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亨停在庫區回不來了。
原因很簡單,晚上突然下了一場雨,雖然不算很大,但是附近發生了滑坡,將通往外面的一條大路給堵上了,儘管沒有接到人員傷亡的報告,可車輛無法通行,此路不通。
這個問題卻是很嚴重的,雖然附近駐軍表示可以先派直升機過來接範亨等人回去,而且被擁堵的路面一天之內也能夠清理完畢,但是在建的庫區周圍發生這種事情,又是在範亨考察期間發生的,這個影響就比較嚴重了。
往小處說,就是因爲突發暴雨導致的一次意外事件,往大處說,那可就是庫區山體存在很大的隱患了,既然可能發生滑坡,就證明在外力的作用下,山體很容易發生形變崩塌,那麼在遠比暴雨的壓力更大的兩百億噸巨量儲水的作用下,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
範亨意識到這個問題不能不考慮清楚,於是一邊兒讓工作人員開始找人對周圍的山體情況進行了解,自己親自乘坐駐軍的直升機實地考察庫區山體情況,一邊兒就讓宋晴跟辦公廳方面取得聯繫,將自己看到的情況告知其他常委們。
“防患於未然,總是需要的。”範亨是這樣對宋晴吩咐的。
調查的結果,還是不容樂觀的。
庫區有一個特殊的地理環境和地質構造,它的坡度比較陡峭,溝谷很深,所以水土流失必然大。
還有一個原因是,工程遷建以後,把大面積稍微平緩的土地淹沒了。前幾年,庫區移民的方針是就地後靠,就地後靠以後,要解決基本農田問題,所以就在坡度二十五度以上的地方開荒墾殖,這也是造成水土流失的一個重要原因。
還有一個是人爲造成水土流失的問題。在庫區,移民這麼多,又這麼貧困,這些年來安排了不少開發建設項目,這些建設項目要動土,一動土就很容易造成水土流失。
幾年來的遷建,顯然對於兩側山體的影響很大,而且基本上都是負面的影響。
通報之後,常委們也沒有閒着,立刻就開了一個會,找了專家們來研究範亨所發回來的資料,大家認真地討論了一番之後,覺得水土保持工作確實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好好地抓一下,很容易對工程本身構成嚴重的威脅,那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因爲這件事情,原本還打算等到範亨回來之後,開個小會對他批評的常委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姓,頓時覺得範亨突然動身前往庫區,未必就不是一招兒妙棋,如果說按部就班地過去視察的話,很難發現這種問題的,這樣來看,他這一次出去倒是立下了大功了。
“他們父子倆都是典型的不按照牌理出牌,但是效果都是顯而易見的,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我看還是可以保留個姓的,外國人不都喜歡提倡這個嘛,如今正在同國際接軌,偶爾出一個看上去比較另類的領導,也是有益處的。”朱老闆對此的看法是很直白的。
一號首長看了看大家,綜合了一下意見,然後就說道,“那大家沒有不同意見,就這樣吧,我建議應該成立一個水土情況評估委員會,每年定期幾次對重點工程周圍進行評估,這件事情是刻不容緩的。”
衆人點了點頭,紛紛舉手表決,這件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
範無病拍攝婚紗照卻是忙的一塌糊塗,他也沒有想到沈盈會大度到將自己關係密切的幾個女孩子統統給喊了過來一塊兒湊熱鬧,沈家人的思維方式果然也是有點兒與衆不同,或者這也是當曰在張梅的病房裡面她們所達成的協議的一部分?
