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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翔鬱悶極了。

一連好多天,他做什麼都不順心,看到天虹就生氣。

怎麼也想不明白,祖望爲什麼會把溪口的地給了雲飛?他幾年的心血,一肚子計劃全部泡了湯!連紀總管也見風轉舵,不幫他忙,反而附和着祖望。他那一口悶氣,憋在心裡,差點沒把他憋死。他知道紀總管老謀深算,說不定是以退爲進,只好放下身段,低聲下氣去請教他。結果,紀總管給了他一大堆警告:不能欺負天虹,不能對天虹疾言厲色,不能讓天虹不快樂,不能讓天虹掉眼淚……如果他都能做到,纔要幫他。好像天虹的眼淚是爲他流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他心裡慪得要命,卻不得不壓抑自己,一一答應。紀家父子,這才答應“全力協助”。要對天虹好,但是,那個天虹,就是惹他生氣!這天,雲翔要出門去,走到大門口,就發現天虹和老羅,在那兒好熱心地佈施一個來化緣的老和尚。那個和尚敲着木魚,嘴裡念念有辭,天虹就忙不迭把他的佈施口袋,裝得滿滿的。雲翔一看就有氣,衝上前去,大聲嚷嚷:“老羅,我說過多少次了,這和尚尼姑,一概不許進門!怎麼又放人進來?”忍不住對天虹一瞪眼,“你閒得沒事做嗎?”

和尚擡眼看見雲翔,居然還不逃走,反而重重敲着木魚,嘴裡喃喃地念:“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頭纔是岸,去去莫遲疑!”

雲翔大爲生氣,把和尚往外推去。

“什麼花花世界,不提不提!走走!你化緣也化到了,還在這裡念什麼經?去去!去!”

和尚一邊退出門去,一邊還對雲翔說:

“阿彌陀佛,後會有期!”

雲翔怒衝衝地喊:

“誰跟你後會有期?不要再來了,知道不知道?”

和尚被推出門外去了。雲翔還在那兒咆哮:

“老羅!你注意一點門戶,我今天還計劃要去賭個小錢,你弄個光頭上門,是什麼意思?”

“是是是!”老羅一迭連聲認錯。

天虹忍不住說:

“一個和尚來化緣,你也可以生一場氣!”

“怎麼不氣?什麼事都不做,一天到晚‘沿門托鉢’,還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說些玄之又玄的話,簡直和我家老大異曲同工,我聽着就有氣!他們會上門,就因爲你老是給錢!”

“好了好了,我不惹你!”天虹聽到這也扯上雲飛,匆匆就走。

雲翔看着天虹的背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想追上去理論。幸好,天堯正好回來,一把拉住了雲翔。

“你別找天虹的麻煩了!走!有天大的新聞要告訴你!包你會嚇一大跳!”

“什麼事?不要故弄玄虛了!”

“故弄玄虛?”天堯把他拉到無人的角落,盯着他,“想知道雲飛在做些什麼嗎?想知道‘待月樓’的故事嗎?”

雲翔看着天堯的臉色,立即明白,天堯已經抓到雲飛的小辮子了。不知怎的,他渾身的細胞都開始跳舞,整個人都陷進莫名的亢奮裡。

這晚,待月樓中,依舊燈燭輝煌,高朋滿座。

雲飛和阿超,也依舊坐在老位子上,一面喝酒,一面全神貫注地看着姐妹倆的表演。這天,她們唱了一首新的曲子,唱得非常熱鬧。

“你變那長安鐘樓萬壽鍾,我變槌兒來打鐘……”

“打一更當當叮……”

“打二更叮叮咚……”

“打三更咚咚當……”

“打四更當當咚……”

“旁人只當是打更鐘,”

“誰知是你我鐘樓兩相逢!”

“自己打鐘自己聽……”

“自己聽來自打鐘……”

“你是那鍾兒叮叮咚……”

“我是那槌兒咚咚當……”

“沒有鍾兒槌不響……”

“沒有槌兒不成鍾……”

下面,兩人就合唱起來:

“叮叮咚來咚咚當,咚咚當來噹噹咚,咚咚叮叮噹噹當,噹噹叮叮咚咚咚……”越唱越快,越唱越快,一片叮叮咚咚,咚咚噹噹的聲音,繚繞在整個大廳裡。

觀衆掌聲如雷,瘋狂叫好。雲飛和阿超,也跟着拍手,叫好,完全沒有注意到,待月樓的門口,進來了兩個新的客人!那兩人杵在門口,瞪着臺上,驚奇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他們不是別人,正是雲翔和天堯!

小范發現有新客人來到,急忙迎上前去。

“兩位先生這邊請!前邊已經客滿了,後邊擠一擠,好不好?”

