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女王養了一個月後,總算是不那麼冷了。
爲了感謝袁進,她表示要變個戲法給他看。
她取出一個魂魄碎片,再低聲唸咒,把一個夢境碎片附在上面,空中就出現一個美人在跳舞。
她覺得不夠,點亮一根火柴,美人四周就放起了煙花。
等夢境碎片燃盡,那個魂魄瞬間變亮,繼而噗嗤一聲湮滅,綻成最絢麗的一朵煙花——五光十色,好不美豔,幾乎可以忽略落下的塵埃一點。
她拍去手上的灰塵,扭頭笑問他:
“好不好玩?”
袁進覺得不大吉利,卻還是笑答:
“好玩。”
焦嬌皺眉:
“你不要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嘛。我不是還沒死嘛。”
袁進垂眸不語。
焦嬌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可以忘了我。你比普通人活得長,有更多時間可以忘。”
袁進納罕:
“現在不說我是凡夫俗子了?”
焦女王歪頭一笑:
“這還用說麼?”
她站起來一本正經地宣判:
“你根本沒資格愛我。還是早些醒悟吧。”
袁進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不過——
“我爲你殺了那麼多人,這筆賬向誰討?”
焦女王想想也是——雖然這些人是玄門存知故意餵給她的,但他們知道袁進在幫她,等她死後恐怕不會放過他。
她開始爲自己的身後事打算,而袁進竟然是首要的一樁。
她思來想去,沒有想到萬全的方法,於是只能問他:“你想繼續留在玄門麼?”
他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卻還是耐心回答:“我不想。”
我只想留在你身邊。
焦女王笑得眯起了眼睛:“我幫你隱藏氣息,從此以後你就要東躲西藏,也不能再做警察了。”
她問他需不需要替身?
袁進說不出話來。
焦女王當場剪了一個紙人,剛想繼續做下去,就被他伸手攔住。
他深深地凝望她,眼裡的決絕無比哀傷。
“我不要退路。我與你共進退。”
焦嬌沒有看他,口氣涼薄刻骨。
“你不配。你只是一個卑微的凡夫俗子,你不配陪我一起死,更不配跟我一起活。”
袁進低笑出聲,心頭一陣莫名的小幸福。
他摸摸她的發,有一根黏在了掌心,彷彿就那麼纏在了心上。
撕扯不開,會心痛。
心裡的話被那根青絲牽扯着,每一個字都在訴說難受。
“我是不配。我也不捨。”
焦嬌還是問了出來:
“我不愛你,我對你很不好……爲什麼?”
袁進漫不經心地笑:
“對我來說,愛就愛了。不問因果,不求回報。”
焦嬌問那小喬呢,你不愛她了嗎?
袁進說我也不明白,不知從何時開始,心裡滿滿都是另一個人。
我明知她利用我,我明知她不顧我的死活,她不見時我依然會想,她會不會來找我。
焦嬌說你的愛好善變。
他深陷在沙發裡,在牆上投下一個頹唐的影子。
“我怕這一次變不了。”
變不了,也許會陪你死。
焦女王坐到他身邊,擡起他的下巴,那一眼幾乎望進了他心底。
她一字一頓地許諾:
“我不愛你,可我會保護你。”
他握緊了手中那根頭髮,對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謝謝你。”
焦女王撫過他的輪廓,她左看右看忍不住嘀咕:
“你真的長得好一般哦。”
不醜也不帥,放在人堆裡都認不出來。
袁進牽住了她的手:
“所以我要努力,才能讓你記住我啊。”
焦女王在心裡不屑:
我怎麼可能會記住一個凡夫俗子呢。
她吸食了足夠多的生氣,卻只是暫時壓制住了怨氣,她需要不停地吸,不停地造殺孽,直至無可挽回,煙滅灰飛。
她一想就覺得好笑,只是笑不出來。
近日又死了不少玄術師,原因玄門存知心照不宣。
白翩約沈逆舟喝茶。
他們沒有提起那個人,每句話都繞開了她,每句話細想又都是因爲她。
終於白翩沒有忍住:
“逆舟,我……”
沈逆舟打斷他:
“你以爲我們現在還能後悔嗎。”
白翩說這不公平:
“她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不該爲別人的過錯負責。”
沈逆舟無語:“她現在已經足夠挨雷劫了,你能替她挨嗎?”
