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鐵副統首便抱了一張硬弓回來。
也就這一去一回的當,鐵頭狼這素來不太好轉彎的狼腦袋裡可是艱難的繞過了山路十八彎。
從君寒爲什麼要弓開始,就在琢磨。
因爲不清楚君寒要弓做什麼,他只能琢磨什麼弓適合君寒。
像元帥這樣身份尊貴的人肯定得拿上好的弓。
但也不能太花哨,畢竟君大元帥可不是那些耍花拳繡腿的花花公子,所以必須具有實戰性。
話說鐵頭常年悶在金師院裡,也沒見君寒拉過弓,於是該拿什麼重量的弓又成了一個問題。
看元帥個子雖高卻屬於中等體型,太輕的弓不行,太重又恐怕勉強,就算是中等重量吧——常年征戰沙場、指揮千軍萬馬的人體力再怎麼說都比尋常人好得多……
一番琢磨下來,鐵副統首終於在跨進兵器庫的一瞬考慮明白了。
中等偏重!
——
鐵副統首這一去一回速度也挺快,不多會兒便抱着一張結構弧度幾近完美,漆上得鋥亮的弓回來了。
這頭呆狼眼巴巴蠻期待的想聽君寒一句評價,結果君寒看也沒看一眼,順手執過弓,便道:“打開青銅槨。”
“……”此狼欲哭無淚。
鐵副統首良久無動,君寒瞥了他一眼。
“打開青銅槨!”鐵頭一聲嚷起,震得君寒耳膜有點振痛。
“開槨?!”司徒誠驚疑道。
君寒正好轉眼瞧來,道:“你們兩先出去。”
“哦,好……”司徒誠拎着袍子忙不迭的就跑了。
君寒提醒了這麼一句便轉回臉去,易塵追於是偷了空子沒出去。
君寒摘了食指上的指環,等着那青銅槨蓋啓。
“拿箭來。”鐵副統首突然想起這茬。
“不必。”
“誒?”鐵副統首腦殼一歪,兩眼瞪得圓愣,沒亂明白不搭箭的弓要怎麼用。
青銅槨被緩緩落放鏡上,此鏡光影一顫,活似點了漣漪的潭面。
鏈條、附魂術鬆落——才解開這第一層束縛,槨內邪息便已大盛。
啓槨的鑄鍊師稍稍頓了動作,轉眼瞧着鐵副統首,既是等他的命令也有勸的意思。
“都退下吧。”君寒開口。
鐵副統首在一旁擺了擺手,他們這才離去。
等人都出了門,易塵追便稍稍躲進了陰影中,不動聲色的觀察着。
鐵副統首指着自己的鼻子,問:“我去開?”
“不必。”君寒淡漠一答,便擡了手。
頓覺堂裡地風暗涌,易塵追倚着牆,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義父的一舉一動。
從君寒身上突然迸發出一股強盛的靈勢,雖無殺氣,卻凌人扼魂,甚如洪水猛獸一般,寒森森的直叫人怵至心底。
君寒注視着那口銅槨,五指凌空稍稍一扣,便聞鏡中央的銅槨“咔嗒”一聲,十六把重扣齊聲蹦開。
重扣一鬆,整個槨蓋便顫顫浮起,邪息溢蓋而出。
君寒持着靈力的手一橫,槨蓋便飄出了鏡外落在石地上。
槨蓋如此大開,裡頭那東西的殺氣瞬間斥滿了整個鑄堂。
司徒誠原本站在門外,突然被門裡一陣陰風迎面一刮,嚇得他忙又溜開了幾步。
就連那長得五大三粗的鐵副統首也忍不住,往遠挪了點,又往君寒背後藏了幾分。
銅槨內“砰”的一聲爆破聲響,碎木板搭着縛靈索段截從槨口飛出。
鐵頭副統首心下涼涼,出於狼的本性,他一鼻子就嗅到了死亡的威脅,於是捏着嗓子問:“元帥,現在怎麼辦……”
“在旁邊看着。”君寒不冷不熱的語氣莫名給那慫得夾了尾巴的狼塞了顆定心丸。
易塵追在牆角陰影裡看着,稍稍生了個不大尊重他義父的疑惑——同樣是狼,差別怎麼這麼大?
這個疑惑才稍稍一冒頭,易塵追便暗自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個頭槌。
瞎想什麼玩意兒!
君寒右手緩緩釋出一股靈流,絮絮纏纏在兩指間具成了一支箭形。
鐵頭在後頭瞅着,一時忘了恐懼,一砸手心恍然大悟的想道:原來是靈箭,早知道就該拿蘊靈的弓!
然而君寒卻並不在意這點“美中不足”,指間捻出了箭影便不慌不忙的搭上弓弦,兩眼沉沉注視着前方斂藏禍端的銅槨,手上則不緊不慢的拉開弓弦。
君寒拉弓的動作自然輕鬆、毫不費力,鐵頭在後頭瞧着,心下又是一陣錯氣亂竄。
憤憤的一砸手心——輕了!
弓輕了,這手感肯定就不好了,手感不好就容易影響射箭的心情,心情不好就容易導致結果不佳、目標不準……
敗筆啊!