雲翔興奮極了,眼睛無法離開臺上,對小范不耐地揮揮手。

“不用管我們!我們不是來吃飯的,我們是來找人的……”

又有客人到,小范趕緊去招呼,顧不得他們兩個了。

雲翔看着正在謝幕的雨鳳和雨鵑,震驚得不得了。

“這是蕭家那兩個姑娘嗎?”

“據我打聽的結果,一點也不錯!”

“怪不得雲飛會被她們迷住!帶勁!真帶勁!那個扮男裝的是不是那天搶我馬鞭的?”

“不錯,好像就是她!”

“怎麼想得到,那蕭老頭有這樣兩個女兒!簡直是不可思議!那麼,雲飛迷上的是哪一個?”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雲翔四面張望,忽然看到雲飛和阿超了。

“哈哈,這下,可熱鬧了!我渾身的寒毛都立正了,不是想打架,是太興奮了!”指着,“看!雲飛在那兒,我們趕快湊熱鬧去!”

天堯拉住他。

“慢一點!讓我們先觀望觀望再說!”

雨鳳雨鵑謝完了幕,金銀花對姐妹倆送去一個眼光。兩姐妹便熟練地下臺來,走到鄭老闆那桌上。和上次的彆扭已經完全不一樣,雨鵑自動地倒了酒,對全桌舉杯,笑吟吟地說:

“我乾杯,你們大家隨意!”她舉杯幹了,就對那個胖子許老闆,嫵媚地一笑,唱到他眼前去,“前面到了一條河,漂來一對大白鵝,公的就在前面走,母的後面叫哥哥……”唱完,就膩聲說:“嗯?滿意了吧?這一段專門唱給你聽,這聲‘哥哥’,我可叫了,你欠我三天酒席!”她掉頭看鄭老闆,問:“是不是?”

“是是是!”鄭老闆笑着,伸手拉雨鵑坐下,喜愛地看着她,再看金銀花,“這丫頭,簡直就是一個‘小金銀花’,你怎麼調教的?真是越來越上道了!”

“你們當心喲,這個‘小金銀花’有刺又有毒,如果被她傷了,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們啊!”金銀花笑着說。

一桌子的人,都大笑起來。

雨鳳心不在焉,一直悄眼看雲飛那桌。

金銀花看在眼裡,就對雨鳳說:

“雨鳳,你敬大家一杯,先告退吧!去幫我招呼招呼蘇先生!”

雨鳳如獲大赦,清脆地應着:

“是!”

她立刻斟滿了杯子,滿面春風地笑着,對全桌客人舉杯。

“希望大家玩得痛快,喝得痛快,聽得痛快,聊得痛快!我先走一步,等會兒再過來陪大家說話!”她一口乾了杯子。

“快去快回啊,沒有你,大家還真不痛快呢!”高老闆說。

在大家的大笑聲中,雨鳳已經溜到了雲飛的桌上。

雨鳳坐定,雲飛早已坐立不安,盯着她看,心痛得不知道如何纔好。

“看你臉紅紅的,又被他們灌酒了嗎?”他咬咬牙,“雨鳳,你在這兒唱一天,我會短命一天,我就不明白,爲什麼你到現在還不肯接受我的安排,離開這個地方?”

“你又來了!我和雨鵑,現在已經唱出心得來了,至於那些客人,其實並不難應付,金銀花教了我們一套,真的管用,只要跟他們裝瘋賣傻一下,就混過去了!”

“可是,我不捨得讓你‘裝瘋賣傻’,也不捨得讓你‘混’。”

雨鳳瞅着他。

“我們不要談這個了,好不好?再談下去,我會傷心的。”

“傷心?”雲飛一怔。

“就是我們上次在山上談的那個問題嘛,最近,我也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像個蛇鳥,對於不敢面對的問題,就一直逃避……有時想想,真的對你什麼都不知道……”

話說到這兒,忽然有一個陰影遮在他們的頭頂,有個聲音大聲地,興奮地接口了:

“你不知道什麼?我對他可是熟悉得很!你不知道的事,我全體可以幫你弄清楚!”

雨鳳覺得聲音好熟,猛然擡頭,赫然看到雲翔!那張臉孔,是她變成灰,磨成粉,化成煙也忘不掉的!是每個噩夢裡,一再重複出現的!她大驚失色,這個震動,實在太大,手裡的杯子,就砰然落地打碎了。

雲飛和阿超,也大驚擡頭,震動的程度,不比雨鳳小。雲飛直跳起來,臉色慘白,聲音顫抖。

“雲翔!是你?”

