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退散,重新勾勒出第三魔域的城本來面貌,這是一座很大的城,也熱鬧過。
此時此刻的城,在濃霧退散之後,也同樣非常熱鬧。但七夜並沒有爲此而感到欣喜,他甚至希望面前的熱鬧從來沒有出現過。
不見濃霧深處,永遠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黑袍究竟有多少。
一見濃霧,再如何堅定的人心中,也難免生出一股無力的感覺。
密密麻麻,黑袍聳動一下便是人潮洶涌,七夜不曾想到隱藏在裡面的黑斗篷殺手,會變得這樣棘手。
他們不是普通人,他們是精心挑選出來、專門爲了殺死七夜而來,每一個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就算和七夜相比還有差距,但幕後人一開始便打的消耗的算盤。
不要說一個七夜,一個顧惜寒,就算再加上一個韓仙梓,他們全部恢復到最初戰力,都未必能突圍。
更不用看現在,一個剛和正魔兩個新星天才交了手,一個正被白沙之毒飽受摧殘,一個剛從朱莽手中被解救回來,都不是最強實力。
他們被圍困,重新陷入重圍,城不是空城,人不是好人。
身披黑斗篷的殺手開始如潮水般涌來,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房屋的屋頂,每一個能站人能出擊的地方空間,都被塞滿他們的身影。
而包圍圈的正中間,七夜三人就顯得這般孤立無援,滿塞的城中竟沒有能讓他們立足之地。
“我們怎麼辦,人太多,他們不僅是在消耗,還是在拖延時間。”顧惜寒看這陣勢終於恍然大悟。
剛纔一出出的車輪戰,包括朱莽用韓仙梓要挾七夜他們,都是爲了拖延更多的時間,趕來更多的人手,堆砌更強大的人海。
如果他們無法脫困,就算是讓他們救回韓仙梓,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你們怕嗎。”七夜帶着顧惜寒和韓仙梓,三人開始朝着唯一的一個方向慢慢後退,那裡是城的一角。
逼入絕境,真正的無路可走,你們怕嗎?
七夜的話很突然,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話,很可能動搖一個人的信心,但顧惜寒和韓仙梓都不是尋常人,他們是新一代的佼佼者。
作爲佼佼者,作爲新星,作爲天才,他們有屬於自己的驕傲。
天才的驕傲,就是無論遇到再怎麼危險的困難,都不會畏縮退卻。
天才,就是要搏擊風浪,在陽光下茁壯,在風雨中成長,在任何環境中挺立,挫折和險阻都只能成爲他們更進一步的墊腳石。
所以,沒有人搖頭,甚至沒有人回答,他們覺得七夜這句話很多餘。
多餘到,本來只要戰的事情,被他弄得多麼壯烈多麼慘絕,好像戰完這一場就是永遠。
七夜也覺得自己問的這句話有些多餘,爲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手中誅邪殘星劍輕顫,三道劍氣分別在三個人面前劃開一道線。
“三個人,三道線,守住這三條線,我們就是勝利。”
因爲是城角,他們背後是高聳的城牆,被大陣籠罩住全部,不可能被輕易擊破逃出。
顧惜寒和韓仙梓站到屬於自己的那一根線後,他們召出自己的武器,一個是碧雲連天劍,一個是紫霞輕紗幻化而成的符籙。
“韓姑娘,你能夠現在就幫惜寒兄驅毒嗎,多恢復一點戰力,我們就能多一成勝算。”
醒轉後的韓仙梓,確切的說是被救後的韓仙梓,沒有多說什麼話,她只是默默的行動。
聽到七夜的話,韓仙梓用符籙擬出一根根紫色的絲線,開始纏繞上顧惜寒的手臂,從手臂上的經脈開始深入,逐步開始祛除白沙之毒。
這個過程需要時間,敵人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因爲黑斗篷的潮水已經涌了過來。
很多人,很多手和腳,已經分不清從什麼地方過來,也不用去分辨,因爲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殺死,和生存,這是兩個互相矛盾的詞彙,就像所有這座城內的人一樣,他們正因爲這兩個詞而戰。
七夜手中誅邪殘星劍已經完全綻放,體內九歸寒潮訣不再保留,在他的身前有萬丈冰崖聳立憑空,有千噸積雪傾瀉而下,誰都無法靠近那條線,那不是線,而是冰凍的極寒死亡。
不少人因爲收不住,收不住自己的腳步,也收不住內心的那道殺意,他們衝了上去,觸碰了那條線。
等待他們的,是奪取生命的冰封,是永遠的寒冷死亡,九歸寒潮訣化作奪命鉤鐮,殺人如割草。
顧惜寒體內的白沙之毒在慢慢被剔除,他的修爲實力在慢慢恢復,他手中的碧雲連天劍揮得很慢,沒有那年剿魔大會上,那般迅疾。
