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強巴點點頭。岳陽昂首望向夜空,天上有幾點繁星閃爍,他不由讚道:“真好,今晚香巴拉上方的濃雲又散開了,又可以看見星空了呢。”
“是嗎?”卓木強巴也擡起了頭。不過,他和岳陽都很快發現,那些星星不對,那不只是閃爍的星光,那些星星在快速移動,卻不是星辰應有的運動軌跡。卓木強巴站了起來,皺眉道:“奇怪。”
香巴拉若有三層平臺的話,那麼他們所能看到的,僅有底層和第二層平臺,因爲第三層平臺和更上方的位置,始終都被雲霧包裹着,看不到真面目。
但是今天,今天夜裡,香巴拉如同初夜的新娘,只蒙了一層薄薄的面紗,煙霧散盡,灑下一片神聖的潔白。頭頂那一彎藏在雲霧中的狹長縫隙,如今看得很真切。他們身處的地方,乃是兩道山脈之間的峽谷,或說成一道山脈裂開也無不可。兩壁數座山峰屹立,皆向峽谷中心傾斜,略彎成狼牙形,若是將這比作從蓮花花心、蓮臺之上,看那尚未綻開的蓮花,也應該不錯吧。如今在裂谷中心,竟然綴滿星辰,好似銀河拉近了百倍,一輪玉盤從縫隙的一邊探出頭來,明亮皎潔,光豔照人。
“月亮啊!”衆人無不歡欣鼓舞,曾幾何時,他們原以爲已經與世隔絕,不知身在何處,如今見到久違的月亮,叫他們怎能不激動,這證明他們仍在地球上某個不爲人所知的角落,而並非墮入地獄的深淵。
原本已睡去的亞拉法師等人,聽到呼喊,也來到帳篷之外,愕然發現,原本謎一般的香巴拉,現在已經完全呈現在眼前了。
“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唐敏雀躍道,她說的一模一樣是指此時所見,和從香巴拉密光寶鑑上看到的完全一致。他們從入這片未知的士地以來,一直不敢確認,這裡是不是他們要尋找的地方,雖然發現了古人留下的痕跡,但畢竟從下面沒看到那些輝煌的宮殿,也沒能看到和壇城、蓮花聖地相似的面貌。直到今夜,他們才確信,他們沒有走錯。這裡,應該是了。
亞拉法師則思索着:“那山脈、山峰,爲何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啊!是了,女神斯必傑莫大雪山,那夜也是山霧散盡,若從外面觀,便非常形似。”一念及此,他淡淡道:“如此說來,那道斯必傑莫大雪山峰頂的裂縫,果真就是香巴拉了!”
岳陽驚喜道:“真的!我怎麼沒發現!你們看,對面的山峰,那幾座山峰,左邊第二座山峰的弧度,還有右邊那座,那就是斯必傑莫大雪山!那肯定就是斯必傑莫大雪山!”
張立恨道:“哎呀!當初如果下定決心,從上面跳下來的話,說不定就成功了!”
胡楊隊長看了看那個凹口,搖頭道:“如果從那上面跳下來的話,極有可能掉到海里,根本沒希望降落在這一側的平臺上。”
呂競男憂心忡忡地想:“如果,有人在香巴拉內部定座標,並能與外界取得聯繫,那麼從峰頂傘降,也並非不可能的。”她滿心疑慮地看了肖恩一眼,發現亞拉法師也正從背後注視着肖恩。
卓木強巴突然道:“我懂了!那兩張狼皮地圖都是真的!所以也極有可能是從同一張狼皮上分割開來繪製的!專家的推斷沒有錯,只是我們選錯了上山的路徑,如果是從另一方登頂的話——”他手指頭頂道:“就有可能找到通往第三層平臺的路。”他霍然站起,手指遠方,胸口起伏,突然一晃,差點跌下巖營,被張立和巴桑一左一右抓住了。
當他們發現冥河入口時,其實大家心裡都隱隱覺得,從這地下河前往的香巴拉,與唐濤和巴桑大哥他們經由山頂抵達的那處秘境,恐怕不是一個地方吧。換言之,這裡恐怕只有遺失在歷史中的帕巴拉神廟,而沒有紫麒麟了,但是誰也沒有說穿,就連卓木強巴也一直沒有表露出來。他知道,大家經歷了這麼多磨難,歷經千辛萬苦才發現那唯一的線索,只要肯定有帕巴拉的存在,那麼,不管有沒有紫麒麟,他們都不可能放棄了。因此,一路上,卓木強巴都強忍着巨大的失落。如今陡然發現,他們抵達的地方,仍有可能是與唐濤和巴桑他們曾經抵達過的地方一致,紫麒麟仍有可能在這裡的某一處,讓他如何不激動,如何不欣喜若狂?
