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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傲山莊”這個名字,是鳴遠自己題的,那塊匾,也是自己寫的。這座山莊,依山面水,環境好得不得了。當初淑涵一走到這兒,就捨不得離開了。建造這個山莊,他花了不少心血,儘量讓它在實用以外,還能兼顧典雅。二十年來,也陸續加蓋了一些房間,給逐漸報到的孩子住。這兒,是淑涵和他的天堂,是蕭家全家的堡壘,代表着溫馨、安詳,滿足和愛。

可是,鳴遠現在心事重重,只怕這個“天堂”,會在轉瞬間失去。

晚上,鳴遠提着一盞風燈出門去。雨鳳拿着一件外套,追了出來。

“爹,這麼晚了,你要去那裡?”

“我出去散散步,馬上就回來,你照顧着弟弟妹妹!”

“那……你加一件衣服,看樣子會變天,彆着涼!”雨鳳幫鳴遠披上衣服。

鳴遠披好衣服,轉身要走。

“爹!”雨鳳喊。

“什麼事?”

“你……你不要在外面待太久,現在早晚天氣都很涼,山口那兒,風又特別大,我知道你有好多話要跟娘說,可是,自己的身子還是要保重啊!”

鳴遠一震,看雨鳳。

“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去你娘那兒?”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每晚去那兒,我也知道。”雨鳳解人地、溫柔地說,“你不要太擔心,我想,展家那筆借款,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你不是常說,人間永遠有希望,天無絕人之路嗎?”

鳴遠苦笑。

“以前,我對人生的看法比現在樂觀多了。自從你娘去世之後,我已經無法那樣樂觀了……”說着,不禁憐惜地看雨鳳,“你實在是個體貼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來,爹耽誤你了。應該給你找個好婆家的,我的許多心事裡,你和雨鵑的終身大事,也一直是我的牽掛啊!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見到什麼合意的人呢?如果見到了,別害羞,要跟爹說啊,你知道你爹很多事都處理不好……”

雨鳳臉一紅,嘴一撅,眼一熱。

“你今天是怎麼了?說這些幹嗎?”

鳴遠笑笑,揮了揮手。

“好好,我不說不說了!”他轉身去了。

鳴遠出門去了,雨鳳就帶着弟妹,擠在一張通鋪上面“說故事”。

“故事”是已經說了幾百遍,可是小五永遠聽不倦的那個。

雨鳳背靠着牆坐着,小五懷抱小兔子,躺在她的膝上。雨鵑坐在另一端,手裡拿着一本書在看。小四仰臥着,伸長了手和腿,小三努力要把他壓在自己身上的手腳搬開。雨鳳看着弟妹們,心裡漾着溫柔。她靜靜地、熟練地述說着:

“從前,在熱鬧的北京城,有一個王府裡,有個很會唱歌的格格。格格的爹孃,請了一個很會寫歌的樂師,到王府裡來教格格唱歌。格格一見到這位樂師,就知道她遇見了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們在一起唱歌,一起寫歌。那樂師寫了好多歌給格格……”

小五仰望着雨鳳,接口:

“像是《問雲兒》《問燕兒》。”

“對!像是《問雲兒》《問燕兒》。於是,格格和那個年輕人,就彼此相愛了,覺得再也不能分開了,他們好想成爲夫妻。可是,格格是許過人家的,不可以和樂師在一起,格格的爹不允許發生這種事……”

“可是,他們那麼相愛,就像詩裡的句子,‘生死相許’。”這次,接口的是小三。

“是的。他們已經生死相許了,怎麼可能再分開呢?他們這份感情,終於感動了格格的娘,她拿出她的積蓄,交給格格和樂師,要他們拿去成家立業,條件是,永遠不許再回到北京……”

小四翻了個身,睜大眼睛,原來他並沒有睡着,也接口了:

“所以,他們就到了桐城,發現有個地方,山明水秀,像個天堂,他們就買了一塊地,建造了一個寄傲山莊,過着神仙一樣的生活。”

雨鳳點頭,想起神仙也有離散的時候,就愴惻起來。有些難過地,輕聲說:

“是的,神仙一樣的生活……然後,生了五個孩子……”

“那就是我們五個!”小五歡聲地喊。

“是,那就是我們五個。爹和娘說,我們是五隻快樂的小鳥兒,所以,我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鳥’字……”

雨鵑忽然把書往身邊一丟,一唬地站起身來。

“你聽到了嗎?”

