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順利進行的燕思轅,洛浮生就糟糕許多。
一看見秦關月,洛浮生滿肚子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乾脆扭頭不理人。
秦關月也未說話,先摸了摸溫暖的石牀,再看看吃得挺乾淨的食盒,最後將新食盒打開放到桌上:“餓不餓?要不要先來吃點東西?”
洛浮生沒理他。
“這飯菜不錯,比我那些兵吃得好多了。”秦關月隨手拿起個饅頭咬了一口,“有菜有肉,比我這個少將的伙食都好。”
洛浮生還是不說話。
秦關月坐到洛浮生身邊:“哎,你不想知道外面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死了多少人,活了多少人?”
見洛浮生依舊不吱聲,秦關月雙臂一張仰躺在石牀上,眯着眼睛道:“或者說,你就不想知道,龍脈到底是什麼嗎?”
提及龍脈,洛浮生心下微動,那個什麼不知道人與她說過,龍脈就是護國觀腳下的這座真武山,難道另有玄機?
“笙兒,能不能讓我這麼叫你一次?”秦關月突然道。
洛浮生手指微蜷,不明白秦關月怎麼又提起這個稱呼:“都跟你說了,梅若笙已經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了。十年前在護國觀裡和你有過約定的那個小姑娘,已經葬身火海,現在只有洛浮生,沒有梅若笙。”
“怎麼,肯理我啦?”秦關月一個驢打挺跳起來,繞到洛浮生面前笑眯眯道。
洛浮生看着那張與飛魄一模一樣的臉,探手摸向秦關月的風池穴。
這次秦關月沒躲。
她在秦關月耳後一番摸索,神色漸漸變得驚訝:“你……你沒有易容?”
秦關月握住洛浮生的手,力度之大不容她抽回:“沒有,這張臉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洛浮生臉色微變,目光落在了秦關月的額心。
三王爺樑清,自出生時因額點硃砂血淚,被視爲異端,纔會被關入護國觀。
秦關月不管是以何種面目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臉上都沒有任何雀點斑痕,更不如說硃砂痣了。
“這裡。”秦關月拉着她的手放到了額前,然後用力一點點揉開。
隨着力度的加深,洛浮生感到指肚處出現了粗糙感,只見本來空無一物的眉心處,緩緩出現一道顏色已經淺至肉色的疤痕。
“爲了避免這個硃砂印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宮主在我離開護國觀後,就想辦法將它去掉了。”秦關月解釋道,“不過,天生的斑痕沒那麼容易去掉,吃了些苦頭,也落了個疤。時間久了,疤痕淡去,再施加些粉脂蓋着,也就看不出來了。”
“你……”洛浮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後才問,“你是秦關月的時候,反而是在易容,是不是?”
“嗯。”秦關月點點頭,笑道,“我以爲,你或多或少應該猜出來幾分了,對不對?”
洛浮生沒有否認。
在秦關月將她帶離太叔府,安排了他人代替“雪花公子”身份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懷疑秦關月那張臉並不是原貌了。
原因無他,她在修習易容術的時候,師父就曾警告過她,通過穴道改變人的面容固然能以假亂真,但也會對人體本身造成傷害。秦關月的眼睛時好時壞,嚴重時甚至流血不止,以飛魄面容示人時反而無事,她本以爲是因爲易容成秦關月的時間太久造成的傷害過大,換作飛魄時,刺激的地方有所變化,傷害的不是眼睛。
卻沒想到,飛魄竟然就是他原本的面容。
“你本來就沒有易容,爲何在徐州時要阻攔我試探你?”洛浮生問出這句話就後悔了,傻不傻,之所以不能讓她知道飛魄那張臉是真的,當然是因爲秦關月在爲日後給她坦白身份做準備。
“其實,如果那時候你執意要探,我不會攔你。”秦關月笑着道,“浮生,你知道這些年我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
“沒辦法像個真正的王爺示人?”
秦關月搖搖頭:“是沒辦法告訴你,我到底是誰。”
“我知道,你生氣我瞞着你。”
“但是,我何嘗不想告訴你,我們早就相識了,我沒有將你當作妹妹看待,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要和你廝守終身,我想——”
“不要再說了!”洛浮生打斷了秦關月的話,“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的苦衷,我不想知道。”
秦關月嘆口氣:“那你想好以後怎麼辦了?”
“以後再說以後的。”洛浮生將手抽回,沒好氣地說。
“以後的事情先不管。”秦關月問道,“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對於我這個騙了你許多年的人,你打算怎麼辦?”