整個一天當中,範無病都在擺POSE,在同一個背景裡面,男主人公保持着同樣的造型,女主人公則輪番上陣,儘管攝影師是沈盈她們請過來的自己人,但是見到了這種怪異的場景,也不由得有些暗自心驚,心道這男主人公真是幸福得冒泡了。
範無病的家傳之寶顯然是發揮了作用,五個女孩子每人都得到了一條自己獨有的鑽石吊墜飾物,這種價值近千萬的首飾,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講,都是意義重大。
儘管大家都享受了同樣的婚紗照待遇,但是出於對沈盈的尊重,範無病和沈盈兩個人還是多照了一張中規中矩的全景標準像。
到了最後的時候,範無病忽然覺得有點兒意猶未盡,對衆女說道,“唉,再來一組寫真就好了。”
“什麼樣子的寫真?”大家都唧唧喳喳地問道。
“就是不穿衣服摟抱在一起擺造型的那種,完全的天體,完全的自然,純粹的人姓解放——”範無病還沒有YY完畢,就被大家按住敲打了一番。
某女還不解氣地說道,“姐妹們一定要盯緊他,一天不見就怕他學壞了。”
另一女說,“怕什麼,誰還能比他更壞啊?”
沈盈需要回家去處理一些廠子裡面的事情,打算在婚禮之前把這些事情都解決掉,衆女則是各有各的安排,回上海的回上海,去杭州的去杭州,頓時就飄零各方了。
範無病回到家裡之後,卻是發現老爸範亨並沒有按時回來,不由得有些好奇,於是就打電話過去聯繫,才得知他們在路上遇到了滑坡,行程被耽擱下來了。
“庫區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我覺得你沒事兒還是儘快回來爲好。”範無病對老爸範亨建議道。
如今庫區的事情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問題也找出來了,還有別的一些發現,這在短期的視察當中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不需要再有什麼過分的要求了,範無病有念於此,當然是覺得範亨早點兒回來爲好,老是呆在那裡的話,或者會惹人生厭,天知道會得罪什麼人?
範亨對此也有覺悟,便答應了範無病,表示情況好一點兒之後,一行人就開始上路,返回京城,而且他也問起了範無病關於他跟沈盈婚禮安排的事情。
“初步是定在九月中旬了,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應該是足夠準備的。”範無病說道。
電話那邊兒,範亨沉吟了一下之後說道,“嗯,說起來也是有些慚愧,你們幾個結婚的事情,我居然一點兒忙都幫不上,還要你們自己來艹持——”
“那也是很正常的,家事國事本來就是很難兼顧的,況且我的手下這麼多,安排這些事情更是輕車熟路,根本就無需多想,到時候我婚禮的時候你過來轉一圈兒就行了。”範無病笑道。
事實上他對此還是早有覺悟的,這一次自己婚禮怕是前來湊熱鬧的人更多了,一則是自己的影響力太大,二則是衝着範亨現在的權勢地位,前來捧場的人肯定是不計其數,但是這樣一來也產生了許多問題,尤其是輿論影響的問題,不能不加以考慮。
“也管不了那麼多,更離譜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誰會在意這個?”範亨搖了搖頭,對範無病說道。
兩個人通完話之後,宋晴走過來給範亨送最近的水土保持情況調查資料。
範亨看了看之後,頓時眉頭緊皺,一時間沉悶了下來。
“情況好像很嚴重?”宋晴問道。
“不容樂觀。”範亨嘆了口氣後說道,“這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宋晴有些好奇地問道,很難想象範亨在查看資料的時候能想起別人來,這真是少有的情況。
“有位水利學家,姓黃,黃萬里。”範亨回答道。
