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寧默帶來的,是一個近20人的團隊。於克岫從廠子裡派出了兩輛吉普車和一輛中巴車,把這些人從金塘火車站拉回到金南化工廠,又給他們安排了住處,分別住下。安排停當之後,秦海、於克岫和寧默三人一齊來到了工程師周東屹所住的房間。
“秦總來了,快請坐吧。”周東屹的夫人蔣巧雲正在忙着收拾屋子,見到秦海一行到來,連忙給他們讓座、倒茶。也虧得浦江女人心靈手巧,這麼一會工夫,蔣巧雲已經把一間臨時安排的屋子拾掇得清清爽爽,可以待客了。
“於廠長也來了,我不方便起身,失禮了。”坐在輪椅上的周東屹向於克岫欠了欠身子,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金南化工廠在前幾年曾經與東耀塑料廠合作過,因此於克岫與周東屹互相認識,他緊走兩步,來到周東屹面前,伸出手與周東屹握着手,同時問候道:“周工,這一路辛苦了吧?讓你千里迢迢跑到我們金塘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周東屹笑道:“於廠長快別這樣說,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說這種兩家的話。”
於克岫也笑着說道:“那是那是,咱們的確是一家人了。不過,在金塘,我畢竟是本地人,你們都算是我的客人吧。對了,周工和弟妹都是浦江人,大城市裡呆慣了,到我們金塘這個小地方來,恐怕會很不適應吧?”
“不會啦,金塘這個地方山清水秀的,比我們浦江的環境好得多呢。”蔣巧雲笑吟吟地回答道。
衆人又說笑了幾句,然後便進入了正題。秦海指了指寧默和周東屹二人,對於克岫說道:“於廠長。要整頓金南化工廠,光靠你一個人肯定不夠,而且你還要顧忌一些人情關係,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做。我把寧默和周工請過來,就是來協助你的,以後你們三個人就要在一起攪勺了。”
“哪裡哪裡。應該是我協助寧總和周工纔對,現在你們是廠子的老闆,我也是打工的。”於克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糾正道。他知道寧默是秦海的哥們,周東屹則是東耀塑料廠的合夥人,都屬於收購金南化工廠的資方的一員,這幾個人中,只有他是一無所有的。
周東屹擺擺手道:“什麼老闆、打工的,咱們不都是爲了把廠子搞好嗎?要論化工廠的管理,我和小寧肯定都比不上於廠長有經驗。所以未來肯定是以於廠長爲主,我呢,主要就是負責技術方面的一些工作,和禹科長配合一下就好了。”
寧默也甕聲甕氣地發話了:“於廠長,你的歲數和我爸差不多,你們都是有經驗的人。秦海叫我來的時候就已經跟我說好了,我就是給你當助手的,你唱紅臉。我唱黑臉,得罪人的事情我來做。還有。你也別叫寧總,叫我小寧就好了,或者像秦海一樣,叫我胖子也成。”
秦海認識寧默的時候,寧默就是一個體重200斤的胖子,幾年過去。寧默的體形稍稍顯得清減了一些,但也在180斤往上,“胖子”這種綽號始終都沒能摘掉。不過,作爲一個胖子,寧默也得到了不少便利。那就是經常能夠給人以忠厚、老實的第一印象。一般來說,人們對於胖子的最負面評價也就是蠢笨,而不會使用陰險、殘酷之類的詞彙。
於克岫對於寧默的這番表態很是欣賞,他笑着在寧默肩上拍了一下,說道:“那好,以後我就叫你小寧。不過,我聽秦總說了,你父親是青鋒農機廠的廠長,那可是年產值上億的大廠子。我的水平沒法和寧廠長比,以後有哪裡做得不好的地方,小寧你儘管批評。”
秦海聽他們三個人互相交換過意見,這才說道:“剛纔於廠長和周工說得很對,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需要共同努力把金南化工廠搞好。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對廠裡的幹部和工人進行全面整頓,把有一技之長的工人挑選出來,開始生產。那些技術不過關的工人則需要進行培訓,培訓不合格就一律轉爲服務人員,工資、待遇全部下調。機關幹部也是如此,能幹的上崗,不能幹的就靠邊站。總的原則,就是要讓金南化工廠儘快恢復活力,以圖更大的發展。”
“我明白。”於克岫道,“金南廠的很多事情,過去也是積重難返,現在藉着秦總這股春風,正好整頓一下。不過,我們都得有些心理準備,整頓的阻力肯定會是非常大的。”
就在外來管理團隊進駐金南化工廠的第三天,厂部正式發佈了全員考覈上崗的通知,拉開了全廠職工隊伍整頓的序幕。
“聽說了嗎,所有的人都要參加考試,考試合格了才能上崗呢!”廠區各處,職工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表情各異地開始談論起這個變故來了。
“好端端的,考什麼試啊,又不是小孩子考大學。”有不明就裡的人開始嘀咕起來。
“這比考大學還狠呢,厂部的通知上說了,考試如果不合格,就要轉崗,到勞動服務公司去。”消息靈通人士說道。
“勞動服務公司?那不是家屬工呆的地方嗎?”
