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洛浮生起了個大早,出了衙門直奔穆府。
按照約定今日該是穆曉晗醒來的時間,她給穆曉晗吃下的“伸腿瞪眼丸”也到了解毒的最後一天。前往徐州謝氏主家求助的謝煙還沒歸來,他知道“伸腿瞪眼丸”的事情,一定會在今天天黑前趕回,不過能不能帶回來答案,難說。
洛浮生倒不怕娶不到穆曉晗謝煙會破罐子破摔,把他們共謀裝神弄鬼的事情說出,一是這樣對於謝穆沈三家婚約糾紛百害而無一利,二是他是滕州府謝家未來的繼承人,離不得滕州府,事情傳開污名不說要背一輩子,依着沈魄的性子說不定還會給謝家羅織個罪名,而她又沒在滕州府紮根,腳底抹油一個開溜,誰也找不到。
到了穆府,穆員外夫婦早已等候多時,洛浮生尋個理由讓衆人在屋外等候,掏出解藥給昏睡兩天兩夜的穆曉晗服下,待其脈象轉穩,無了中毒跡象後,搓搓鼻子,嘀咕道:“能不能嫁給心上郎君,就看謝煙到底多愛你了。若是未能如願,我也已盡力,莫要怪我。”
說完雙手合十,朝着四面八方拜了拜。
倒不是洛浮生心虛,她裝模作樣“請鬼”那日確實對穆曉晗的手帕做了手腳,但也只是提前將銀絲勾成字參雜進了銀色絲線中,那陣突如其來的穿堂風以及手帕落進炭盆中又安然無恙飄出,着實也讓她嚇了一跳。
不怕地獄來使者,只怕人間真有“鬼”。
其實有也無妨,洛浮生擔心的是,這“鬼”惦記的不是謝家與穆家。
推門而出,告訴緊張不已的穆員外夫婦無需擔心,再有小半個時辰穆小姐就能醒來後,洛浮生趁衆人的注意力都在還在昏睡的穆曉晗身上,輕扯了一把穆風。
穆風知趣兒地跟着洛浮生走到院中的一處角落。
“穆風多謝洛大師救命之恩。”不待洛浮生說話,穆風先是拱手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你先別謝我。”洛浮生雙臂一環,“你姐姐醒來也是暫時的。”
穆風登時一臉緊張:“此話怎麼說?”
“謝煙還沒回來,沈家多半也不知道答案,按照你們老祖宗的說法,若是既無答案,又沒人肯放棄的話,穆小姐可是要被帶走的。”洛浮生說得有模有樣,跟真事一般。
“可是……”穆風不解,他朝四周望望,壓低聲音道,“洛大師,那事不是你做了手腳的麼……”
“我是做了手腳。”洛浮生大大方方承認,“但是不代表這場賭約是假的呀。”
“這……”穆風臉垮了下來,“洛大師,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誰和你說好了?”洛浮生翻臉,唬道,“你可別出去亂說,不然傳出去,有違我的名聲。”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洛浮生瞅着明顯被自己唬到慌張不知所措的穆小公子,心道也不怪穆員外對穆風總不滿意,“我問你,你是想讓你姐嫁給謝家還是沈家?”