黃萬里其人在水利界可是赫赫有名,他是清華大學水利系教授,著名的水利工程專家。自一九三七年留學歸國起,就傾畢生心力於國內大江大河治理。
一九五七年的時候,水利部召集七十名學者和工程師在燕京飯店開會,給前蘇聯專家所做的修建三門峽大壩的方案提意見,談看法。參加這次會議的所有專家學者,只有黃萬里一人,從根本上全面否定了前蘇聯專家的規劃,其餘的人異口同聲,贊成三門峽大壩上馬,認爲三門峽大壩建成後,黃河就要清水長流了。
後來黃萬里在水文課堂上給同學們講述了他對三門峽工程的看法,一是水庫建成後很快將被泥沙淤積,結果是將下游可能的水災移到上游成爲人爲的必然的災害。二是所謂“聖人出黃河清”的說法毫無根據。因爲黃河下游河牀的造牀質爲沙土,即使從水庫放出的是清水,也要將河牀中的沙土挾裹而下。在課堂上,他對“聖人出黃河清”的說法甚爲不屑,使人覺得這種說法實出於政治阿諛而缺乏起碼的科學精神。
一九五八年底,三門峽工程開始黃河截流。一九六零年高壩築至三百四十米,開始攔洪,同年九月關閘蓄水攔沙,這一年潼關以上渭河大淤,淹毀良田八十萬畝,一個小城被迫撤離。庫內的水位在漲,庫區的農民一批批揮淚踏上離鄉背井之路。這一切都在黃萬里的預見之中。
其實,黃萬里只是本着科學家的良知,說出了關於黃河及泥沙與三門峽大壩問題的科學的真話,可是他被非明煮決策擊敗了,成了右派分子。
事實雖證明真理在黃萬里一邊,但令人傷心的是,有些人反而遷怒於提出正確意見的黃萬里。第二年,黃萬里被下放到密雲勞動,住在地窩子裡面,文革中更貶他到三門峽挖廁所以示懲罰。
“聖人出,黃河清。這是封建時代的人文思維,帶有讖緯迷信色彩,在嚴肅的科學論證面前,本來上不得檯面。但當時的某些參與決策者,竟然將這種腐朽觀念奉若神明。”範亨向宋晴提起這段兒往事的時候不無唏噓地說道,“蘇聯專家不會懂得這個掌故,肯定是中國人才會搬出這種錯誤的人文思維作爲武器,爲錯誤的技術思維開路。該工程當時沒有問責制,如今要想問責,主要決策者已經不在了,剩下幾個技術官僚和科學泰斗們,在責任上顧左右而言他,肉爛嘴不爛。”
黃教授認爲,從自然地理觀點,長江大壩攔截水沙流,阻礙江口蘇北每年十萬畝的造陸運動;淤塞渝城以上河槽,阻斷航道,壅塞將漫延到瀘州、合川以上,勢必毀壞四川壩田。目前測量底水輸移率尚缺乏可靠的手段,河工模型動牀試驗在長期內長段落中尚欠合理基礎,只可定姓,不能定量,不足以推算長江長期堆積量。故此而論,長江三峽大壩永不可修。如果是爲了發電,可在雲貴湘鄂贛各省非航道上建大中型電站,它們的單價低、工期短,經濟效益比三峽大壩發電要大四倍以上。就流域經濟規劃而言,也應先修四川盆地邊緣山區之壩,如烏江電站等爲宜。
然而雖然他一力反對,在既有三門峽和阿斯旺的前車之鑑、國內也存在衆多反對意見的背景下,三峽工程議案還是被七屆人大五次會議以1767票通過,反對177票,棄權664票,贊成票數之少,在人大歷史上是空前的。
“我看過了資料,庫區地質環境複雜,暴雨、洪水頻發,自古以來就多滑坡。大壩壩址附近區域爲堅硬的花崗岩,向上遊則多以碎屑岩、碳酸岩爲主,包括侏羅紀遺址的粉砂岩。地質容量、環境容量的天然不足,僅國土資源部查明的滑坡就有兩千四百多處。”範亨對宋晴說道,“雖然我並不一定認爲修建大壩是不合適的,但是從目前的現狀來看,危機和困難還是很多的。”
“首長也不贊成這項工程嗎?”宋晴問道。
“現在已經不是贊成不贊成的問題了——”範亨回答道,“既然已經把工程進行了一半兒,難就不可能半途而廢,只有集思廣益,希望可以憑藉各種資源將弊端儘量減少,將益處儘量增大,除此之外,並無第二條路可以走。”
臨了他又補充了一句道,“一切,還得靠實踐來檢驗,現在我們不過都是猜測而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