雲翔看到自己引起這麼大的震動,太得意了。伸手重重地拍着雲飛的肩。

“怎麼?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樣,你反應也太過度了吧?”他盯着雨鳳,“有這樣的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獨樂樂,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們兄弟衆樂樂不好嗎?”

雨鳳面如白紙,重重地吸着氣,身子搖搖欲墜,似乎快要昏倒了。

“你們認識?你們兩個彼此認識……”她喃喃地說。

雲翔好驚愕,接着就恍然大悟了,怪叫着說:

“我就說呢,蕭家的姑娘也不過如此!有點錢就什麼人都跟!搞來搞去,還是落到姓展的手裡!原來……”他瞪着雨鳳,伸手就去擡雨鳳的下巴,“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阿超看到雲翔居然對雨鳳動手,一躍而起,伸手就掐住了雲翔的脖子。

“你住口!否則我讓你永遠開不了口!”阿超暴怒地喊。

“你反了嗎?我好歹是你的主子,你要怎樣?”雲翔掙扎着。

天堯過去拉住阿超的胳臂,喊着:

“阿超!不得無禮,這兒是公共場合啊,你這樣幫不了雲飛,等到老爺知道他們兄弟兩個,爲了唱曲兒的姑娘,在酒樓裡大打出手,你以爲,老爺還會偏着雲飛嗎?”

雨鳳越聽越糊塗,眼睛越睜越大,嘴裡喃喃自語:

“兄弟兩個……兄弟兩個……”

這時,整個酒樓都驚動了,大家都圍過來看。有的客人認識雲翔,就議論紛紛地爭相走告,七嘴八舌地驚喊:

“是展家二少爺!這展城南,居然也到鄭城北的地盤上來了!”

雨鵑早已被雨鳳那桌驚動,本來以爲有客人鬧酒,這是稀鬆平常的事了。心想有云飛阿超在,雨鳳吃不了虧,沒有太在意。這時,聽到“展家二少爺”幾個字,就像有個巨雷,在她面前炸開。她跳起身子,想也不想,就飛快地跑了過來,一看到雲翔,她的眼睛就直了。

同時,鄭老闆、金銀花都驚愕地跑了過來,金銀花一眼看到阿超對客人動粗,就尖叫着說:

“哎喲,阿超小兄弟,你要是喜歡打架,也得出去打!這兒是待月樓,你敢砸我的場子,得罪我的客人!以後,你就不要想進待月樓的大門了!”阿超見情勢不利,只得放手。

雲翔咳着,指着阿超。

“咳咳……阿超!你給我記着,總有一天,讓你是怎麼死的,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一擡頭,他接觸到雨鵑那對燃燒着烈火的眸子,“喲!這不是蕭家二姑娘嗎?來來來!”大叫,“小二!我要跟這位姑娘喝酒!搬凳子來,拿酒來……”

雲飛睜大眼睛,看着姐妹兩人,一時之間,百口莫辯。也、裡又te又急又怒又痛,這個場面,根本不是說話的場合,他急急

地看雨鳳。

“雨鳳,我們出去說話!”

雨鳳動也不動,整個人都傻了。

“出去?爲什麼要出去?好不容易,這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全聚在一塊兒了,簡直是家庭大團圓,幹什麼還要出去談呢?”雲翔對雨鳳一鞠躬,“我來跟你好好介紹一下吧!在下展雲翔,和這個人……”指着雲飛,“展雲飛是親兄弟,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們住在一個屋檐底下,共同擁有展家龐大的事業!”

客人們一陣驚歎,就有好幾個人上去,和雲翔打招呼。雲翔一面左左右右招呼着,一面回頭看着雨鵑。

“來來來!讓我們講和了吧!怎樣?”

雨鵑端起桌上一個酒杯,對着雲翔的臉,潑了過去。

雲翔猝不及防,被潑了滿臉滿頭,立刻大怒,伸手就抓雨鵑。

“你給我過來!”

雨鵑反身跑,一面跑,一面在經過的桌子上,端起一碗熱湯,連湯帶碗砸向雲翔,雲翔急忙跳開,已經來不及,又弄了一身湯湯水水。這一下,雲翔按捺不住了,衝上前去,再追。雨鵑一路把碗盤砸向他。

客人躲的躲,叫的叫,場面一片混亂。金銀花跺腳。

“這是怎麼回事!來人啊!”

待月樓的保鏢衝了進來,很快地攔住了雲翔。

雨鵑就跑進後臺去了。

雨鳳看到雨鵑進去了,這纔像大夢初醒般,站了起來,跟着雨鵑往後臺走。雲飛慌忙攔住她,祈求地喊:

“雨鳳,我們必須談一談!”

