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寂之海,深海之底。幽幽黑藍枯寂了的水中,無光無影,只有心靈的樂歌照亮一切,包括自己。
沿着那條虛無之中的道路,流雲走向了那宮殿。那扇門是虛掩着的,他輕輕將那扇門打開,忽然有了一種隔世之感。
那樸素的宮殿裡,卻是寬敞至極。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光,只不過很快就黯淡了下來,那大殿沒有臺階,也沒有龍頭座椅,有的只有無數顆白色珍珠在天空飄蕩,聚散離合,將整個大殿都快佔滿了。那些白色珍珠很大,大到超乎流雲的想象。因爲那珍珠都是一般大小,竟都有西瓜那麼大,這是隻有枯寂之海才能得到的東西,可是在深海之中,流雲沒有看到一絲活物,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貝殼。這讓他很是奇怪。
在這座宮殿的最中央,是一張方形的桌子,桌子旁,是兩個精緻的小木椅子。那椅子那麼安詳,只是坐在上面的人,已不復存在。
流雲的眼睛卻凝在那些潔白無暇的珍珠之上,他隱隱看見那些珍珠之上的變換。隨着流雲的到來,忽然聚散了一些光影,每一個珍珠之上都有一面光影,它們還在顫動,似乎變換着圖像。
流雲的腳步已經邁開。
離近了些,他的心忽然一顫。
那的的確確是圖像的轉換,在每一個碩大的珍珠之上,都有一個變換的影像,仔細了看,居然有很多都是這個房間裡發生的事情,全都是深海之中的每一刻,再仔細看,一切已經明瞭。
這珍珠之上,記錄着墨殤和潮汐的點點滴滴,每一刻,每一個瞬間。無數,無盡……所有的生活瑣事,就在這裡一一展現。一百年的生活啊…
流雲的手顫了顫,觸摸向離他最近的那顆珍珠光球,望着裡面的兩個人的影子。
就在這個宮殿裡,流雲看到了一個面容英俊,穿着一身黑袍的墨殤,原來他那麼俊俏啊,可惜,一切早已煙消雲散了罷。
他坐在一把木椅之上,眼眸一動不動,似在凝望着面前的人。
在他的對面,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一身海藍色的長裙,百年未變,那裙子上畫着很多海珊瑚的花紋。
她輕輕地笑着,美眸也是靜靜望着面前的男子。
彷彿這麼對視,可以對視千年。
潮汐和墨殤就這麼互相看着,不知看了多久,她們的表情都沒有變化,一個面無表情,卻是有淡淡的溫柔浮現在眼裡,另一個則是癡然地,彷彿一輩子也不可能移開視線。
就這麼看着,彷彿是他們最好的消磨時光的辦法了吧,這麼看着,看着自己心愛的人,漸漸地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深海、淒冷、孤寂、落寞、黑暗,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雙目對視的一剎那,化作了世界最溫暖的火焰,在他們心中燃燒。
在這一百年,這樣孤獨而溫暖的對視,有一大半時間了吧。
兩個人,都把對方的模樣,刻骨在了心中。
… ……
流雲沉默,將頭望向了另一處,另一顆珍珠上。
那是在這個桌子上,兩個人在默默無言間下着棋,棋盤用靈力而造,棋子是小顆小顆的珍珠。沒有人知道輸贏,就連下棋是方法也不知道,那不屬於任何一種棋藝,似乎雙方都是亂下的,沒有贏者,他們手拿的是棋子,下的卻是一段人生。這麼一下,能下數個年頭。
另一顆珍珠之上,潮汐倚在墨殤的懷裡,墨殤眼眸射出溫柔的光,嘴裡卻在呢喃着什麼,這是潮汐在聽墨殤說他的故事了吧,說七界的故事,說妖界的故事。畢竟,她這個海之石幻化而成的海妖,對於外面的一切,都是天真而好奇的。
這個天地啊,無時無刻在每一個地方都會發生一個又一個故事,或悽美,或動人,或引人深思,讓你笑,讓你哭,讓你驀然回首,看見漫漫人生路上的人和景,那麼真切。天地間的故事永遠也說不完,說不完。這麼一說,竟說了百年。
“砰!”忽然,一聲突兀的響聲傳來,流雲向前望去,只見在他的前方,那大殿的最前端,竟還有一扇虛掩着的門,通向着一個未知的世界,只是流雲沒有發現罷了。不知怎的,似乎被感動了一般,那扇門居然自行地打開了,要知道在這裡,沒有風,沒有力量,沒有陽光,只有永恆的枯寂啊。
流雲望着前方那扇緩緩打開的們,忽然輕聲一嘆。
“潮汐姑娘,我只是……”流雲似要解釋。
“沒有關係,該來的總會來。我的這縷執念在這裡等了十幾年,孤獨一人,只是爲了一個人的到來,一個與海兮劍,與醉情有緣的人的到來。我知道,他永遠也來不了這裡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幽幽響起。
只見在那扇虛掩的門背後,一個身着黑藍色長裙的美麗女子正微笑着站在那裡,她的確很美麗,面容精緻,身姿窈窕,溫柔可人。只是那雙眸子裡,充斥着追思與懷念,充斥這悲涼與滄桑。她的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劍,目光落到那劍上,彷彿穿過了歲月。
那就是醉情,冥冥中的指引,讓它回到了自己真正的主人手中。
她,便是枯寂之海的精靈,這片海孕育而成的妖,那塊石頭的宿命,潮汐。
不過,真正的潮汐已經死了,現在的潮汐,不過是爲了等待而殘留的執念罷了。
只是,她今生再也不能見到墨殤,因爲墨殤已經不能再回到海中了,他是被夢海石的力量救起,夢海石的力量已經用盡,已經與那枯寂之海相互排斥了,並且如今的墨殤,只是一絲執念而已。與眼前的潮汐一樣。
“過來吧,既然你與那把劍有緣,與妖界有緣,也自然該明白一些東西。我在這裡等待着你,也不過是想把一個東西交給你罷了。”潮汐淺淺一笑,傾國傾城。
……
“這!”饒是流雲再處變不驚,再沉穩從容,也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了。在那扇門的背後,居然是一片海,而那片海似乎纔是真正的海!無數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海水魚在水中漂游,在生機勃勃的氣息之中,那海底一簇簇奼紫嫣紅的珊瑚也輕輕起舞,搖擺着身子。無數海生植物、扇貝、海蛇在這世界裡自由的生活着,這是真正的海啊,充滿生機的美麗的海它們是那麼美麗,如若夢幻,這裡哪裡還有一點枯寂的味道?