在秦關月承認了他就是樑清之後,洛浮生就知道她已經沒了逃避的可能,不管她願不願意,秦關月都會逼她做出一個選擇。
只是不知道如果她做出的是違背了他意願的選擇,秦關月是會尊重她的選擇,還是強行逼她接受他的安排。
“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麼。”秦關月輕輕拉住洛浮生的手,不容她再抽回,“在你完全做出決定之前,能不能先聽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講一遍。”
洛浮生感受着秦關月粗糙微涼的手心,撇過臉去:“隨便你吧。”反正她就是不想聽,他也會逼着她聽。
“這件事,要從先皇——也就是我的父皇當年迎娶瑾妃娘娘說起。”
“那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天氣難得放暖,樑武王宮中羣宴百臣,不想對一名舞女一見鍾情,不顧衆臣反對將其納入後宮,短短半年內便從小小的隨侍官晉到了四妃的位置,還懷了孩子。”
“而當時的後宮,雖然妃嬪衆多,但成功誕下子嗣且撫養長大的只有當今的皇后娘娘。大皇子樑悟,因爲生產時難產不討皇后喜歡,二皇子樑恆天生聰明伶俐,極討皇后歡心,但是並不是受父皇的喜愛。皇后將二皇子的失寵歸咎在了二皇子剛出生不久便進攻的瑾妃娘娘身上,所以她不會讓瑾妃把孩子順利生產下來。”
“沒有母家背景偏又寵冠後宮,即使有父皇的庇佑,母妃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秦關月聲音平淡如水,並沒有難過的意思,“皇后爲了讓母妃流產,在她的吃食中做了手腳,你知道是誰幫母妃擋過了這一劫嗎?”
“誰?”
“你的母親。”
“我娘?”洛浮生驚訝。
“當時你的父親梅瑞安還不是京都統領,而是皇宮內負責偏宮安全的侍衛長。”秦關月道,“他所負責的偏宮,正是我的母妃所在的宮殿。母妃在宮中做舞女的時候,你父親是一名普通的皇家侍衛,兩人在那時似乎就已相識。梅將軍心腸善良,常常利用職務之便,偷偷幫宮中無法回家的宮女、妓伶往外捎帶銀亮傳遞家書,我猜測母妃也曾受到過他的恩惠。”
“此後母親受得聖恩,成了一宮之主,你的父親也連升兩品,從普通侍衛晉升爲侍衛長,專門負責母妃宮殿的安全。母妃懷了我之後,她的家鄉突然天降暴雨,養育她長大的村莊受災嚴重。母妃爲此鬱鬱寡歡,父皇爲了討得她歡心,知曉母妃與你的父親有兄妹情誼,便許了你的母親能夠時常進宮探視照顧我的母妃。”
“父皇本是好意,卻陰差陽錯害死你母親的第一個孩子。”
洛浮生臉色微僵:“你的意思是,那份有問題的食物,瑾妃沒有吃,反被我的母親吃了?”
“是。”秦關月垂眸,“當時你的母親並不知已經有了身孕,那份被動了手腳的食物送到母妃的宮殿時,你母親也在。因爲母妃食慾不佳,就將那些吃食賞給了你的母親。你母親……吃下後不久,連宮殿大門還未出去,就倒地不起,流產了。”
“怪不得……怪不得母親嫁給了父親那麼多年,才生下我……”洛浮生聲音發澀,“怪不得,她的身體一直不好,生下我後,不管族中長老如何勸解,父親都不再同意讓母親再孕……原來,早在我之前,母親的身體就已經出了問題。”
“是的,當年若是吃下那些東西的是母妃,世間便沒有樑清了。”
“那皇后呢?殘害皇家子嗣,皇后其罪難饒。”
“沒有證據,何來定罪?”秦關月輕嗤一聲,“就算有證據,父皇也不會拿皇后怎麼樣的。”
“爲什麼?”
“因爲皇后的背後,站着王家。”秦關月道,“你要知道,那時候的大梁,王家在朝中可是一呼百應。”
“那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是,不了了之。”
洛浮生握緊了拳頭:“怪不得你曾經跟我說,瑾妃與梅家有着牽扯不斷的關係,原來是出在這兒。”
“皇后意欲殘害皇家子嗣,不管父皇知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卻是明明白白的。”
“父皇偏寵一宮冷落皇后的舉動引起了王家的不滿,這也是爲什麼我出生之後,必須出宮的原因。”
“不是因爲不詳?”
“古往今來,眉帶硃砂出生的孩子都視爲祥瑞,你何時聽過將這眉間的砂痕當作異端不詳物的?”秦關月繼續道,“據說,母妃誕生我那日,東方現紅雲,宮中百鳥齊鳴,朝中興起不少流言,說我是什麼天降神子,將來是要一統江山的。”
“若是那些話,是在皇后娘娘或者是某位家族勢力龐大的妃子生下皇子時所傳,傳傳也就罷了。但是,若是一個沒有勢力背景,僅僅靠着皇帝的疼愛在宮中苦苦支撐下去的妃子,那些話,再好聽,也是摻了毒藥的蜜糖,是要人命的。”
洛浮生身子莫名一陣發寒:“所以,把你帶出宮去養,其實是在保護你?”
“可以這麼理解。”
“那是誰做出的這個決定?皇帝?”
秦關月垂下眼睫:“是謙之真人的傳人。”
“謙之真人的傳人?”洛浮生驚訝道,“謙之真人的傳人是誰?”
秦關月褐眸微眯,淡淡說出了三個字。
“千波宮。”
洛浮生愣住。
“千波宮的宮主,就是謙之真人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