趙莊生道:“原來這裡與外界是相通的,原來如此!”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肖恩也似乎想到了什麼。
呂競男對巴桑道:“難道你們去了那麼多次,一次都沒發現那山峰的原貌?”
“沒有,每次我們都是在霧中,可見範圍只有身邊的幾百米。”看到巴桑皺眉的樣子,呂競男認爲他沒有說謊。
岳陽疑惑道:“爲什麼平時,上面總是被霧籠罩着?不知道像這樣霧氣散開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規律可循?”
聽岳陽這樣一問,大家都把頭扭向了亞拉法師。法師道:“村志上沒有記載過,裡面提到過的自然現象似乎只有一種被稱作龍擡頭的,在平臺的第三層。不過似乎也沒有固定的時間,具體情況也不是十分詳細。”如今大家已清楚亞拉法師那種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明月出現了大約一個小時,那薄霧又漸漸聚集起來,天空重新恢復黑暗。不過他們已發現了香巴拉的真身,一行人各懷心事,良久之後才重新入睡。
兩天一夜,一行人總算爬上了這懸崖峭壁。張立和岳陽最先登頂,卓木強巴等人還有幾米距離時,就聽到張立的大聲呼叫:“啊——啊——啊——我的媽呀——媽呀——媽呀——”
岳陽也在叫嚷着:“這是什麼——是什麼——什麼——什麼——”
兩人的聲音和回聲交織在一起,讓人感到格外空靈寂靜。
待卓木強巴等人攀上第二層平臺,亦是大驚。這第二層平臺的邊緣,竟然與底層,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裡再不是由純植物構成的原始森林,佔據主導的是一座一座的巖丘,小的高几米、十幾米,高的有上百米,連綿起伏,千姿百態。各式的植物,則成了這些巖丘的點綴,它們有的覆蓋在巖丘頂端成爲冠飾,有的從側翼懸垂成爲裙帶,有的在巖丘間像長了一團團綠色的絨毛。最令人驚異的是這些巖丘本身,它們不像底層熔岩呈現單一的灰土色或紅褐色,而更像是油畫家將不同顏色的油彩倒入一個調色盤內,那些油彩還沒有完全調和,層次分明地形成了各色的綵帶。
紅橙黃綠藍靛紫黑白灰……他們實在無法數清一共有多少種顏色組成了這一望無際的綵帶世界,這些綵帶有的規整,繞着巖丘一圈一圈地畫同心圓或是螺旋線;有的則扭曲着,像波浪一般層層疊疊,蜿蜒向前;又像是沙丘,被風吹起一層層細細的彩色紋路,整個世界充滿了迷幻的色澤。
胡楊隊長解釋道:“這就是新生代的熔岩堆積,它們從更高的地方溢流下來,在這裡已經漸漸冷卻,堆積成了一個個小丘,由於熔岩裡含有不同的礦物質,最終這些礦物就形成了色彩不同,層次分明的彩色線條。”
“這……這……這太奇特了!”張立叫嚷着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身體朝一邊傾斜,他連聲叫道:“不對,不對!”越往前走,身體就斜得越厲害,最後一頭栽倒在地,骨碌碌滾到了數個巖丘圍成的凹地裡。岳陽準備去救他,也是沒走兩步身體就失去了平衡,不過他反應快,趕緊屈膝匍匐雙手撐地,纔沒像張立那般翻滾。此時張立已經站立起來了,似乎對自己剛纔的突然失衡大惑不解。
胡楊隊長道:“這是視覺錯覺,和你在冰川內遭遇的懸空暈厥是同樣道理,我們的視力能分辨出簡單的直線和曲線,但是這裡這些顏色各異的彩色曲線干擾了我們正常的判斷。你看見的是一條直路,其實是一個斜坡,但你的身體還是按走直線的方式向前走,就像你看見前面有道臺階,一腳踏上去,卻落空了一樣,身體當然會失去平衡。大家儘量靠裡走,否則要是失去平衡翻到平臺外面去,就糟糕了。等你們的身體漸漸適應這種視覺誤差之後,就會恢復正常。”
