神裔大教堂走出。
他銀白短髮下是眯眼笑的臉龐,嘴上抱怨着,似乎也沒有特別困擾他。
即使在這樣隆重的場合,他依然揹着一隻暗金色長匣的醫藥箱。
那是他不會離身的裝備,也是他的責任。
“由於帝國軍神的加護儀式根據傳統並不限制軍神的着裝,他們可以按照自己平時在戰場上最爲習慣的裝束來,所以有時候也會出現路加耶德醫生這樣的強者。”
“別看他這樣,他可是第五軍神雲母之座,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劑強心劑。”
路加耶德站定於雲母之座前,聽到民衆的議論,微微一笑,向他們點頭致意。
他的目光掃過人羣,像在確認每一個人的健康狀況。
“是水蒼玉大祭司!”
“月神大祭司!”
崇敬的呼聲,即刻迎接起了下一位軍神。
第六軍神水蒼玉薇奧萊特出現在衆人眼前。
她看上去三十歲左右,有難以言喻的成熟魅力,深紺色長髮在午陽下泛着幽深而飽滿的光澤,襯得她的膚色如羊脂白玉般瑩潤,柳葉彎眉下的一雙紫眸澄澈似水,卻又隱隱含着風暴,令人不敢盯着她過多地看。
薇奧萊特聽到民衆的聲音,嘴角噙着一絲溫婉的笑意。
她在水蒼玉之座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民衆,行了一個完美的祭司禮。
這動作瞬間讓全場爲之靜默,都被她的風姿所折服。
“太漂亮了。”
“月神大祭司天下第一!”
“校長最厲害!”
布利爾達人們再次陷入了沸騰,混在在市民中的聖克瑞瑅修道院學生用目光追隨着薇奧萊特的身影,競相講着她的傳奇事蹟。
數秒後。
第七軍神血玉髓之座腓力的到來讓整個廣場的氣氛都再度變化。
神裔大教堂裡彷彿有火球飛出,砸在廣場中央,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和滔天的烈焰。
烈焰中,腓力的身影漸漸顯現。
他身穿暗紅色重甲,披風如血,在風中獵獵作響。
腓力大步向前,他周身繚繞着一股炙熱的氣流,空氣都在扭曲變形,隨時都會燃燒起來。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反應。
剛等腓力來到血玉髓之座,第八軍神皓金石之座的康澤爾緊隨其後。
他看起來年近四十,卻有比任何人都健壯的體魄。
康澤爾眉宇間盡顯剛毅正氣,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兩米高的他身穿帝國魔法工學結晶的機械板甲,左右手腕處覆蓋着一層厚重的金屬,與他的皮膚完美契合,隱約可見其下複雜的機械結構。
他的出現頓時令民衆再度安定,熱鬧,作爲帝國最可靠的克瑞瑅之盾,康澤爾本就是安心感的象徵。
在康澤爾後面,沉默不語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廣場上。
他有着完美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一頭深紫色的短髮整齊地梳向腦後,穿着身筆挺的軍禮服,肩章和袖章閃耀着金色的流蘇,襯得他氣度不凡。
他的碧眸沉靜而銳利,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卻又隱隱釋放着犀利的光芒,令人不敢對視。
民衆看到第九軍神賴恩,又是一陣騷動。
大多是讚美聲。
賴恩·羅蘭侯爵無論是軍功還是端正的作風都很少被人詬病,身爲貴族卻很少有貴族的架子,更加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賴恩微微頷首,對民衆的聲音表示感謝。
“嘖,吵死了。”
後面的第十軍神紅碧璽之座尤里烏斯咂舌徑直走向自己要接受加護的方向。
他看上去是軍神裡最年輕的一位,暗紅色的碎髮略顯凌亂,他穿着一身家族的軍禮服,平時不怎麼會繫上的領帶和配飾,此刻都佩戴完整。
“別鬧脾氣嘛尤里烏斯,今天這麼好的日子。”
不該在廣場上出現的淡淡檀香味飄來,第十一軍神翡翠之座西蒙羅落足於尤里烏斯身旁。
他有張溫文爾雅的臉,淡金色神官袍上繡着精美的翡翠綠花紋,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銀色,彷彿能洞察世間的一切,又藏着說不盡的智慧和悲憫。
“對,尤里烏斯,開心一點!”
