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燕思轅猶豫道,“我說了許多話,有些都忘了,不知道二少爺說的哪一句?”
“既然忘了,就忘了吧。”謝無雙笑笑,沒有爲難燕思轅。
“二少爺……”燕思轅微微蜷起手指,“您說便是,若是確實是我許諾的,我一定會做到。”
“當真?”謝無雙黑色的眸子裡似有水光波動。
“當真。”燕思轅點頭。
謝無雙修長冰涼的手指覆在了燕思轅的手背上:“你曾與我說,若是我醒了,願以終身爲報,此句也是真的?”
燕思轅將手抽了回來,眸光遊移到別處:“是,我是曾與二少爺說過。”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會作爲謝家的家僕,伺候二少爺一輩子,並無其他含義。”
“這樣呀……”謝無雙惋惜道,“看來是我誤解了。”
“……”燕思轅輕吞了口唾沫,“二少爺,我可是男子……”
謝無雙臉上露出無害的笑容:“我雖得了怪病,眼睛卻不會看錯,耳朵也不會聽錯。哪有男子會守在另外一個男子牀邊傾訴半生不愉的?你說的那些我雖聽不懂,也不知道你到底欠了我什麼。我躺在那裡大半年,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可是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男子看過。”
“這……”燕思轅微微紅了臉,卻聽謝無雙繼續道,“我醒來後,問柳大夫,一直照顧我的那位姑娘去了哪裡,柳大夫說,一直在照顧我的是個男子,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麼?”
“怎麼想的?”燕思轅不由得問。
“我竟然在想,若真是我耳朵出了問題,認錯了男女,若他願意與我廝守一生,我也不會拒絕。”
燕思轅睜大了眼睛,謝無雙依舊笑着,他說:“直到你出現,我才肯定了你是女子。”
燕思轅詫異,謝無雙是怎麼看出她的真實性別的?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如何看出來的?”謝無雙淡淡地笑着,“聲音雌雄莫辯,模樣也雌雄莫辯,我又對你存着異樣的心思。自然會偏向認爲你是女子。本來不確定的,現在你的反應已經告訴我了,你真的是女子。”
“……”
燕思轅突然有點想逃,這位謝家的二少爺不是她能應付得了的。
“你在害怕嗎?”謝無雙問。
“我……”內心的想法又被看破了,燕思轅握緊拳頭,鎮定道,“二少爺,你想多了,我真的不是女子,也不想和一個同性廝守終身。”
“既然你不肯承認。”謝無雙笑道,“那等我大哥與父親來看望時,我只能問問他們了。”
“不要問!”燕思轅連忙道,她可以預料到,如果謝無雙問,老爺與大少爺一定不會隱瞞他,若是這件事由大少爺與她提,她更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這麼,你是承認了?”謝無雙眼裡閃着狡黔的光。
“是……”燕思轅輕聲道,“我是女子沒錯,但是……”她有些無奈地看着面上始終掛着笑意的謝無雙,“二少爺,我之前說的那些,真的只是想要表達出您對我的恩情,思轅無以爲報,只能以終身侍奉,並無其他意思。”
“既然是終身侍奉,那嫁於我爲妻,有什麼不可?”謝無雙理所當然道。
“這……這不是一回事……”燕思轅有點慌張,她怎麼也想不到謝無雙會突然看上她。
“對我而言,是一回事。”謝無雙笑了笑,“你不要緊張,我只是向你表明我的心意罷了,並未逼你一定要嫁給我。”他輕拈着指尖,悠聲道,“我這個身體,向來是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看到翌日的太陽。雖然柳大夫已經同我說,這病他能治,我還是已經養成了及時行樂,有什麼想做的想要的,便立即去做的習慣。”
“所以,我在昏迷那段時間,一直在想,若是一朝醒來,定然要與你說明白。”謝無雙靜靜地看着燕思轅,“思轅,我歡喜你,希望你能與我在一起。至於你要不要與我在一起,這個是你的選擇,我不會插手。”
燕思轅站在被炭火烘烤得熱浪陣陣的房裡,只覺得臉頰也像是被那炭火烤着一般,燙得厲害。
活了二十年,自打有記憶以來,從未有人這樣與她說過話,將她當成一個女子,傾訴愛慕之情。她甚至想過,此生都可能遇不到她的良人,就這麼在謝家以燕公子的身份活下去,只要樑原好好的。有朝一日,樑原娶妻生子,她便將去求了謝風行,將她調去謝家在外的產業……燕思轅心底泛起一陣酸楚,她一心想要求到的,此生無望,卻不想用另外一種形式,被樑原所取代的真正的謝家二少爺說了出來。
上天的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二少爺,我……”
燕思轅正想謝無雙,忽然聽到屋外傳來爭執聲。
“你放我進去,就這一個屋子沒看了!燕思轅一定在裡面!”
是樑原!他怎麼來這裡了?
“這個屋子您真的不能進去。”柳神醫身邊的藥童在攔。
“他們都說燕思轅來了春暉苑,沒人看見她出去!”樑原的聲音提起來很着急,“我有話要和她說,很重要的話,你讓開……”
“您不能進去,屋子裡住着一位病重的患者,不能隨便見人!”