雨鳳站住,擡眼看雲飛。眼底的沉痛和厭惡,像是一千萬把冰冷的利刃,直刺他的心臟。她的聲音中滴着血,恨極地說:

“人間,怎麼會有像你們這樣的魔鬼?”

雲飛大震,被這樣的眼光和聲音打倒了,感到天崩地裂。

雨鳳說完,一個轉身,跟着雨鵑,飛奔到後臺去了。

雨鵑奔進化妝間,就神情狂亂地在梳妝檯上翻翻找找,把桌上的東西推得掉了一地,她顧不着掉落的東西,打開每一張抽屜,再一陣翻箱倒櫃。雨鳳跑進來,看到她這樣,就呆呆地站在房中,睜大眼睛看着。她的神志,已經被展家兄弟,砍殺得七零八落,只覺得腦子裡一片零亂,內心裡痛入骨髓,實在顧不得雨鵑在做什麼。

雨鵑找不到要找的東西,又煩躁地去翻道具箱,一些平劇用的刀槍滾了滿地。

雨鵑看到有刀槍,就激動地拿拿這樣,又拿拿那樣,沒有一樣順手。她轉身向外跑,喊着:

“我去廚房找!”

雨鳳一驚,這才如夢初醒,伸手抓住了她,顫聲問:

“你在做什麼?”

“我找刀!我去一刀殺了他!”她兩眼狂熱,聲音激烈,“機會難得,下次再見到他,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我去殺了他,我給他償命,你照顧弟弟妹妹!”說完,轉身就跑。

雨鳳心驚肉跳,攔腰一把抱住她。

“不行!你不許去……”

雨鵑拼命掙扎。

“你放開我,我一定要殺了他!我想過幾千幾萬次,只要給我碰到他,我就要他死!現在,他在待月樓,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只要一刀刺進他的心臟,就可以給爹報仇……”

“你瘋了?”雨鳳又急又心碎,“外面人那麼多,有一半都跟展家有關係,怎麼可能讓你得手?就是金銀花,也不會讓你在待月樓裡殺人,你根本沒有機會,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要試一試,我好歹要試一試……”雨鵑哀聲大喊。

雨鳳心裡一陣劇痛,喊着:

“你別試了!我已經不想活了,你得照顧弟弟妹妹……”

雨鵑這才一驚,停止掙扎,擡頭看雨鳳。

“你說什麼?”

“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雨鵑跺腳。

“你不要跟我來這一套,你不想活也得活!是誰在爹臨終的時候答應爹,要照顧弟弟妹妹?”她吼到雨鳳臉上去,“我告訴你!你連不想活的資格都沒有!你少在這兒頭腦不清了!報仇,是我的事!養育弟妹,是你的事!我們各人幹各人的!我走了!”她掙脫雨鳳,又向門口跑。

雨鳳飛快地追過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她。

“我不讓你去!你這樣出去,除了送死,什麼便宜都佔不到……你瘋了!”姐妹兩個正在糾纏不清,金銀花一掀門簾進來了。看房間裡翻得亂七八糟,東西散落滿地,姐妹兩個還在吵來吵去,生氣地大嚷:

“你們姐妹兩個,這是在幹什麼?”

雨鵑喘着氣,直直地看着金銀花,硬邦邦地說:

“金大姐,對不起,我必須出去把那個王八蛋殺掉!我姐和我的弟妹,託你照顧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來生再報!”

金銀花稀奇地睜大眼睛。

“赫!你要去把他殺掉?你以爲他是白癡?站在那個大廳裡等你去殺?人家早就走掉了!”

雨鵑怔住。

“走掉了?”她回頭,對雨鳳跺腳大喊,“都是你!你攔我做什麼?難道你不想報父仇嗎?難道你對他們展家動了真情,要哥哥弟弟一起保護嗎……”雨鳳一聽雨鵑此話,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瞪着雨鵑說:

“你……你……你這麼說,我……我……”

雨鳳百口莫辯,擡頭看着房中的柱子,忽然之間,一頭就對柱子撞去。金銀花大驚,來不及阻攔,斜刺裡一個人飛躥過來,攔在柱子前面。雨鳳就一頭撞在他身上,力道之猛,使兩人都摔倒於地。

金銀花定睛一看,和雨鳳滾成一堆的是雲飛。阿超接着撲進門來,急忙攙起雲飛和雨鳳。

雲飛被撞得頭昏眼花,看着這樣求死的雨鳳,肝膽俱裂。心裡,是滾鍋油煎一樣,急得六神無主。還來不及說什麼,雨鳳擡眼見到他,就更加激動,眼神狂亂地回頭大喊:

“雨鵑,你去拿刀,我不攔你了!走了一個,還有一個,你放手幹吧!”金銀花忍無可忍,大喊一聲:

“你們可不可以停止胡鬧了?這兒好歹是我的地盤,是待月樓耶!你們要殺人要放火要發瘋,到自己家裡去鬧,不能在我這兒鬧!”