卓木強巴回頭望了一眼身下,但見青海連天碧,翠林接水寒,雲從腳下過,泉在石上流,自成一派風景,煞是好看。仰頭望上,第三層平臺隱匿於雲霧之中,不見真容,唯有幾條緞帶迎風垂落。
據工布村村志記載,這層平臺上有很多遺蹟,古老得已經不知道是什麼人修建的了,還有大大小小上百個村莊,都是戈巴族人來這裡之前就形成了的。但是看到工布村的遭遇,卓木強巴一行人並不抱太多幻想,天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那些村落在這個野獸橫行的世界能保存下來,本身就已是一個奇蹟。
“爲什麼不直接修築通往三層的吊籃,還要橫着貫穿第二層平臺?”岳陽嘟囔着收起望遠鏡,那崖壁上看不見藤蔓長成的天梯。
張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那巖澗泉滲透出來的通道不是那麼好找的。如果不是利用洞穴兩壁分段分層製作起吊設備,像這種巖壁,根本就沒法吊上去,首先上千米的繩子你就做不出來。”
“而且暴露在空中太危險了,那些飛禽猛獸會破壞設備的。”胡楊隊長補充道。
“那我們可不可以直接從這裡爬上第三層平臺呢?”岳陽又問胡隊長。
亞拉法師搖頭道:“不能。這巖壁全是內斜形的,幾乎找不到着手攀爬的地方,就像我們在第一層平臺一樣。否則,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攀爬上來,我們何必繞那麼大一圈。”
岳陽嘆道:“唉,看來還是隻有穿過整個平臺,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啊。”
呂競男道:“別在那裡唉聲嘆氣了,先探路吧。”
首先尋找水源,紮營探路。在這危急四伏的原始叢林中,不探明周圍的情況是不行的。他們小心地沿着二層平臺邊緣前進,一路沒發現大型猛獸的行跡。隨後找到一條小溪,看來就是工布村山澗的源頭。卓木強巴決定就在這裡紮營休息,讓岳陽、張立去巡查四周。
十分鐘不到,帳篷還沒搭好呢,就見原子表一陣紅光閃閃,卓木強巴忙道:“發生什麼事了?”
岳陽在另一頭焦急道:“強巴少爺,你來看看吧,我和張立發現了一些東西。”
這是一片長在巨樹叢中的灌木林,這些帶刺的植物約有十來米高,一塊巨大的布搭在上面,已經破碎了,但無疑仍可看出,那是一個降落傘。卓木強巴道:“走,我們進去看看。”
灌木叢林裡荊棘叢生,那些怪異的植物渾身帶刺兒,尖刺足有一米多長,一根根好似利劍橫在樹與樹之間,要想進入林中舉步維艱。卓木強巴拿起大砍刀用力劈砍,身後的人也大力劈出一條路來。走到降落傘下方,白骨根根可辨,初步辨認它們屬於一位男性。
胡楊隊長仰頭望去,透過密密麻麻的尖刺,透過更高的樹冠層,隱約還能看到香巴拉那被灰色霧氣隱藏的出口。所有的人都是同樣心思,看來這位朋友,應該就是從那雪山頂上勇敢跳下來的,他很幸運沒有跌入海里,但是同樣失去了生命。
岳陽從地上拾起一縷碎布,用力扯了扯,道:“時間不會太久,這傘布還很結實。”
胡楊隊長掃視林中,已經看不太清楚了,但他還是肯定道:“沒有留下別的東西,工具包都沒有。”
肖恩道:“傘降者不會揹負太沉重的揹包,首先不利於開傘,其次不利於控制。通常他們會先將必需品捆綁上信號發射器一類的裝置進行空投,然後根據發射器的位置再傘降。”
趙莊生淡淡道:“原來,我們不是唯一來到這裡的人。”
張立道:“嗯,他們不止一人。”誰都明白,在那雪山峰頂,沒有人會愚蠢得一個人往死神的懷抱裡跳。應當和他們一樣,那至少也是一羣人。如今他們只是發現了一頂降落傘,說不定,在別的地方還會有。