“什麼病人?是不是燕思轅在裡面照顧別人?”樑原慌張起來,“我要見燕思轅,她一定在裡面,你讓開!”
謝無雙微微皺眉:“外面這麼吵,是有人在找你。”
“二少爺,我出去看看。”燕思轅朝着謝無雙一躬身,匆匆往外走去。
“等一下!”謝無雙喚住燕思轅,在燕思轅僵硬的轉過身來時,笑道,“披上外衣,我知道外面比屋裡要冷。”
“謝謝二少爺關心。”
外面的爭執聲越發的大,燕思轅顧不得換上原本的衣服,只能隨手拿起外套披上,撩開了垂下的棉簾。
“燕公子。”正阻攔樑原的藥童看見燕思轅出來,鬆了緊抓着樑原胳膊的手。
“你去忙吧,這裡交給我。”燕思轅輕聲對藥童道。
藥童微微頷首,離開了。
“你真的在這裡!”樑原看起來很激動,他正想將裝了滿心的話講給燕思轅聽,卻在看見她的裝束時愣了愣。
單薄的衣衫,衣袖微挽,長髮高束,像是來不及穿完衣服般在肩頭披着外衫,臉頰紅得極不正常,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眉心輕皺,像是在不滿他的到來。
“樑公子。”燕思轅沒有喚樑原二少爺,“你找我什麼事情?”
這一聲“樑公子”如一盆涼水,將樑原從頭澆到腳,那顆躁亂不已的心瞬間冷了下來。
燕思轅也不知道現在到底該稱呼樑原叫什麼,謝無雙就在屋裡聽着,十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老爺與大少爺與他說了多少。若是他們想暫時瞞着謝無雙,她現在喚樑原一聲“二少爺”,憑着謝無雙那般的聰明,定然會猜出這謝府還有一個二少爺。萬一謝無雙因此傷心誤解,她纔是真的作了孽。
所以,她只能喚他一聲“樑公子”。
洛浮生與她說,樑原已經知道了十年前的事情,那麼,他應該能理解她會這麼喊他的原因吧?燕思轅想着,卻發現樑原激動的神色漸漸冷了下去,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眸,也像是突然熄了火一般,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樑公子?”這是怎麼了?燕思轅擔心樑原在這裡鬧開,只能道,“樑公子,我暫時還有要事,您先回去,我一會兒——”
“他在裡面,是嗎?”樑原幾乎是下意識的想到了屋子裡的人是誰。
“這不關樑公子的事。”二少爺在這裡的事情,不能讓樑原知道!一個聲音在燕思轅心底大喊。
“他在裡面,是嗎!”樑原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的憤怒,他一把握住燕思轅瘦弱的肩膀,“是不是?你在照顧他,是不是?”
燕思轅拉住樑原,將他拽出了院子,看樣子樑原是沒辦法冷靜了,她不能在屋外和樑原吵。
夜風很涼,只穿了單衣的燕思轅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她的腦子裡亂極了,完全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讓樑原與謝無雙撞面。
“樑公子。”將人帶出院子,燕思轅沒敢去看樑原,確信四周沒有其他人,她背對着樑原道,“十年前的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是嗎?”
“是,我都知道了。”見燕思轅主動提起此事,樑原的內心突然變得慌張,只是表情依舊冷硬,“我的身份,還有你的身份,我都知道了。”
這一天,果然還是來了,燕思轅閉上眼睛。
“既然樑公子都知道了,那應該明白,謝家於你,於我,都是恩人。”燕思轅冷聲道,“尤其是你,若無謝家當年的犧牲,樑公子怕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是,我知道。”
不要說,下面的話一個字也不要說,阻止她,不要讓她說下去!樑原內心呼喊着,可他只是靜靜地站着,等着燕思轅對他下達最後的判決。
燕思轅轉過身來,這會兒她的思緒比起剛纔已經冷靜許多,她對樑原道:“那個屋子裡,是剛剛救過來的謝無雙。”
樑原握緊了拳頭:“他,生病了?”
“嗯,很嚴重。”燕思轅嘆口氣,“所以,我暫時會留下來照顧二少爺。現在房裡只有他一個人,我不能把一個人留下,有什麼事,等我——”
“不用了。”樑原突然開口,他後退了一步,給燕思轅讓開路,“你去照顧他吧。”
“樑公子……”
夜色下,樑原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燕思轅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在春暉苑的大門外站了許久,誰也沒有開口。
“樑公子,我要去照顧二少爺了。”燕思轅拉了拉肩頭的外套,低聲道,“您回去好好休息。”
樑原靜靜地站着,燕思轅從他身邊掠過,衣衫微微揚起,他下意識伸手去抓,那柔軟的布料卻在他並沒有用力的指尖滑過,像是流逝的沙,連痕跡都沒留下。
樑原知道,他已經被徹底放棄了。
真正的謝無雙回來了,他該將一切都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