白翩灑脫一笑:
“若能相替,求之不得。”
沈逆舟滿目複雜。
焦女王現在根本沒必要出門——她想要的任何場景、任何物件,都能用夢境碎片造出來。
可她依然還想再坐一次旋轉木馬。
真實的有煙火氣的旋轉木馬。
袁進沒有陪她,交代她早點回家。
焦嬌在迪士尼樂園的旋轉木馬上坐了好幾圈,終於看見了那個人——裴子愈。
他一開口,她就知道他是裴子愈,不是夢魔胎。
遨月說我應該感謝你,因爲你白珍瘋了,讓我多活了幾天。
她莫名慶幸,聲音卻不帶感情:
“他沒有把你消化掉。”
遨月搖頭:“他瘋得顧不上。”
他像裴子愈一樣笑得壞中帶媚:
“我趁機打暈了他,突然很想來這裡看看。”
遨月說我的時間不多,我知道你想勸我,可我不想聽。從現在開始你聽我說——
“我的運氣很不好。我十歲沒了親孃,很快我也死了。沒過幾年他死了,我只能討好白珍父女。”
“我一開始只是討好,誰知後來竟然上心。多年後我犯了同樣的錯誤,也和多年前一樣自欺欺人。”
“我是一個理想派,卻一直生活在假惺惺的現實中。”
焦女王長嘆一聲:
“身不由己的何止你一個。”
遨月最後問了她一個問題:
“爲什麼不想活?”
她答不出來:“或許只是累了……”
他說是啊:“累了,就應該好好睡……”
她聽見一聲嘆息般的輕響——他自爆了魂魄,這次一點都沒有剩下。
焦女王跟着輕嘆,好像蝴蝶落在鋼琴鍵上,發不出重響。
夢魔胎被傷得清醒過來,看見是她立馬逃竄。
焦女王化龍撕咬它。
玄門存知的人像老鼠一樣冒出來,呂知行也在其列。
他看着她瘋狂戰鬥,突然就希望夢魔胎能頑抗久些。
他想上去幫她,被蘭忘機輕輕扯住。
夢魔胎雖然受了傷,但它獲得了新的法寶——那些被她殺掉玄術師的怨氣。
怨氣準確無誤地打在白龍身上,她的鱗片一點點從灰白變成了……
全黑。
她被打得遍體鱗傷,鮮血浸潤了每一片龍鱗,依然揚起那顆高傲的龍首。
龍吟不絕於耳,一聲比一聲淒厲。
呂知行就那麼定定地看着。
他看着她的龍眼睛裡滲出血淚,心裡想:她的心一定很疼。
他直視她怨恨的目光,眼裡是一個無法言說的故事。
若你無法勘破情|愛,我不會打你,我有的是法子讓你死心。
我是你的喚龍者,哪怕全天下都放棄你,我也決不放棄。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棄我。
白龍沒跟夢魔胎戰到最後,她再一次逃走,夢魔胎跟着就溜。
某種意義上來說,打得你死我活的這兩隻,是一對盟友。
可惜又有深仇。
焦女王逃到深山老林裡,湯圓寶寶早已種好一大片蘇摩草迎接她。
它不停地舔着她的傷口,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愛妃……逃回來就好。這個法陣我結了很久,他們不會發現的。”
焦女王說你這隻傻貓。
她說完這句就哽咽得不行。
一龍一貓哭成狗。
袁進走進山洞,看見這一幕非常無語:
“你逃到這裡幹嘛?還是回去吧,他們會繼續給你送食物的嘛。”
焦女王說你這個智障:
“現在夢魔胎跟我都殘血,萬一他們抓到了夢魔胎,怎麼會放過我呢。”
袁進一臉欣慰:
“你終於想活了?”