流雲一時間,竟看得有些癡了。
“這裡是不是很美?可惜,就連我這夢海石,枯寂之海的女兒,都是在死後,才一睹枯寂之海的另一面。”潮汐目中露出追憶,輕輕一嘆。
“怎麼,怎麼可能?”流雲不解。
“其實,這片天地,與枯寂之海本是相隔,它只在夢裡出現,屬於枯寂之海,也不屬於枯寂之海,它比枯寂之海還要永恆,卻是真正的一片海,你應該猜到了,它就是天漠劍對枯寂之海的一個改變,只存在於天漠創造出的世界裡,只有拿走天漠,這樣的景象才能出現。”潮汐輕聲開口。手裡依然摩挲着那把劍。
“天漠劍……如此的有靈性麼?”流雲震驚。
“是啊。它不習慣這裡的落寞和枯寂,用它的力量改造了一方枯寂之海。它是上古七大神器啊,被逆天之人所造,早就通靈。這樣做也不爲怪吧。”潮汐輕輕一笑。
“……這裡,究竟有什麼?”流雲深吸了口氣,輕輕道。
“有一個被囚禁的東西,被妖界囚禁的東西。被七界囚禁的東西。”潮汐淡淡開口。
“囚禁?”流雲一驚,忽然想到了什麼,“看來……只有我,才能看見它,看見那漆黑的牢籠。”
“你是天漠的一代主人,當然可以看見它。只是數百數千年來,妖界還是失算了。本以爲那個東西會一直封印於天漠之中,沒想到天漠已經將這個東西放入了這虛幻的世界中,造化弄物,有時候,劍的靈性要大過一成不變的人。你說對麼?”潮汐似在對流雲問道,卻又似在自言自語,那雙眼流露出無盡的傷感。
“潮汐姑娘,不想知道墨殤這十幾年的情況麼?”流雲凝視着面前低頭的女子,輕聲開口。
“他,不是墨殤,只是我拼盡全力保留的一絲執念罷了。他是海兮,是醉情的化身。他的命運,就是保護着這片枯寂之海,等着你的到來,又有什麼可以問的呢?”潮汐悽然一笑。
“不。”流雲搖搖頭,輕聲道,“他是一絲執念,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百年的記憶沒有絲毫流逝,不像我,不是執念,卻更像執念,倒不像個人了。”
“他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想一百年的記憶,想要醉着過一生,想要忘了這段情,可是一切都是宿命設的局,你們明明都還在活着,都擁有自己的記憶,卻無法見面,甚至說一句話了。他這次讓我來,還是想問你一件事。”流雲緩緩道。
“他想問我,我怪不怪他,怪不怪他將這個消息隱瞞了一百年,怪不怪他沒有問我的意見,即使知道我不想離開,只想擁有他一輩子,卻仍然爲了我,斷送了所有的一切,對麼?”潮汐笑着開口。
“潮汐姑娘……”流雲嘆了口氣。
“你覺得,我會怪他麼?”潮汐忽然第一次望向流雲,目中露出一絲亮光。
“……”沉默片刻,流雲搖了搖頭,“不。你不會,從那些珍珠就可以看出來,你爲了這段記憶,爲了那個生命中的唯一,哪怕生命已經結束,仍不願捨棄,不願超脫。在這一百年來你的面前只有一個人,與他整天望着,整年望着,這樣的日子枯寂而又溫情。如果沒有那個人,你又要怎麼生存下去,與其說他拼盡全力爲了你逃出去,不如是他爲了你,爲了愛你。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給你了,你又怎麼會怪他?要怪,只會怪造化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