金銀花一吼,姐妹倆都安靜了。

雲飛就上前了一步,對金銀花深深一揖。

“金銀花姑娘,真是對不起,今晚的一切損失,我都會負擔。我和她們姐妹之間,現在有很深很深的誤會,不知道可不可以讓我向她們解釋一下?”金銀花還沒有回答,雨鳳就急急一退。她悲切已極、痛恨已極地看着雲飛,厲聲地問:

“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你姓展還是姓蘇?”

雲飛咬咬牙,閉閉眼睛,不能不回答。

“我告訴過你,我還有一個名字叫雲飛……”

雨鳳淒厲地喊:

“展雲飛,對不對?”

雲飛痛楚地吸了口氣。

“是的,展雲飛。可是,雨鳳,我騙你是因爲我不得不騙你,當我知道雲翔做的那些壞事以後,我實在不敢告訴你我是誰,那天在山上,我已經要說了,你又阻止了我,叫我不要說……”

雨鳳悲極地用手抱着頭,大叫:

“我不要聽你,不要見你!你滾!你滾!”

金銀花大步走上前去,把雲飛和阿超一起往門外推去。

“對不起!她們蕭家姑娘的這個閒事,我也管定了!你,我不管你是蘇先生還是展先生,不管你在桐城有多大的勢力,也不管你什麼誤會不誤會,雨鳳說不要聽你,不要見你,就請你立刻離開我們待月樓!”

雲飛還要掙扎着向裡面走,阿超緊緊拉住了他,對他說:

“我看,現在你說什麼,她們都聽不進去,還是先回去,面對家裡的問題吧!”

雲飛哪裡肯依,可是,金銀花怒目而視,門口保鏢環伺,鄭老闆在外面踱步。一切明擺在面前,這不是談話的時候。他無可奈何,心亂如麻,雙眼哀傷地看着雨鳳,茫然失措地被阿超拉走了。

雲飛和阿超一去,金銀花就走到兩姐妹身邊,把姐妹二人,一手一個地擁住。

“聽我說!今天晚上,爲了你們姐妹兩個,我關上大門,不做生意了!鬧成這個樣子,我都不知道我的待月樓,會不會跟着你們兩個遭殃!這些也就不管了,我有兩句知心話跟你們說,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裡有多恨,可是,那展家財大勢大,你們根本就鬥不過!”

雨鵑激動地一擡頭。

“我跟他拼命,我不怕死,他怕死!”

“你這樣瘋瘋癲癲,能報什麼仇?拼命有什麼用?他真要整你,有幾百種方法可以做,管保讓你活不成,也死不了!”

雨鵑昏亂地嚷:

“那我要怎麼辦?”

“怎麼辦?不怎麼辦!你們對展家來說,像幾隻小螞蟻,兩個手指頭一捏,就把你們全體捏死了!不去動你們,去動你的弟弟妹妹可以吧?”金銀花聳了聳肩,“我勸你們,不要把報仇兩個字掛在嘴上了,報仇,哪有那麼簡單!”

雨鳳聽到“動弟弟妹妹”,就睜大眼睛看雨鵑,眼裡又是痛楚,又是恐懼。

雨鵑也毛骨悚然了。

“唱本里不是有一句話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真要報仇,也不急在這一時呀!”金銀花又說。

雨鵑聽進去了,深深地看金銀花。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幾個小的,是不是?你們姐妹要有個三長兩短,讓他們怎麼辦呢?所以,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晚照樣表演!暫時就當他們兄弟兩個不存在,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對不對?弟弟妹妹還是要穿衣吃飯,是不是?”

姐妹兩個被點醒了,彼此看着彼此,眼光裡都盛滿了痛楚。然後,兩人就急急地站起身來,畢竟是在大受打擊之後,兩人的腳步都踉踉蹌蹌的。

“我們快回去吧!回去再慢慢想……回去看着小三小四小五……”雨鵑沉痛地說,“要提醒他們小心……”

“是的,回去再慢慢想……回去看小三小四小五……”雨鳳心碎地重複着。

姐妹倆就彼此扶持着,腳步蹣跚地向外走,一片悽悽惶惶。

金銀花看着她們的背影,也不禁跟着心酸起來。

這晚,蕭家小屋裡是一片絕望和混亂。雨鵑在裡間房,對小三小四小五警告又警告,解說又解說:蘇大哥不是好東西,他是展家的大少爺,是我們的敵人,是我們的仇人,以後,要躲開他們,要防備他們……三個孩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困惑,沒有人聽得懂,沒有人能接受這種事實!