“找……找到了……”岳陽趴在地上,小心地鑽進尖刺林中,當他有些勉強地倒退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塊被小珠鏈繫着的不鏽鋼銘牌。這是塊有些像外國士兵標識身份的銘牌,上面刻着名稱、編碼和時間。這個叫瓦爾德的男子是1972年出生的。胡楊隊長思索了片刻,回憶道:“我想起來了,瓦爾德他們是1991年失蹤的,那年我正在搞珠峰科考。他們一共有二十幾人,分作三個團隊,好像是去征服希夏邦馬峰。回來後就報告有三人失蹤。我們還參加了搜救工作,但是沒有收穫。”
岳陽道:“原來是這樣,看來那三位跳下來的勇士,沒能發出信息,所以後面的人只好放棄了。”
除此以外,再沒有新的發現,卓木強巴道:“走,返回營地,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他們。”
回到營地,天已漆黑,將大致情況一細說,大家一商討,尚不知這裡有什麼異型生物,樹營反而不如就地紮營更安全,每天晚上至少得有兩個以上的人守夜,另外營房的佈局結構也要做調整,在營地周圍增加一些簡易的捕象樁和陷坑,只希望別碰到三層樓高的巨型生物。
而對於那名勇敢的傘降者,更是給這羣人帶來了各種疑問。既然不止一位傘降者,那麼別的人都掉到海里去了?還是說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生存下來了?可是外界一直就沒有任何關於通往香巴拉通道的傳聞。大家討論下來,只有三種情況可以造成這種結果:一是沒有人活着走出去,二是出去了的人都對這段行程守口如瓶,最後一種情況就是他們的功課做得不夠,因此沒能查到更多的線索。對他們而言,前兩種情況都不是好信息,但是由於他們對這個地方瞭解太少,因此也無法得出一個正確的結論。最後還是亞拉法師提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運氣好真能發現遺留在這層平臺上的村落和村民,應該可以從他們那裡瞭解到更多信息。
深夜,在一個不爲人所察覺的角落,一隻手握着一枚比子彈略小的儀器,像一顆螺釘,輕輕一摁,那儀器閃了一閃,握着儀器的人知道,這枚信號發射器已經開始有規律地向外發射無線電波。他沒有猶豫,將那儀器小心地掩埋起來,轉身離開。
那放儀器的人影剛離開,另一道人影來到掩藏儀器的地方,他掘出儀器,重新埋好那地方,在那螺釘頭部按了一按,關掉了信號發射器,將那螺釘放進了自己口袋。
西藏,無人區。一輛經過改裝的衛星接收車內,一陣急促的警鈴將那個在車內熟睡的大漢驚醒,他看了看那好似雷達的屏幕,趕緊拿起手機撥打。
拉薩。馬索將手機遞給莫金,莫金低聲詢問了幾句,一抹得意的笑容浮現在臉上:“他們終於到了!”他打開手提電腦,接上網絡,那電子地圖的數據傳輸了過來。
看着老闆的笑容,馬索也莫名興奮起來,道:“在哪裡?”
莫金道:“距離我們上次登頂的地方僅有六十公里不到。”
“啊!”馬索道,“這麼說,我們上次去的地方大致正確啊,真是沒想到。可是,怎麼會呢?老闆,那麼多支隊伍都喪生在那山頭附近,是不是再等等,我怕他們故意……”
莫金道:“不……你不明白,那張地圖原本就是真實的,還記得我告訴過你什麼,兩張圖將指向同一目的地。冥河的可怕在於無邊的黑暗和洶涌的暗流,雪山的可怕則是山頭的大霧和讓一切電子儀器失靈的強磁場,不管哪條路,都不可能輕易抵達的。如今有了座標,我們就可以傘降了。啊,真是愚蠢,那麼多支隊伍登頂,可是又有幾支是從另一方登頂的?我明白了,山的那頭便是生,這頭便是死,跨過此門中人,需要放棄一切希望。難怪一直沒有人成功,原因竟然是在這裡!”
他急切地打電話通知索瑞斯:“嗨,卡恩,我的老友,請你趕快來西藏吧。哦,不,我們在加德滿都見面。帶好你的全部研究成果吧,這次給他們一些顏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