雨鳳嚇了一跳,吃驚地問:

“聽到什麼?”

雨鵑奔到窗前,對外觀望。

窗外,遠遠的,有無數火把,正迅速地向這兒移近。隱隱約約,還伴着馬蹄雜沓,隆隆而至。

雨鵑變色,大叫:

“馬隊!有一隊馬隊,正向我們這兒過來!”

五個姐弟全體撲到窗前去看。

這個時候,鳴遠正提着風燈,站在亡妻的墓前,對着墓地說話:

“淑涵,實在是對不起你,你走了兩年,我把一個家弄得亂七八糟,現在已經債臺高築,不知道要怎麼善後纔好。五個孩子,一個賽一個地乖巧可愛……只是,雨鳳和雨鵑,都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卻被這個家拖累了,至今沒有許配人家,小四十歲了,是唯一的男孩,當初我答應過你,一定好好地栽培他,桐城就那麼兩所小學,離家二十里,實在沒辦法去啊,所以我就在家裡教他……”鳴遠停止自言自語,忽然聽到了什麼,擡起頭來,但見山下的原野上,火把點點,馬隊正在飛馳。

鳴遠一陣驚愕。

“馬隊?這半夜三更,怎有馬隊?”他再定睛細看,手裡的風燈砰然落地。“天啊!他們是去寄傲山莊!天啊……是‘夜梟隊’!”

鳴遠拔腳便對寄傲山莊狂奔而去,一面狂奔,一面沒命地喊着:

“孩子們不要怕,爹來了……爹來了……”

如果不是因爲雲飛突然回家,雲翔那晚不會去大鬧寄傲山莊的。雖然寄傲山莊遲早要出問題,但是,說不定可以逃過一劫。

雲飛回來,祖望居然大宴賓客,雲翔的一肚子氣,簡直沒有地方可以發泄。再加上天虹那種魂都沒了的樣子,把雲翔慪得快要吐血。雲飛這個敵人,怎麼永遠不會消失?怎麼陰魂不散?雲翔帶着馬隊出發的時候,偏偏天堯又不識相,還要勸阻他,一直對他說:

“雲翔,你就忍一忍,今晚不要出去了!寄傲山莊遲早是咱們的,改一天再去不行嗎?”

“爲什麼今晚我不能出去?我又不是出去飲酒作樂,我是去辦正事耶!”

“我的意思是說,你爹在大宴賓客,我們是不是好歹應該去敷衍一下?”

“敷衍什麼?敷衍個鬼!我以爲,雲飛早就死在外面了,沒想到他還會回來,而老頭子居然爲他回來大張旗鼓地請客!氣死我了,今晚,誰招惹到我誰倒黴!你這樣想參加雲飛的接風宴,是不是你也後悔,沒當成雲飛的小舅子,當成了我的?”

“你這是什麼話?”天堯臉色都綠了,“好吧!咱們走!”

於是,雲翔帶着馬隊,和他那些隨從,打着火把,浩浩蕩蕩地奔向寄傲山莊。

馬隊迅速到了山莊前面,馬蹄雜杳,吼聲震天,火把閃閃,馬兒狂嘶。一行人直衝到寄傲山莊的院子外。

“大家衝進去,不要跟他們客氣!”雲翔喊。

馬匹就從四面八方衝進籬笆院,籬笆嘩啦啦地響着,紛紛倒下。

雨鳳、雨鵑帶着弟妹,在窗內看得目瞪口呆,小五嚇得簌簌發抖。

雨鵑往外就衝,一面回頭對雨鳳喊:

“你看着幾個小的,不要讓他們出來,我去看看是哪裡來的土匪!”

“你不要出去,會送命的呀!我們把房門閂起來吧!”雨鳳急喊。

雲翔已經衝進院子,騎在馬背上大喊:

“蕭鳴遠!你給我出來!”