雨鳳站在外間的窗前,看着窗外,整個人已被掏空,如同一座雕像。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雨鵑筋疲力盡地走了過來。

“他們三個,都睡着了!”

雨鳳不動,也不說話。

“我已經告訴他們,以後見到那個蘇……混蛋,就逃得遠遠的,絕對不可以跟他說話,可是,他們有幾百個問題要問,我一個也答不出來!我怎麼說暱?原來把他當做是大恩人的人,居然是我們的大仇人!”

雨鳳還是不說話。

“呃……我快要發瘋了,仇人就在面前,我卻束手無策,我真的會瘋掉!弟弟殺人,哥哥騙色,這個展家,怎麼如此惡毒?”雨鵑咬牙切齒,握緊拳頭。

雨鳳神思零亂,眼光悽然,定定地看着窗外。雨鵑覺得不對了,走過去,激動地抓住她,一陣亂搖。

“你怎麼不說話?你心裡怎麼想的,你告訴我呀!剛剛在待月樓,我說你對展家動了真情,你就去撞頭……可是,我不能因爲你撞頭,就不問你!雨鳳!你看着我,你還喜歡那個蘇……不是蘇,是展混

蛋!你還喜歡他嗎?”

雨鳳被搖醒了,擡頭看着雨鵑,慘痛地說:

“你居然這樣問我!我怎麼可能‘還喜歡’他?他這樣欺騙我,玩弄我!我恨他!我恨死他!我恨不得剝他的皮!吃他的肉!砍他,殺他……我……我……”

雨鳳說不下去,突然間,她就一下子撲進雨鵑懷裡,抱着她痛哭失聲,邊哭邊說: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愛他呀!他是蘇慕白……在水邊救我,在我絕望的時候幫助我,保護我,照顧我……我愛他愛得心都會痛……突然間,他變成了我的仇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雨鵑緊緊地抱着雨鳳,眼中也含淚了,激動地喊:

“可是,你千萬要弄清楚呀,沒有蘇慕白,只有展雲飛!他就像《西遊記》裡的妖怪,會化身爲美女來誘惑唐僧!你一定要醒過來,沒有蘇慕白!那是一個幻影,一個僞造的形象……知道嗎?知道嗎?”

雨鳳哭着,哭得心碎腸斷。

“他怎麼可以這樣殘忍?展雲翔殺了爹,但他擺明了壞,我們知道他是壞人,不會去愛他呀!這個蘇……蘇……天啊!我每天晚上想着他人睡,每天早上想着他醒來,常常做夢,想着他的家,他的父母親人,害怕他們不會接受我……結果,他的家是……展家……”她泣不成聲了。

雨鵑第一次聽到雨鳳這樣的表白,又是震驚,又是心碎。

“我怎麼會遇到這樣一個人?我怎麼會上他的當?他比展雲翔還要可惡一百倍……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把自己怎麼辦?我心裡煎熬着的愛與恨,快要把我撕成一片一片了!”

雨鳳的頭,埋在雨鵑肩上,哭得渾身抽搐。

雨鵑緊擁着她,眼淚也紛紛滾落,此時此刻,唯有陪她同聲一哭了。

就在雨鳳雨鵑姐妹同聲一哭的時候,雲飛卻在家裡接受“公審”。

祖望已經得到雲翔繪聲繪色、加油加醬的報告,氣得臉色鐵青,瞪着雲飛,氣極敗壞地問:

“雲飛!你告訴我,雲翔說的是事實嗎?你迷上了一個風塵女子?每天晚上都在待月樓花天酒地!你還花了大錢,包了那個唱曲的姑娘,是不是?”雲飛擡頭看着祖望,面孔雪白,沉痛地說:

“雲翔這麼說的?很好!既然他已經說得這麼難聽,做得這麼惡劣,我再也不必顧及兄弟之情了!”他走向雲翔,怒氣騰騰地逼問:“你還沒有夠嗎?你燒掉了人家的房子,害死了人家的父親,逼得五個孩子走投無路,逼得兩姐妹必須唱曲爲生……現在,你還要糟蹋人家的名譽!你這樣狠毒,不怕老天會劈死你嗎?”

雲翔暴怒,挑起了眉毛,老羞成怒地吼:

“你說些什麼?那蕭家的兩個姑娘,本來就是不正不經的,專門招蜂引蝶,早就風流得出了名!要不然,怎麼會一下子就成了待月樓的臺柱?怎麼會給金銀花找到?怎麼會說唱曲就唱曲?哪兒學來的?你看她們那個騷樣兒,根本就是經驗老到嘛……你着了人家的道兒,還在這裡幫人家說話!”