“可不是嗎,就是讓你去幹家屬工的活,聽說,拿工資也只能按家屬工的標準拿呢。”
“憑什麼啊,老子在廠裡幹了20多年,憑什麼不讓老子幹了?”
“你是誰的老子?你不知道廠子已經賣給私人老闆了,現在咱們都是孫子好不好。”
“我可不管,誰讓老子下崗,老子跟他玩命!”
“玩命?說得容易……”
去參加過退休工人座談會的那些老工人們開始說話了,對於廠裡推出這麼嚴厲的政策,他們也是吃驚不小。但轉念一想,這似乎也是他們這些老人在座談會上給那個什麼秦總出的主意,現在人家照着自己的意思開始整頓了,自己總不好去說什麼風涼話吧?
於是,這些老人紛紛給自己的子侄、徒弟等等做工作,告訴他們廠裡進行嚴格管理的良苦用心,敦促他們趕緊去背培訓材料,以便迎接廠裡的考覈。
在一片惶惶不安的氣氛中,金南化工廠的職工技能考覈開始了。全廠400多職工各自領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參加考覈的時間和地點。所有的考覈都是以單獨面試的方式進行的,廠裡設置了20多個考場,整個考覈時間要持續整整三天。
“說一下你的工種。”
“我是反應釜操作工。”
“那好,說一下你的工作職責。”
“根據工藝文件,向反應釜投料;監視反應釜的壓力錶,操作排空閥門、蒸汽閥門、空壓閥門……”
“我問你,在生產中防止火災發生的要領有哪些?”
“……不能抽菸……還有,用滅火器,呃……”接受面試的青工腦門上開始沁出汗水了,這些知識好像在自己進廠的時候曾經是學過的,但現在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糊塗!”擔任特邀面試官的退休工人臉上現出怒氣:“記住,是這樣五條:第一,控制可燃物,防止形成爆炸介質;第二,控制助燃物;第三,控制或消除點火源;第四,……”
青工點頭不迭:“對對,陳師傅,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你看,我這不是腦子笨嗎,記不住。”
“我再問你,水溶性溶劑和非水溶性溶劑發生火災的時候,滅火方法有什麼不同?”
“……”
“好了,這是你的成績,等着廠裡的安排吧。”
焦頭爛額的青工從考場裡出來了,外面的人連忙圍上前問長問短,可憐的青工拼命拍着腦袋,卻也想不出剛纔自己被問過哪些內容。非是他記憶力不好,實在是這些問題並不在他的常識之內,他連考官問了什麼都不知道,又何談記住呢?
化工廠的操作工平常所做的工作十分簡單,不外乎來回巡視設備,按按電鍵、開關一些閥門而已。但實際上,操作工的技能要求比那些機械廠的車工、銑工還要複雜。化工廠的生產過程都是各種化學物質的反應,稍不留意就可能出現泄漏、過熱、燃燒乃至爆炸等異常情況。
作爲一名操作工,必須熟悉在各種異常條件下的緊急處置方法,這些方法也許在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中都不會用上一次,但他卻要讓這些方法在自己的腦子裡滾瓜爛熟,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像經歷過成千上萬次一樣毫無差錯地使用出來。
爲了達到這樣的目標,操作工需要經常接受培訓,進行大量的模擬演練。金南化工廠的老一代工人們都是這樣磨鍊出來的,新一代的工人中間,有些人勤於學習技術,對於這些操作知識掌握得很好,但另一些人則有些鬆懈,在嚴格的考覈面前只能是張口結舌,一問三不知。
秦海搞的全員考覈上崗,就是要把那些技術不好的工人篩出來,或者讓他們重新接受培訓,或者把他們清理出操作崗位。這件事情其實也是於克岫一直都想做的,但前些年企業內部的管理日益陷入混亂,於克岫有這份心也沒這份力,最後只能是不了了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