隨從們就揚着火把,吼聲震天地跟着喊:

“蕭鳴遠!出來!出來!快滾出來!蕭鳴遠……蕭鳴遠……蕭鳴遠……”

雨鳳和雨鵑相對一怔,雨鵑立即對外就衝,嘴裡嚷着:

“是衝着爹來的,我不去,誰去!”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小三,你守着他們……”雨鳳大急,追着雨鵑,也往外衝去。

“我跟你們一起去!”小四大叫。

“我也去!”小三跟着跑。

“還有我!還有我……”小五尖叫。

於是,三個小孩緊追着雨鵑雨鳳,全都奔了出去。

院子裡面,火把映得整個院子紅光閃閃,雲翔那一行人像凶神惡煞般在院子裡咆哮,馬匹奔跑踐踏,到處黑影幢幢,把羊欄裡的羊和牛羣驚得狂鳴不已。雲翔勒着馬大叫:

“蕭鳴遠,你躲到哪兒去了!再不出來,我們就不客氣了!”

“蕭鳴遠,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的時辰到了!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掉,乾脆一點,出來解決,別做縮頭烏龜!”天堯也跟着喊。

叫罵喧鬧中,雨鵑從門內衝了出來,勇敢地昂着頭,火光照射在她臉上,自有一股不凡的美麗和氣勢。

“你們是些什麼人?半夜三更在這兒狼嚎鬼叫?我爹出門去了,不在家!你們有事,白天再來!”

雲翔瞪着雨鵑,仰頭哈哈大笑了。

“天堯,你聽到了嗎?叫我們白天再來呢!”

“哈哈!姓蕭的居然不在家,大概出門看戲去了,雲翔,你看我們是在這兒等呢,還是乖乖地聽話,明天再來呢!”天堯嚷着。

雨鵑還沒說話,雨鳳奔上前來,用清脆的聲音,語氣鏗然地問:

“請問你們是不是展家的人?哪一位是展二爺?”

雲翔一怔,火把照射之下,只見雨鳳美麗絕倫,立刻起了輕薄之心。他跳下馬來,馬鞭一揚,不輕不重地繞住了雨鳳的脖子,勾起了雨鳳的下巴,往上一拉,雨鳳就不得不整個面龐都仰向了他。

“哦?你也知道我是展二爺,那麼,就讓你看一個夠!對,不錯,我是展二爺,你要怎樣?”他的眼光,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雨鳳被馬鞭一纏,大驚,掙扎地喊:

“放開我!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文明人!你這是要幹什麼?咳咳……咳咳……”馬鞭在收緊,雨鳳快要窒息了。

雨鵑一看,氣得渾身發抖,想也沒想,伸手就搶那條馬鞭,雲翔猝不及防,馬鞭竟然脫手飛去。

雲翔又驚又怒,立即一反手,抓回馬鞭,順手一鞭抽在雨鵑身上。

“反了!居然敢搶你二爺的馬鞭!你以爲你是個姑娘,我就會對你憐香惜玉嗎?”

雨鵑捱了一鞭,臉上立刻顯出一道血痕。她氣極地一仰頭,雙眸似乎要噴出火來,在火把照射下,兩眼閃閃發光地死瞪着雲翔,怒喊:

“姓展的!你不要因爲家裡財大勢大,就在這兒作威作福!我們家不過是欠了你幾個臭錢,沒有欠你們命!不像你們展家,渾身血債,滿手血腥……總有一天,會被天打雷劈……”

雲翔大笑。

“哈哈哈哈!帶種!這樣的妞兒我喜歡!”馬鞭一鉤,這次鉤的是雨鵑的脖子,把她的臉龐往上拉,“天堯!火把拿過來,給我照照,讓我看個清楚……”

十幾支火把全伸過來,照着雨鵑那張怒不可遏的臉龐。雲翔看到一張健康的、年輕的、帥氣的臉龐,那對燃燒着怒火的大眼睛,明亮奪人,幾乎讓人不能逼視。雲翔驚奇極了,怎麼不知道蕭老頭有兩個這麼美麗的女兒?