雲飛氣得眼中冒火,死死地看着他。

“你真的一點良心都沒有了?你說這些話,不會覺得臉紅心跳?蕭鳴遠雖然死了,他的魂魄還在!半夜沒人的時候,你小心一點!壞事做絕做盡,你會遭到報應的!”

雲翔被雲飛氣勢凜然地一吼,有些心虛,爲了掩飾心虛,大聲地嚷着:

“這……這算幹嘛?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你還有理!弄什麼鬼神來嚇唬我,你當我三歲小孩呀!什麼鬼呀魂呀,你讓他來找我呀!”

“你放心,他會來找你的!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你混蛋!我一天不揍你,你就不舒服……”

祖望往兩人中間一插,又是生氣又是迷惑。

“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要聽你們兄弟吵架,我聽膩了!雲飛,你老實告訴我,你每天晚上都去了哪裡?”

雲飛看看祖望,再看夢嫺,看着滿屋子的人,仰仰頭,大聲說:

“對!我去了待月樓!對,我迷上了一個唱曲的姑娘!我一點都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地方!但是,你們要弄清楚,這個姑娘本來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是,雲翔爲了要他們的地,放火燒了他們房子,燒死了他們的父親,把她們逼到待月樓去唱歌!我會迷上這個姑娘,就是因爲展家把人家害得那麼慘,我想贖罪,我想彌補……”

大家都聽傻了,人人盯着雲飛。天虹那對黝黑的眸子,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祖望深吸口氣,眼神陰鬱,嚴肅地轉頭看雲翔。

“是嗎?是嗎?你放火?是嗎?”

雲翔急了,對着雲飛暴跳如雷。

“你胡說!你編故事!我哪有放火?是他們家自己失火……”

“這麼說,失火那天晚上,你確實在現場?”雲飛大聲問。

雲翔一愣,發現說溜口了,迅即臉紅脖子粗地嚷:

“我在現場又怎麼樣?第二天一早我就告訴你們了,我還幫忙救火呢!”

“對對對!我記得,雲翔說過,雲翔說過!”品慧急忙插嘴說。

祖望對品慧怒瞪一眼。

“雲翔說過的話,一句也不能信!”

品慧生氣了。

“你怎麼這樣說呢?難道只有雲飛說的話算話,雲翔說的就不算話?老爺子,你的心也太偏了吧!”

夢嫺好着急,看雲飛。

“你爲什麼要攪進去呢?我聽起來好複雜,這個唱曲的姑娘,不管她是什麼來歷,你保持距離不好嗎?”

雲飛擡頭,一臉正氣地看着父母。

“爹,娘!今天我在這兒正式告訴你們,我不是一個玩弄感情,逢場作戲的人,我也不再年輕。映華去世,已經八年,八年來,這是第一次我對一個姑娘動心!她的名字叫蕭雨鳳,不叫‘唱曲的’,我喜歡她,尊重她,我要娶她!”

這像一個炸彈,滿室驚動。人人都睜大眼睛,瞪着雲飛,連雲翔也不例外。天虹吸了口氣,臉色更白了。

“娘!你應該爲我高興,經過八年,我才重新活過來!”雲飛看着夢嫺。

品慧弄清楚了,這下樂了,忍不住笑起來。

“哎,展家的門風,是越來越高尚嘍!這酒樓裡的姑娘,也要進門了,真是新鮮極了!”

祖望對雲飛一吼:

“你糊塗了嗎?同情是一回事,婚姻是一回事,你不要混爲一談!”

雲翔也樂了,對祖望勝利地嚷着:

“你聽,你聽,我沒騙你吧?他每天去待月樓報到,據說,給小費都是一出手好幾塊銀元!在待月樓吃香極了,我親眼看到,酒樓裡上上下下,都把他當小祖宗一樣看待呢!天堯,你也看到的,對不對?我沒有造搖吧!”

祖望被兩個兒子弄得暈頭轉向,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太多的震驚,簡直無法反應了。

雲飛傲然地高昂着頭,帶着一股正氣,朗聲說:

“我不想在這兒討論我的婚姻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根本就言之過早!目前,拜雲翔之賜,人家對我們展家早已恨之入骨,我想娶她,還只是我的一相情願,人家,把我們一家子,都看成蛇蠍魔鬼,我要娶,她還不願意嫁呢!”

夢嫺和祖望聽得一愣一愣的。雲翔怪笑起來。

“爹,你聽到了嗎?他說的這些外國話,你聽得懂還是聽不懂?”

