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團裡的專家們分成了幾個小組,分頭去聯絡名單上的蘇聯工程師。每個小組裡至少都包含了一名懂俄語的老專家,還有一兩名特定專業的年輕研究人員。謝其進調來了幾位自己公司裡的僱員,讓他們給各個小組當嚮導,有這些“蘇聯通”陪伴,各個小組也能避免再受到蘇聯警察以及其他人員的騷擾。
謝其進本人自然是跟着秦海這一組行動的,這一組的另外兩個人分別是陸景榮和黑子,他們要去拜訪的人,是赤塔石油機械聯合工廠的一位老工程師,名叫拉吉莫夫。拉吉莫夫在50年代的時候曾作爲蘇聯援華專家到過中國,陸景榮當時就是跟着拉吉莫夫學徒的一個年輕技術員。
“真想不到,拉吉莫夫同志還能找得到,當年他說過他在赤塔工作,這麼多年過去,我還真擔心他已經換了工作,聯繫不上了呢。”陸景榮從得悉自己要去拜訪拉吉莫夫的時候開始,就激動得無法自已。也難怪,30多年時間過去了,還能找到原來的老師,實在是一件太讓人覺得意外的事情了。
謝其進聽到此言,笑着說道:“陸老師,你可不知道,我們爲了找這個拉吉莫夫,可費了牛勁了。沒辦法,秦總的電報裡明確說了,必須找到他,所以有再大的難度,我們也得把他找到啊。”
其實,謝其進這話是在給自己邀功了,蘇聯的體制與中國一樣,一個人在某個單位工作,往往就是一輩子都呆在那裡。陸景榮記得拉吉莫夫是赤塔石油機械聯合工廠的工程師,謝其進讓人到廠裡一問。就打聽到了這位老先生的住處,所謂費了牛勁,不過是說說而已。
“對了,陸老師,我還忘了問您一句。這位拉吉莫夫同志,今年該有多大歲數了?”秦海對陸景榮問道。
“他呀……”陸景榮拍了拍腦袋,回憶着:“當年我25歲,他比我大……18歲,這樣算下來,他今年該有75了吧?”
“75?”謝其進吐了吐舌頭。“這麼老的人,不太可能跟咱們到中國去吧?”
秦海點點頭,解釋道:“是啊,他肯定不能跟我們去中國了,我們是打算通過他來聯繫其他的工程師,看看有沒有年輕一點。能夠跟我們走的。”
“原來是這樣……”謝其進明白了。
赤塔石油機械聯合工廠的家屬院與工廠是連爲一體的,這一點與中國的那些國營老廠頗爲相似。秦海一行坐着出租車來到廠門口,下車之後,便徑直往工廠裡走。路過門衛室裡,秦海能夠看到裡面有位門衛正隔着窗戶觀察着他們,但最終也沒出來阻攔,想必是因爲外面太冷。門衛懶得離開溫暖的房間。
“這廠子真大。”黑子看着兩邊的辦公樓和廠房,感慨地說道。蘇聯人的建築風格,一向是極其豪放,連廠內的道路都是四車道的,整個廠區的規模可想而知。
可就是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的工廠,卻是死寂一片,聽不到機器的轟鳴聲,也看不到來來往往的工人。秦海等人走在廠區裡,腳下踩着積雪發出的格吱格吱的聲音顯得十分清晰,也給人以一種詭異的感覺。
“整個工廠都停工了。”謝其進是瞭解各種情況的。他向秦海解釋道。
“原來如此。”秦海的心臟已經被鍛鍊得足夠堅強了,想想中國也有許多國營企業陷入停產,蘇聯的情況比中國還糟糕,企業停產也不算意外了。難怪剛纔他們進門來的時候,連門衛都懶得管他們。一家已經停產的企業。還有什麼值得保衛的呢?
“是嗎?”陸景榮倒是一愣,隨即想起了此前秦海給他們說過的蘇聯的情況,不禁嘆道:“唉,真可惜,這家廠子在石油化工設備方面,可是很有實力的。”
秦海冷冷一笑,說道:“這樣也好吧,工廠停工了,咱們撬牆角也就更合情合理了。”
聽到秦海這樣說,走在最後面的黑子微微撇了撇嘴,他對秦海是十分了解的,他知道,不管是不是合情合理,秦海都已經打定主意要撬這家工廠的牆角了,或者更確切地說,秦海是想撬整個蘇聯的牆角了。
走進家屬區,大家開始感覺到了一些人氣,不過也許是因爲天氣太冷的緣故,在外面走路的人並不多。看到四個東方面孔的人出現在家屬區裡,一些路人都有詫異的感覺,不過倒也沒人上前來盤問什麼。
“應該就是這家了。”
走到一個小院門口,謝其進看了看門牌,肯定地說道。
“居然住的是小別墅?”秦海嘟囔了一聲,透過院牆,他可以看到小院裡只有一幢獨立的兩層小樓,其實就相當於是別墅了。蘇聯地廣人稀,建別墅根本算不上什麼。看起來,拉吉莫夫在廠裡應當是有一定地位的,或許是個退休的總工程師,所以能夠享受與其他職工不同的待遇。
“篤篤篤。”謝其進走上前,敲了敲門。
裡面傳出了一些動靜,過了好一會,門開了,一位頭髮全白的蘇聯老頭出現在衆人面前。
“您是……拉吉莫夫同志?”陸景榮湊上前去,仔細辨認着對方,不確信地問道。
那老頭也是滿腹狐疑,他看了看衆人,問道:“你們是中國人?”