“自然是謝家!”穆風一想起沈書墨就心生厭惡。
“爲何?”洛浮生故作不知。
“……”穆風猶疑一下,“洛大師,我與你說,你莫外傳。”
“放心放心。”洛浮生猛點頭,一臉真誠。
“沈書墨,是個傻子。”穆風皺眉講他暗中調查出的事情講述出來。
年前沈家曾來人與穆家商討嫁娶之事,穆風常年在外讀書,年下回來見長姐提及婚事就唉聲嘆氣,以爲她是因要嫁給一個名聲極差的心生不愉,便悄悄潛入沈宅一探究竟,看看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少在滕州府走動的沈書墨究竟怎麼回事,畢竟他在離家前也曾與沈書墨打過交道,那時的沈家公子,可是出名的溫文爾雅知書達理。
哪知這一探要不得,竟發現沈書墨不知何時變得肥頭大耳癡傻異常,心性如同三歲兒童。
從沈宅回來,他便將此事告知父親,希望能取消沈穆兩家的婚約,哪知竟遭到了父親的反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在兩家孩子幼時便定下的婚約,怎能因後天一方變故而提出解除婚約,穆家乃是經商大戶,如此不誠不信之事決不能做。當日穆風被穆員外狠狠斥責,責令他日後絕不能再提此事。
穆風雖憤慨,作爲兒子卻無法違背父親的命令,只能一日日看着長姐消瘦下去,直到年後再度出門讀書。
現在謝煙男兒身爆出,穆曉晗一病不起,穆風聞訊趕回,這纔看到了希望。
謝煙再不濟,也是個健健康康的男子,謝家有祖訓在先,不敢對長姐如何,思來想去,穆風覺得嫁給世仇總比陪一個癡傻的一輩子好。
哼,你這麼想,你爹可未必。聽完穆風的話,洛浮生摸着鼻子心想。
穆風能調查出來的事,穆員外怕是早已有所覺,沈書墨是個癡傻呆子,沈家瞞得再嚴,也沒有不漏風的牆。滕州府就這麼大,沈家又曾是個知名的書香世家,哪怕落寞過一陣子,在沈魄官拜御廷尉後,其門檻也肯定會被踏破過一陣子,沈書墨避不見客,怎會不引人猜疑?穆員外知道沈書墨的情況,還要一意孤行將女兒嫁過去,爲得是沈家身後的沈廷尉這座靠山。
生意人,再正直也少不了與官府打交道,女婿有個在御廷尉做官的哥哥,於穆家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穆員外此番能主動毀約,怕是與洛浮生胡謅出的穆家祖先有關。大梁的百姓對祖先最爲敬重,尤其是爲官從商者,他們大多認爲能否平步青雲生意興隆,祖先的庇佑十分重要。加之謝家的後臺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其實比沒什麼背景的沈廷尉更要牢固,又牽扯到穆曉晗的性命,穆員外有個藉口能與沈家開口,如此平衡一番,換成洛浮生也會選擇謝家而非沈家。
總之,嫁女這事對於穆員外來講,不管嫁給沈家還是謝家,都是樁穩賺的買賣。
想到這裡,洛浮生輕嗤一聲,目露譏諷之色。
“洛大師……”穆風不肯死心,撲通一聲跪在了洛浮生腳下,“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姐。”
看着一心爲姐的穆風,洛浮生又多了幾分欣慰,想來穆曉晗對這個弟弟定是極爲疼惜。
她蹲下身子,與穆風面面相對,認真道:“你當真想要我救你姐?”
“若能救家姐於水火之中,穆風願一輩子給洛大師做牛做馬!”穆風一個腦袋又要磕下,洛浮生趕忙將人攙住,心說她再問幾句指不定這傢伙連以身相許都能說出來。
啪嗒一枚石子從天而降,砸在穆風腦袋上,穆風兩手一抱腦袋,疑惑地四下張望,心思怎麼聽風居年久失修掉石子,這露天地裡也有人亂丟東西。
“其實想救穆小姐一點都不難。”洛浮生又露出了標準的騙子表情,一臉高深莫測。
“怎麼救?”穆風睜大眼睛,“請洛大師指示!”
“說服謝煙放棄這場婚約。”洛浮生給出了答案。
“這……”穆風覺得洛大師在開玩笑。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洛浮生起身,不願再與穆風多談,“其實你也不必費太多力氣,謝煙怕是早已有了計較。”
“啊?”穆風越發覺得洛大師的話難以理解。
“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扔下最後一句話,洛浮生揹着手,大搖大擺地離開。
留下一臉狐疑的穆風,沉思片刻,決定按着洛大師所言,先去城門口堵人。
支走穆風,洛浮生走出穆曉晗所居的獨院,尋摸到一處假山角落,手握喇叭狀放在脣邊,小聲喊道:“採花賊,快出來!”
四周靜悄悄,無人迴應。
洛浮生又小聲喊了幾遍,見對方始終不肯現身,撇撇嘴,一叉腰擡高了些音量:“你不怕我把人都吼來,有本事就一直躲着!”