枉他那取弓一路九曲迴腸的揣摩了這半天,居然還是憑着老道經驗出了差錯!
那可是征戰四方、所向披靡的元帥大人,怎麼可能只是中上水平……
此狼黯然神傷,耷拉着腦袋一氣鬱結長嘆。
槨中幽幽邪息悠悠團起,燈影稍沉的掩映下,一個鬼影坐棺而起,君寒身後那狼望得一陣汗毛倒豎,冷不丁打起了寒顫。
易塵追遠在牆角里瞧着,也覺毛骨悚然。
然而君寒面對此物卻不爲所動,弓弦緩緩張至滿月,稍頓,絃音愈緊。
那鬼影裹着幽然邪霧緩緩從槨內站起,身形婀娜尚似女子形體。
君寒冷眉一低,扣弦的指驀然一鬆,“咻”的,靈箭破霧而入,才見一陣輕煙迸起,緊着便聽那霧裡乍起一聲淒厲尖叫。
那聲一調飛出十二度泛音,尖炸的叫人頭皮發麻,易塵追尚且無法忍受,更甭提那天生屬狼的鐵副統首。
易塵追在牆角捂着耳朵,那頭狼亦是抱着腦袋錶情猙獰,唯有最前頭那位,一如既往的紋絲不動。
靈箭化成一捧冰泉似的靈絮,寒光一迸,霧裡慘叫戛然而止,連帶着鬼煙一散,整個鑄堂瞬間恢復了尋常光線,青銅槨裡霎時消寂,沉默的若無其事。
那鬼聲音驀然一止,易塵追緩緩撤下手來,兩耳還在嗡嗡作響。
君寒那弓就射了這一箭,裡頭的東西一消停,他便將弓往旁邊一遞,鐵副統首偶爾機靈的立馬上前接過。
君寒重新將指環推至指根,淡淡望着那銅槨,道:“勿再惹起它的殺性。此事我會盡快處理。”
“誒,是……”鐵副統首雙手捧着弓,呆愣愣的瞧着君寒轉身離去。
易塵追還愣在原地,驀然回過神來,他義父已經走到三步近前,正悠悠轉了個不冷不熱眼神瞧他。
“義父……”易塵追心虛一笑,君寒也沒說什麼,順手捏過他的後頸子便像拎狗崽子似的把他拎出去了。
鐵副統首抱着弓在鏡子邊緣湊着腦袋往青銅槨裡張望,雖然距遠瞧不清裡頭情形,但可以確定的是,那玩意兒的確消停了。
不愧是元帥大人!
他激動的這麼想着,一垂頭,看了懷裡這張百般不合適的弓,心裡突然悲憤交加——無論如何,一定要挽回今天的失誤!
——
君寒一路拎着易塵追的後脖子,直到出了金師院的大門纔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給他留了點面。
君寒的手勁實在不是一般大,易塵追被他捏了這麼一路,突然給一鬆,驀覺頸骨都快散了。
司徒誠則兩手揣在袖裡,做了一路的悶葫蘆。
待歸了帥府,管家便來報,稱是丞相大人來訪,正在堂裡等候。
丞相大人親自來君寒這“虎穴狼窟”,還真是罕見,此番殊榮當是拜昨夜那場澆塌了柵裡石屋的秋雨所賜。
不過相府裡的這點矜持在司徒誠身上是見不到的,於是他也正好省了回家跟他爹彙報的功夫,樂呵呵的跟着元帥父子倆進了帥府的會客堂,自在從容的半分不似賓客。
丞相大人年復一年的爲朝事操勞,精神沒有往年來得煥發,髮色也斑駁了,平日裡君寒見他時皆是着朝服戴官帽,挺得一派風骨不屈,此刻見他秋季便披了狐裘,方知他身子骨已不及昔年硬朗。
陸顏之一如既往的從來不會缺席丞相大人身旁。
“今晨便聽海市出了事,方纔一問貴府管家,方知幾位趕早便去了金師院,不知情況如何?”
“高大人砸斷了胳膊,其他地方倒無大礙。”司徒誠順口接過話頭便答了。
“此事與一尊來自西域的旱魃之像相關。”君寒道。
“旱魃之像?”丞相大人捻起鬍鬚思忖了片刻,“將此像帶入中原的是什麼人?”
“據說是三個收鬼人。”
這事司徒誠便接着解釋下去了:“就昨日我幫高大人在海市談了樁生意,正好就買了那旱魃之像。”
司徒靖稍有一驚,遂轉眼瞧他,“可以確定旱魃之像便是同你們談生意的人帶了的嗎?”
“那三人的確說是他們自己抓的厲鬼。”
“那他們三人現在在哪?”
司徒誠一攤手,“談完生意就走了。”
司徒靖狠狠白了他一眼——還虧你是個刑部尚書!
丞相大人轉而對君寒道:“那三人既然是直接轉手此物的人,想必與此事多有關聯,不可不追。”
“我已遣人去追。”
丞相大人點了點頭,咳了兩聲,似乎染了些風寒。
“此事既與西域相關,我們恐怕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逐月太子的請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