雨鳳急壞了,也快氣瘋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難道桐城已經沒有法律了嗎?你們放手,快放手……”就伸手去拉扯馬鞭。

這時,小四像着火的火箭般直衝而來,一頭撞在雲翔的肚子上,尖聲怒罵着:

“你們這些強盜,土匪!你們敢打我姐姐,我跟你們拼命!”說完,又抓住雲翔的胳臂,一口死命地咬下去。

“混蛋!”雲翔大怒,他抓住小四,用力摔在地上,“來人呀!給我打!狠狠地打!”

隨從奔來,無數馬鞭抽向小四。小三就尖叫着衝上前來。

“不可以!”她合身撲在小四身上,要保護小四。

“怎麼還有一個!管他的!一起打!”雲翔驚愕極了。

馬鞭雨點般抽向小三小四,兩個孩子痛得滿地打滾。小五嚇得“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了。

雨鳳和雨鵑,看到小三小四捱打,就沒命地撲過來,拼命去擋那些馬鞭,可憐怎麼擋得住,因而,兩人渾身上下,手上臉上,都捱了鞭子。

雨鵑就淒厲地、憤怒地大喊:

“你們一個個雄赳赳的大男人,騎着大馬,跑到老百姓家裡來鞭打幾個手無寸鐵的孩子!你們算是英雄好漢嗎?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不怕老天有眼嗎?不怕絕子絕孫嗎?”

“好厲害的一張嘴!天堯!”雲翔擡頭吩咐,“我看這蕭老頭是不準備露面了,故意派些孩子出來攪和,以爲就可以過關!他也太小看我展某人了!”就揚聲對大家喊,“大夥兒給我進去搜人!”

一聲令下,衆人響應,頓時間,一陣稀里嘩啦,乒乒乓乓,房門飛開,雞欄羊圈散開,雞飛狗跳。大家進屋的進屋,去牛棚的去牛棚;兩隻乳牛被火把驚得飛奔而出,羊羣四散,一時間,亂成一團。

“找不到蕭老頭!”隨從報告。

“看看是不是躲在柴房裡,去用煙燻他出來!”雲翔大聲說。

一個隨從奔向柴房,一支火炬摔在柴房頂上,剎那間,柴房就陷入火海之中。

這時,鳴遠連滾帶爬地從外面飛奔回來,見到如此景象,魂飛魄散,哀聲大喊:

“展二爺,手下留情啊!”

“蕭老頭來了!蕭老頭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喊。

小四、小三渾身是傷地從地上爬起,哭喊着“爹!”奔向鳴遠。

鳴遠喘息地看着五個孩子,見個個帶傷,小五躲在雨鳳懷中,嚇得面無人色,再看燃燒的柴房,狂奔的雞牛,不禁痛不欲生。對雲翔憤怒地狂喊: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欠了你的錢,我在努力地籌,努力地工作,要還給你呀!你怎麼可以到我家裡來殺人放火?他們五個,和你無仇無恨,沒有招你惹你,你怎麼下得了手?你簡直不是人,你是一個魔鬼!”

“我對你們這一家子,已經完全失去耐心了!”雲翔用馬鞭的柄指着鳴遠的鼻子,斬釘截鐵地說,“讓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這兒早已不是你的家,不是什麼狗屁寄傲山莊了!它是我的!去年你就把它賣給我了!我現在是來收回被你霸佔的房產地產,老子自己的房子,愛拆就拆,愛燒就燒,你們幾個,從現在開始,就給我滾出去!”

“我什麼時候把房子賣給你了?我不過是借了你的錢而已!”鳴遠又驚又怒。

“天堯!把他自己寫的字據拿給他看!我就知道這些沒品的東西,管他念過書還是沒念過書,賴起賬來全是一個樣子!”

天堯下馬,走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一張字據,遠遠地揚起。

“你看!你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如果去年八月十五不還錢,整個寄傲山莊的房舍,田地,牲口全歸展雲翔所有!去年八月就到期了,我們已經你一延再延,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那是逼不得已才寫上去的呀……”鳴遠悲憤地喊。

雨鵑站在天堯身邊,看着那張字據,突然不顧一切地縱身一躍,居然搶到了字據。嗤啦一聲,字據撕破了,天堯急忙去搶回,雨鵑慌忙把字據塞進嘴巴里,嚼也不嚼,就生吞活咽地吃下肚去了。天堯驚喊:

“赫!居然有這一招!”