很慢,很仔細的一把劍,他彷彿在依着七夜剛纔劃定的那條線的輪廓,刻上屬於自己的痕跡。
他的痕跡,就是刻骨的毒,奪命的毒,代表死亡的能和白沙分庭抗禮的毒。
觸碰上這條線的那些殺手,他們的手腳開始潰爛,他們的皮膚開始翻卷,有的甚至有綠色的膿水冒出,不僅僅如此,這毒更似風一般開始蔓延,席捲向周圍更多的人。
有的時候用毒,要比單體的威力招式更加可怖,因爲它們範圍極廣,殺傷力極大。
第三條線,是他們三個人中最困難的一條線,不是因爲守護這根線的是一個女子,而是因爲她承受壓力。
七夜讓她守住這條線,她就守住這條線;七夜讓她幫顧惜寒驅毒,她就幫他驅毒。她是一個安靜的如同仙子般的女子,她有一顆默默付出的心。
不求回報,完全的付出,有的時候甚至不知道量力而行。
一邊防守,一邊還要幫顧惜寒驅毒,韓仙梓這個時候承受的是更多的壓力困難。
本來她因爲魔怔的緣故修爲就多有停滯,比起另外兩個人來有一段距離,還要分擔出一部分來幫助顧惜寒,她的紫霞仙元開始劇烈損耗。
潔白的手中,紫色符籙不斷轉動,一道道紫色流光溢彩,周圍不時有黑斗篷殺手發出慘叫。
但更多的人,已經隱隱逼近她的那條線,那是七夜吩咐下來的防線,眼看韓仙梓就要失手。
有手,趁着混亂如同一道疾雷閃電按向韓仙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攻擊目標恰好是其胸口。
韓仙梓岔怒,她感到要被人輕薄,但更多的攻擊讓她無暇他顧,眼看就要被其得逞。這個時候,一道藍紫色的亮芒從她身前閃過。
“真的沒有必要做到這樣。”七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現在壓力還算輕,還能查看其餘兩人的狀況。
好在如此,才讓他看到韓仙梓另一面的倔強,他的語氣隱隱透着無奈,還有幾分責備。
韓仙梓沒有做聲,她也沒有去向七夜道謝,這是她甘願的付出,哪怕得不到一點回報。咬了咬脣角,在七夜剛纔一擊的幫助下,她重新守穩了陣線。
一波波黑斗篷殺手被擊退擊殺,就如同一波波拍擊海岸的浪潮退卻,但大海無比廣闊,有着無窮的浪。
殺手如海,意味着後面一波接着一波的人頂上,哪怕是極寒死亡,哪怕是致命毒素,哪怕是符籙懾人。
許多人死去,更多人出現,然後更多人死去,更多人再出現。這就是戰爭,這還僅僅是一場小規模的戰爭。
但它同樣也是一場重要的戰爭,一個重要的戰場。它的結果關係到今後正魔兩道的局勢走向,無論是近處的大戰,還是大戰後休養生息的發展。
所以雙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力求完成這一不光彩的任務。
對,沒有錯,雙方,正魔兩道,兩個下棋的人,他們都想要借對方之手除去想要丟棄的不聽話棋子。
不知堅持了多久,不知揮動了多少次劍,多少次劍,多少次符籙。他們體內的仙元開始告罄,他們的身體開始疲憊罷工。
還沒有人支援過來,還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支援過來。因爲這是一次謀殺,陷阱,陰謀。
無人支援,只有三個年輕人,在被塞滿屍體的城的一隅,苦苦死守着戰前七夜劃出的那三條線。
身前的屍山已經倒塌了一波一波,只有眼前那根線還沒有完全模糊,那是他們唯一能夠讓精神緊繃的弦。
如果線被跨過,被踩踏,被莫平,那也意味着他們唯一堅守下去的信念破滅,到那個時候,他們就會真的被生生磨死。
人海戰術,最普通也最實用的戰術,一旦成型後,威力確實不可小覷。
七夜的視線開始模糊,九歸寒潮訣還保持着內心的冷靜,但莫名的疲憊和煩躁已經蒙上心頭。
顧惜寒手中的劍開始顫抖,他的手腕開始顫抖,他的全身開始顫抖,力量已經發揮到極限。
韓仙梓的符籙明滅不定,再無最初那般明亮耀眼,隨時都有可能熄滅,像搖搖欲墜的火苗,在孤立的風中搖曳無助。
黑斗篷殺手死了很多,非常多,甚至不下於一場小型正魔會戰,七夜三人爆發的戰力的確超強。
但他們中了埋伏,被使了陰謀,而且是兩個心智極高、乃至正魔兩道最頂端的陰謀家。
所以這場遊戲,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如果再沒有什麼變數,就要以計劃的結局收尾:第一魔域魔君七夜陣亡,毒公子顧惜寒和紫霞仙子韓仙梓死亡,正魔大戰進入白熱化,戰亂愈演愈烈!
那麼,會有變故嗎?能夠超出兩個陰謀家的變數,到底又會是什麼?
它在哪裡,如何出現,怎樣出現。
七夜的手忽然觸電般痙攣,他抓着的從未脫手的誅邪殘星劍順着方向就要落地,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呵斥。
“抓穩劍,出手,劍十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