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飛魄落在洛浮生身邊,樂呵呵地瞧着她:“你怎麼知道我在?”那一臉的得意模樣,好似對於自己跟蹤被發現非常開心。
“哼,收了謝煙的錢,辦成謝穆兩家婚事的可不止我一個。”洛浮生揣着雙手瞪着飛魄,“我這個辦事的還沒把事情辦利落,你這個監督的肯定不會走遠。”
“這麼說——”飛魄繞着洛浮生轉了一圈,探頭到她跟前,“對於我跟着你這件事,你是默認同意的嘍?”
洛浮生擡手就是一拳,正砸在飛魄鼻子上,在對方捂着鼻子無聲哀嚎時眯起雙眼:“你還真一直跟着我啊?”
“你自己都說了,委託人的事都還沒辦妥,我怎麼能放心……”飛魄吸吸鼻子,好像流血了,拿袖口擦擦果然見了紅,正想抱怨兩句餘光瞧見洛浮生一言不合又要出手,連忙往旁邊一跳躲開拳頭,“你你你先別忙着動手,我也就白天追着你到處跑,保證晚上沒騷擾過你!”
“信你纔有鬼了!”
洛浮生擡腳便踹,飛魄抱頭一蹲,舉起三指就發誓:“我發誓真的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不然天打五雷轟!”
噼裡啪啦——春雷應聲而來。
飛魄嚇了個激靈,哭喪着臉對着老天道:“你這麼配合我幹嘛,我真的沒——別打臉!”
一刻鐘後,揉着手腕腳踏採花賊的洛捕頭半彎腰,對着欲哭無淚的飛魄道:“下次再敢鬼鬼祟祟跟着我,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被採花!”
“……”飛魄雙手抱頭,“我不敢了……”
冷哼一聲,洛浮生鬆了腳,飛魄揉着腰從地上爬起來,不長記性的又湊到了對方跟前,頂着兩隻熊貓眼道:“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爲了出口氣嗎?”
洛浮生睨着飛魄,心說這採花賊倒是個聰明的:“我想再去沈宅一趟。”
飛魄正欲答應,轉念一想,覺得有點不對:“不是我不答應,你這把我暴打一頓再有求於我,我要是隨隨便便答應了,多沒面子。”
“誰有求你了?”洛浮生一搓鼻子,做出替天行道姿態,“沈宅突現數條命案,我作爲滕州府的衙差,你作爲一個擁有良知的江湖俠客,難道不該以拯救蒼生尋求真相爲己任嗎?”
飛魄本想說自己都是聞名江湖的採花賊了哪裡來的良知,但看洛浮生一臉認真模樣,又忍不住道:“你這是打算插手管沈宅密室的事了?”
“這麼多條人命,總得給他們個清白。”此時的洛浮生正義凜然。
“就你一個?”飛魄挑眉。
“我們先查出點線索,這樣官府纔好出手。”
洛浮生話音一落,飛魄的大手就搭在了她的額頭上,另一隻手摸着自己腦門,嘀咕道:“沒發燒啊……”
洛浮生臉一黑,打掉飛魄的手掌,鄭重道:“我是認真的。”
“官府都不願插手的事情,你知道意味着什麼嗎?”飛魄也沒有開玩笑。
“知道……”洛浮生聳肩一笑,“但是不管的話,良心難安,會做一輩子噩夢的。”
飛魄聽後靜靜盯了眼前的少女片刻,莞爾道:“爲了避免做噩夢,我只能陪君走一遭了。”說罷,張開懷抱。
洛浮生熟練地跳上飛魄的雙臂。
飛魄沒有問洛浮生爲何如此相信他,洛浮生也沒問飛魄爲何會如此信任她,兩人極爲默契的保持了一路的沉默,直至沈宅。
沈魄的院子裡,依然擺着衆多的刑具,無人把守。
洛浮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她快速開啓密室,發現密室內已經空蕩蕩一片,棺材不見了,密室也被清掃過,只有長年累月的屍臭味還在瀰漫。
終還是來晚一步,洛浮生有些後悔昨晚沒有候在沈宅而是選擇回了衙門,至少能搞清楚那些棺材被運到了哪裡。
“走吧。”飛魄走到洛浮生身邊,揉了一把她的發頂,“這裡不宜久待。”
洛浮生被飛魄拉出密室時握緊雙拳,這沈宅的秘密,這十多條性命,她絕對要調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