第十二軍神貓眼石之座比安卡跑出來拍了下西蒙羅的肩膀,又超車過去拍了拍尤里烏斯。
“你們怎麼總是能這麼高興。”
尤里烏斯錯愕地回頭,倒也沒生氣,他只是脾氣有點壞,但不是傻逼,和多數軍神的關係都挺好。
比安卡作爲帝國裡唯一的獸人軍神,那貓耳和長尾巴總是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橘色長髮披散在肩頭,墨綠色的全套皮甲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線。
三人沒什麼紀律性地閒聊着,分別來到了最後三個帝國軍神寶石之座下等待。
十二位軍神,如十二柄利劍,在風中閃耀。
他們就此到齊。
整個廣場陷入沉寂。
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這一刻的莊嚴。
聖巴爾多大帝從寶座上緩緩起身,走到看臺邊緣。
他面對克瑞瑅紀念廣場盡頭戰爭與利劍之神的騎士像,緩緩抽出自己的賽羅斯英靈之劍,將劍尖指向天空。
在這一刻,廣場上的每個人都凝眸注視。
他們知道,隆重的時刻即將來臨。
“先祖在上,庇護子民。”
“以神之名,賜予鋒刃!”
聖巴爾多開始吟誦古賽羅斯的禱文。
他的聲音洪亮而莊嚴,每一個字都飽含着對戰爭與利劍之神的敬意與祈求,他祈求軍神們庇佑帝國,賜予帝國軍隊無上的勇氣與力量,由軍神們帶領帝國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
隨着聖巴爾多大帝的禱文,初代軍神像在禱聲中彷彿也變得閃耀起來,他們的盔甲快要龜裂冒出光華。
直到光芒完全綻放,直刺雲霄,十二道光芒交匯於天空中央,形成一個天帷般的神代光陣,那初代軍神的印記紋章是戰爭與利劍之神自神代以來對這片土地上信仰祂的國度的認可,亦是對人之子民虔誠祈禱的迴應。
神代光華緩緩降下,籠罩在十二位軍神的頭頂。
每位軍神都感受到祝福之力逐漸傍身,期間他們都會受到無可匹敵的保護,但也不能移開半步。
……
布利爾達北側。
這座都市誰也沒有注意到的市區。
中型魔能載具平穩地行駛在街道上,已來到市政廳附近。
透過車窗的單向玻璃,可以看到街道上的人羣臉上洋溢着興奮和喜悅,觀看着大樓上的巨幕,顯然都在爲廣場上盛大的加護儀式而歡欣鼓舞。
然而,車內十幾道身影的神色都稱得上凝重。
“加護開始了。”
爲首的蘭奇握着手中的神聖通訊魔法卡牌。
“十二位軍神都受到遠古傳承和國防結界的保護,暫時無法行動。”
“這是我們最穩妥的機會了。”
他們聊着,可以通過轉播看到皇宮前克瑞瑅紀念廣場上的實時情況。
“我們去地下以後,地上就靠尼古拉處長帶領的帝國特別行動處,以及一個多小時後會結束加護的大祭司薇奧萊特了。”
帝國空間魔法工學巨匠兼布利爾達歌劇院導演艾比蓋爾,對他們最後交待道。
今天她是後勤總指揮官。
由於蘭奇需要親自參戰,所以多數時候可能無法完成指揮,更多時候指揮和支援的工作都留給了在後方和巴頓一起堵門的她。
她的任務是向攻堅隊衆人提供實時信息,修建好攻堅隊的臨時營地,確保衆人在攻堅完成後可以順利返回地面。
“嗯,艾比蓋爾,等會兒辛苦你了。”
蘭奇向她感謝道。
在這最後的兩週裡,紅隼尼古拉已經順利當上了帝國特別行動處的新任處長,今天會在地上支援他們,隨時也可能帶隊下來幫他們堵門,而他蘭德里教授也如願以償,成爲了衆望所歸的帝國新能源機構委員會一把手。
“奈拉秘書今天將她自己的【超遠程通訊程式-8】暫借給了第六軍神薇奧萊特。”
蘭奇告知幾人。
這能確保他們即使落入了另一個空間血月城,也能實時掌握到地面上最核心位置的情況。
同時,可以跨空間聯繫到地上的薇奧萊特,方便她知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