焦女王說我沒你那麼賤——既然他不愛我,我憑什麼爲他犧牲?
袁進更加欣慰:
“你還是沒那麼愛他嘛。”
焦女王忙着啃她的草。
湯圓寶寶負責給她拌沙拉。
袁進認命地搞起了野炊。
他很快被焦女王嘲笑——她啃完草就變出一套別墅,抱着湯圓舒舒服服地窩在羽絨被裡睡覺。
袁進不要臉地爬進去,心甘情願地沉醉在這虛無的溫暖中。
焦女王第二天醒來就發現不對——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夢魔胎用怨氣結成一道強光,灼傷了她的眼睛,她的龍血又流了進去,昨天太匆忙,發炎了都不知道。
袁進立馬提起了心:“我給你敷藥,會有點疼。忍着點別哭。”
她就真的沒有哭。
她向上翻着眼睫,眼珠子乾乾淨淨的,滴水不沾。
袁進用棉籤蘸着符水和草藥,一點點細緻地抹上去。真的是一點點地敷,每敷完幾毫米,他都要跟她確認一下:“疼嗎?”
她輕聲答:“不疼。”
然後他輕輕吹氣,嘆得低不可聞:
“我疼……”
上完藥她瞪着眼睛不敢眨,他好笑地親了親她的眼睫,不出意外嚐到了藥的苦味,竟然回味很甜。
他握住她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
“現在可以哭了。”
她還是沒有哭,忽然間求生欲爆棚:
“我怕把藥哭掉。我不想做瞎子。”
袁進很快嚐到了一點鹹味——是他自己的。她察覺到了,從袖子裡抽出一塊絲巾,笨手笨腳地給他擦眼淚。他握着她的手指引,她很快不耐煩,聲音帶上一絲抱怨:
“怎麼都擦不完呀!你一個大男人別哭啦!”
他狠狠擤了擤鼻子,總算把這一段悲傷壓下去。
她綻開一個飄忽的笑容,比天上的星辰還美。
“袁進,你應該高興。我現在不想死了,可以保護你更久。”
他撫過她的臉龐,卻還是傷心:“你看不見我,就更記不住我的樣子了。”
她說我記得呀,我記得你高高大大的,我記得你鼻尖上有顆痣,我記得你喜歡皺眉,我記得你看我的時候總是大小眼,一隻眼裡是垂涎,一隻眼裡是可憐……
他忍不住笑出聲:“那不是垂涎,那是愛。”
她呆呆地說什麼是愛呢,我現在也搞不懂了。
他攬過她,在她耳邊溫柔地解釋:
“愛,就是在幾天的時間,定下今後的幾十年。”
她聽着他的心跳,突然覺得很安心。可惜問題依舊傷感——
“真的會有幾十年嗎……”
她今天話特別多,可能因爲在黑暗裡特別害怕。
“袁進,我知道我很優秀,你喜歡我的肉|體,也喜歡我的靈魂,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只是一種新鮮感。你從沒有碰到過比我更……”
她想不出形容詞,他只能幫她接上。下巴摩挲着她的發頂,一句句無奈又深情。
“妖女……你是我的小妖女……我被你迷了眼睛,想玩|弄你又捨不得……你又壞又可憐,又笨又聰明……我真的很想掐死你,你毀了我的道行知不知道?”
焦女王在心裡答:
我知道。因爲我也差一點被人毀了道行。
這種心甘情願受罰的感覺,我已經解脫,而你還在裡面。
我不會可憐你,我只會保護你。
就像保護曾經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堅持一下!!虐在後面!!最後必須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