雲飛擡頭,沉痛已極。

“我今天已經筋疲力盡,沒有力氣再聽你們的審判了,隨便你們怎麼想我,怎麼氣我,但是,我沒有一點點慚愧,沒有一點點後悔,我對得起你們!”他轉頭指着雲翔,“至於他!他爲什麼會被人稱爲‘展夜梟’?晚上常常帶着馬隊出門,到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用什麼手段掠奪了溪口大片的土地?爲什麼人人談到他都像談到魔鬼?展家真要以‘夜梟’爲榮嗎?”他掉頭看祖望,語氣鏗然,“你不能再假裝看不到了!人早晚都會死,但是,天理不會死!”

雲飛說完,轉身大踏步走出房間。

祖望呆着,震動地看着雲飛的背影。

天虹的眼光跟着雲飛,沒入夜色深處。

雲翔恨恨地看着雲飛的背影,覺得自己又糊里糊塗,被雲飛倒打一耙,氣得不得了。一回頭,正好看到天虹那癡癡的眼光,跟着雲飛而去,心裡,更是被亂刀斬過一樣,痛得亂七八糟了。他不想再在這兒討論雲飛,一把拉住天虹,回房去了。

雲翔一進房間,就脫衣服,脫鞋子,一屁股坐進椅子裡,暴躁地喊:

“天虹!鋪牀,我要睡覺!”

天虹一語不發,走到牀邊,去打開棉被鋪牀。

“天虹!倒杯茶來!”

她走到桌邊去倒茶。

“天虹!扇子呢?這個鬼天氣怎麼說熱就熱?”

她翻抽屜,找到摺扇,遞給他。

他不接摺扇,陰鬱地瞅着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拖到面前來。

“你不會幫我扇扇嗎?”

她打開摺扇,幫他拼命扇着。

“你扇那麼大風乾什麼?想把我扇到房間外面去嗎?”

她改爲輕輕扇。

“這樣的扇法,好像在給蚊子呵癢,要一點技術,你打哪兒學來的?”

天虹停止扇扇子,擡頭看着他,眼光是沉默而悲哀的。他立刻被這樣的眼光刺傷了。

“這是什麼眼光?你這樣看着我是幹嘛?你的嘴巴呢?被‘失望’封住了?不敢開口了?不會開口了?你的意中人居然愛上了風塵女子,而且要和她結婚!你,到頭來,還趕不上一個賣唱的!可憐的天虹……你真是一個輸家!”

她仍然用悲哀的眼光看着他,一語不發。

“你又來了?預備用沉默來對付我?”他站起身來,繞着她打轉,眼光陰惻惻地盯着她,“我對你很好奇,不知道此時此刻,你心裡到底是怎麼一種感覺?心痛嗎?後悔嗎?只要不嫁給我,再堅持半年,他就回來了,如果他發現你還在等他,說不定就娶了你了!”

她還是不說話。他沉不住氣了,命令地一吼:

“你說話!我要聽你的感覺!說呀!”

她悲哀地看着他,悲哀地開口了。

“你要聽,我就說給你聽!”她吸口氣,沉着地說:“你一輩子要和雲飛爭,爭爹的歡心,爭事業的成功,爭表現,爭地位,爭財產……爭我!可是,你一路輸,輸,輸!今晚,你以爲得到一個好機會,可以扳倒他,誰知道,他輕而易舉,就扭轉了局面,反而把你踩得死死的!你……”她學他的語氣,“可憐的雲翔,你纔是一個輸家!”

雲翔舉起手來,給了她一耳光。

天虹被這一耳光打得撲倒在桌子上。她緩緩地擡起頭來,用更悲哀的眼神看着他,繼續說:

“連娶我,都是一着臭棋,因爲我在他心中,居然微不足道!你無法利用我讓他嫉妒,讓他痛苦,所以,我才成了你的眼中釘!”

雲翔喘着氣,撲過去還想抓她,她一閃,他抓了一個空。她警告地說:

“如果你還要對我動手,我會去告訴我爹和我哥,當你連他們兩個也失去的時候,你就輸得什麼都沒有了!”

雲翔瞪着天虹,被這幾句話真正地震動了。他不再說話,突然覺得筋疲力盡。他乏力地倒上了牀,心裡激盪着悲哀。是的,自己是個輸家,一路輸輸輸!父親重視的是雲飛,天虹真正愛的是雲飛,連那恨他入骨的蕭家的兩姐妹,都會對雲飛動情!雲飛是什麼?神嗎?天啊!他痛苦地埋着頭,雲飛是他的“天敵”,他要贏他!他要打倒他!展雲翔生存的目的,就是打倒展雲飛!但是,怎麼打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