雲翔一伸手,掐住雨鵑的面頰,讓她面對自己。

哈哈!帶種!這個妞兒我喜歡!”就掉頭對鳴遠說,“蕭老頭,我們辦個交涉,你把這個女兒給我做小老婆,我再寬限你一年如何?”

鳴遠一口口水,對着雲翔臉上啐去,大喊:

“放開你的髒手,你敢碰我的女兒,我跟你拼了!”他撲上前去抓雲翔。

“你這死老頭,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呀!給我打!重重地打!”

隨從們應着,一擁而上,拳頭、馬鞭齊下,立即把鳴遠打倒在地。雲翔不甘心,走過去又對他死命地踹,邊踹邊罵:

“我早就說過,今天晚上,誰招惹我誰就倒黴!你不怕死,你就試試看!”五個孩子,看得心驚膽戰,狂叫着爹。雨鵑擡頭看着雲翔,咬牙切齒地大喊:

“姓展的!你已經沒有字據了,這兒是我們的寄傲山莊,請你帶着你的狐羣狗黨滾出去!”

雲翔仰天大笑,從懷裡再掏出一張字據來,揚了揚又端回懷裡。

“你看看這是什麼?你爹這種字據,我有十幾張,你毀了一張,我還有得是呢!何況,這寄傲山莊的房契、地契,老早就被你爹押給我了……”這時,火已經從柴房延燒到正房,火勢越來越大,火光燭天。

“爹!我們的房子全着火了!爹!”小三驚呼着。

雨鳳慘叫:

“孃的月琴,爹的胡琴,全在裡面呀……”她推開小五,就往火場奔去。

雨鵑一看,火勢好猛,整個山莊都陷在火海里了,就一把抱住雨鳳:

“你瘋了嗎?這個時候還往裡面跑!”

馬羣被火光刺激,仰首狂嘶,牛欄被牛衝開了,兩條受驚的乳牛在人羣中奔竄,隨從們拉馬的拉馬,趕牛的趕牛,一片混亂。雨鳳、雨鵑、小三、小四都趕去扶起鳴遠,鳴遠掙扎着站起身來,忽然發現身邊沒有小五。

“小五!小五在哪裡?”鳴遠大喊。

只聽到火焰深處,傳來小五的呼喚:

“小兔兒!我來救你了!”

鳴遠嚇得魂飛魄散:

“天啊!她跑進去了……’他想也不想,就對着火場直衝進去。

雨鳳、雨鵑、小四、小三一起放聲狂叫:

“爹……小五……爹……”

鳴遠早已沒命地鑽進火場,消失無蹤。

雨鳳和雨鵑就要跟着衝進去,天堯帶着隨從迅速地攔住。

“不要再進去!”天堯喊,“沒看到房子就要塌了嗎?”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瞪着那熊熊大火,個個驚嚇得面無人色。不會哭,也不會叫了,只是瞪着那火焰,似乎要用眼光和靈魂,來救出鳴遠和小五。

如此一個轉變,使所有的人都震住了,連雲翔和天堯也都震懾了,大家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對火場看去。

火焰越燒越旺,一陣稀里嘩啦,屋頂崩塌了,火苗躥升到空中,無數飛竄的火星,像焰火般散開。火光照射下,雨鳳、雨鵑、小三、小四是四張驚嚇過度,悲痛欲絕的臉孔。

雲翔沒有想到會這樣,他再狠,也不至要置人於死地。天堯默然無語,隨從們都鴉雀無聲,個個瞪着那無情的大火。

忽然,從那火焰中,鳴遠全身着火地抱着小五,狂奔而出。

大家驚動,一個隨從大喊:

“哥兒們!大家救人呀!”

隨從們就奔上前去,紛紛脫下上衣,對鳴遠揮打着。

鳴遠倒在地上翻滾,小五從他手中跌落,滾向另一邊。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哭奔過去,叫爹的叫爹,叫小五的叫小五。小五滾進雨鳳的懷裡,身上的火焰已經被撲滅,頭髮衣服都在冒煙,臉上全是黑,也不知道有多少燒傷,看起來好生悽慘。她嘴裡,還在呻吟着:

“小兔兒,小兔兒……”

雨鳳的淚水頓時滾滾而下,緊摟着小五,哽咽不成聲地喊:

“謝謝老天,你能說話,你還活着!”