“是的,我是來自於中國化工設計院的,拉吉莫夫同志,您一定還記得這個單位吧?”陸景榮終於從對方的神態中找到了當年的印象,確認此人正是在中國當過援建專家的那位拉吉莫夫。
“中國化工設計院?對不起,請問您是哪位?”拉吉莫夫眼睛一亮,盯着陸景榮,試圖回憶對方的姓氏。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們進屋再談?”秦海笑着發話了,這天寒地凍的,大門口實在不是敘舊的地方。
謝其進把秦海的話翻譯給了拉吉莫夫聽,拉吉莫夫笑着連連點頭,招呼着衆人走進他的院子。這老爺子倒是個好脾氣的人,沒有在意秦海一行的唐突。
衆人進了客廳,分頭坐下,拉吉莫夫親自忙活着給煮茶給衆人喝,黑子想上前幫忙,卻又不得要領,只得作罷。這一番折騰,動靜也不算小,可是卻沒有別人出來招呼,估計這一幢別墅裡也就住着老頭子一個人了。
“各位中國朋友,你們應該忍受不了赤塔的寒冷吧?請稍微等待一會,我已經把爐子生起來了,不過房間要暖和過來,還需要一會時間。”拉吉莫夫抱歉地對衆人說道。
“拉吉莫夫同志,難道我們不來的話,您就不生爐子嗎?”陸景榮吃驚地問道。與賓館裡的情況相仿,這幢房子裡的暖氣也是有氣無力的樣子,屋裡的溫度只有七八度,大家進屋都不敢脫掉厚衣服。這樣一位70來歲的老人,呆在這樣的屋子裡,也真是夠受罪的。
拉吉莫夫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平常這裡就我一個人,倒也不必浪費太多木材了……現在木材很貴。對了,這位同志,你剛纔說你是來自於中國化工設計院的,我似乎對你有點印象,不過卻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我叫陸景榮,當年大家都叫我小陸。拉吉莫夫同志,您能想得起來嗎?”陸景榮說道。
“小陸?我想起來了。”拉吉莫夫點了點頭,“你是學力學出身的,當時跟我做過低溫材料力學的一些工作。”
陸景榮喜道:“是的,是的,當時整個設計院只有我一個人是做這個方向的。拉吉莫夫同志,您的記憶力真是太好了。”
拉吉莫夫臉上也露出了和藹的笑容,他說道:“在中國的那段經歷,我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這些年,我經常會把過去的照片拿出來看看,對了,小陸,我們還有一張在車間裡的合影,想必你也保存着那張照片吧?”
“這個……已經不小心丟失了。”陸景榮尷尬地說道。所謂丟失,不過是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罷了,在某個特殊年代裡,與蘇聯專家的合影是會給人帶來滅頂之災的,所以當時他忍痛燒掉了那張寶貴的照片,否則今天也能拿出來做一個見證了。
身份一說明白,雙方的關係馬上就被拉近了許多。雖然當年拉吉莫夫是一個外國專家,而陸景榮只是一個小技術員,但雙方還是有許多共同的事情可以回憶。人老了之後,往往就更喜歡懷舊,拉吉莫夫拉着陸景榮說了半天過去的人和事,一時間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許多。
“這些都是你的同事嗎?”說了半天,拉吉莫夫纔想起了秦海等人,他向陸景榮問道。
“是的,他們都是我的同事。”陸景榮點頭道。
“你們……怎麼會到赤塔來了?”拉吉莫夫奇怪地問道。中國人訪問蘇聯,一般應該會到莫斯科等大城市去,赤塔的確不是那種能夠吸引人關注的地方。
陸景榮看了看秦海,然後對拉吉莫夫說道:“拉吉莫夫同志,我們這次來赤塔,就是專程來找您的。”
“找我?”拉吉莫夫的眼睛瞪得老大,“你們爲什麼要來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