鳴遠卻沒有小五那麼運氣,他全身是傷,頭髮都燒焦了。當身上的火撲滅以後,他已奄奄一息。睜開眼睛,他四面找尋,啞聲低喊: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小五……”

五個孩子簇擁在鳴遠身邊,拼命掉着眼淚,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挽救父親。雨鵑擡頭對衆人淒厲地喊:

“趕快做個擔架啊,趕快送他去看大夫啊……”

鳴遠繼續呻吟着:

“雨鳳……”

雨鳳泣不成聲地摟着小五,跪坐在鳴遠身邊。

“爹,我在這兒,爹……”

鳴遠努力睜大眼睛,看着雨鳳。

“照顧他們!”

雨鳳淚落如雨。

“爹!我會的,我會的……”

雨鵑邊哭邊說:

“爹,你撐着點兒,我們馬上送你去看大夫……”

鳴遠的眼光,十分不捨地掃過五個子女,聲音嘶啞而蒼涼。

“我以爲這兒是個天堂,是你們可以生長的地方,誰知道,天堂已經失火了……孩子們,爹對不起你們……以後,靠你們自己了。”

鳴遠說完,身子一陣抽搐,頭就頹然而倒,帶着無數的牽掛,與世長辭了。

雨鳳和小三、小四,慘烈地狂喊出聲:

“爹……”

雨鵑跳起身子,對衆人瘋狂地尖叫:

“快送他去看大夫呀……快呀……快呀……”

天堯俯下身子,摸了摸鳴遠的鼻息和頸項。擡起頭來看着五個兄弟姐妹,黯然地說:

“你們的爹,已經去世了。”

這一聲宣告,打破了最後的希望。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就茫然失措地,痛不欲生地發出人間最淒厲的哀號:

“爹……”

四人的聲音,那樣慘烈,那樣高亢……似乎喊到了天地的盡頭。

大家都震懾住了,沒人說話。只有熊熊的火,發出不斷的爆裂聲。

片刻,雲翔回過神來,振作了一下。他的眼神陰暗,面無表情,走上前來,掏出一個錢袋,丟在五人身邊,說:

“我只想收回我的房產,並不希望鬧出人命,你爹是自己跑到火場裡去燒死的,這可完全是個意外!這些錢拿去給你爹辦個喪事,給你們小妹請個大夫,自己找個地方去住……至於這寄傲山莊呢,反正已經是一片焦土了,我還是要收回,不會因爲你爹的去世,有任何改變,話說完了,大家走!”

雲翔一揮手,那些隨從就躍上了馬背。五個孩子跪在鳴遠身邊,都傻在那兒,一個個如同化石,不敢相信鳴遠已死的事實。

驟然間,雨鵑拾起那個錢袋,奔向雲翔,將那錢袋用力扔到雲翔臉上去。她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孔,眼裡的怒火,和寄傲山莊的餘火相輝映。她嘶吼着:

“收回你的臭錢,這每塊錢上,都沾着你殺人的血跡,我可以餓死,我可以窮死,不會要你這個血腥錢,帶着你的錢和滿身血債,你滾!你滾……”逼近一步,她用力狂喊,“你滾……”

雲翔老羞成怒,把錢袋一把抓住,怒聲說:

“和你那個死老頭一樣,又臭又硬,不要就不要,誰在乎?我們走!”

一陣馬嘶,馬蹄雜沓,大隊人馬,就絕塵而去了。

雨鳳、小三、小四、小五仍然圍着鳴遠的屍體,動也不動。

寄傲山莊繼續崩塌,屋子已經燒焦,火勢漸漸弱了。若干地方,仍然冒着火舌,餘火不斷,煙霧滿天。

雨鵑站在火焰的前面,突然仰首向天,對天空用力伸出雙手,發出淒厲的大喊:

“天上的神仙,你們都給我聽着,我蕭雨鵑對天發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雨鵑的喊聲穿透雲層,直入雲霄。

寄傲山莊的火星依舊飛竄,和滿天星斗共燦爛,一起作了雨鵑血誓的見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