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闆經營的這座“聽雨樓”上中下三層,全用宏木巨柱構建,**氣派不啻宮殿,三十年來風調雨順,生意紅火如日中天,故有“洛陽第一樓”之美譽。
永懷河洛間,煌煌祖宗業。
洛陽城居於千里中原沃土的腹心,夏商漢魏隋唐等十數朝曾建都於此,故有“千年帝都”之稱謂,城郭高大,市井繁華,人口衆多,三教九流,無奇不有。
聽雨樓最上層是貴賓間,佈置豪華周全,第一時間提供服務,享受者多爲官宦紳士等奢華之流;中間是雅間,收拾的典雅幽靜,散發着絲絲詩意,稍有錢者就會選擇,時有文人墨客流連忘返;最下一層是大堂,來客多爲販夫走卒等下層人士,然而正是在這些人的飯餘談資中,往往透露出江湖上的第一手消息。
沈老闆很愛聽故事,特別是江湖上的故事,爲了聽故事不受打攪,同時又能使聽雨樓正常運轉,他特地請了十多位理財行手幫忙打理生意,所以他白天總有很多時間,當然大多數花在了聽故事上。
“喂,大傢伙聽說了沒?橫行川中二十年的梟雄竇羨誠一個月前竟然死在川陝大道上,而且全身骨骼盡碎,死相悲慘之極呀。”
圍觀的人叢裡有川鄂陝一帶的,知道竇羨誠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乍聞其死訊,異口同聲的唏噓不已。
“哎,要說這竇羨誠一身橫練功夫,那是練的出神入化,可謂刀槍難傷一絲皮毛,如今卻被人擊得筋斷骨折,嘿嘿,那得有多深厚的力道啊?”
“只不知是誰幹的,真是個高手!”
“呵呵,若能拜他爲師,出人頭地那是不在話下,是不是,老範?”
“厄……你做夢美吧你!臭小子,哈哈……”
七嘴八舌中,沈老闆越發聽的認真了,催道:“有誰知道?快說,快說。”
“聽說是一個無名的小子乾的,此人年紀不大,約莫二十歲,做事卻乾淨利落,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除了一塊血紅的木牌。”
“哎,你不是說沒留下蛛絲馬跡嗎?咋又知道他年紀不大呢?這不自相矛盾了麼?”
“此話是一個老頭傳出來的,說竇羨誠被殺之時,他正巧路過,但此言傳出不久,其人就遭到意外狙殺而身亡,又成了一個謎團。”
“紅色木牌?是不是沒寫字?”
“正是,怎麼?”
“我倒想起了一事。兩年前,‘三湘大俠’楊思卻忽接家中敵警,晝夜奔馳回援,卻在途中被人劫殺,首級被割去,屍體旁也留下了這麼塊牌子,看來,也是那無名小子乾的了。”
“啊!”
圍觀的幾十人齊聲驚呼,臉上滿是訝色。
沈老闆問那講故事的道:“這位兄弟,你說他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咋就有那麼大本事,該不是化了妝的吧?”
那人道:“沈老闆,江湖如許之大,奇人異士何處不有?更有甚者,傳聞那些世外洞府裡竟有臥虎藏龍之輩出沒呢。”
沈老闆聽了,應道:“這麼神奇啊。”衆人都是老跑江湖的了,對此類事見慣不怪,聽了沈老闆的話,都呵呵笑了起來。
又聊了一會兒,衆人就各自散去了。
沈老闆正欲回櫃檯,忽聽鄰座一聲嘆息,聲音中充滿悲涼之意,不由轉過頭去看,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臉上生滿虯髯,鬢髮凌亂的披下,像是經歷過許多變故似的,散發出一股滄桑味。
“客人爲何嘆息,是跑堂德招呼不周?還是酒菜不合胃口?”
那漢子立知剛纔之舉的失態,赧然道:“沈老闆誤會了,非是‘聽雨樓’不好,罪在在下的冒失,不該隨意嘆息。”
沈老闆開店三十年,見過的人千千萬萬,對識相之術頗有積累,一見那人神態便知他心裡有故事,便湊將上去,叫來小二吩咐道:“再添一壺陳釀,三樣精緻菜餚來,我要和這位仁兄喝一杯。”小二道:“好勒。”跑去廚房準備,不一會兒即端了上來。
那漢子將沈老闆的杯子酌滿,端起己杯道:“多謝沈老闆盛情,在下敬您一杯。”
沈老闆笑道:“些許酒水,不成敬意。”端起杯來,一飲而盡,問道:“老兄貴姓?爲何嘆息呢?”
那漢子道:“敝姓丘,草字真宇,與徒兒走失,尋數年而不得,甚是思念,故有剛纔的嘆息,不料驚擾沈老闆,真是不好意思了。”
沈老闆道:“師徒之情如父子之情,難怪丘兄如此思念。不知可否告知令徒消息,沈某願盡綿薄之力。”
丘真宇道:“沈老闆有心了,在下很是感激,只是劣徒走失時僅十八歲,過了這麼些年,估計我也認不出來了,就不勞動沈老闆了。”
沈老闆欲再勸,忽聽得街上哀樂聲大作,店內人衆聽的聲響,喜熱鬧的紛紛涌出觀看,他看的心癢難搔,就對丘真宇道:“丘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來。”丘真宇道:“沈老闆請便。”
待得沈老闆去了,丘真宇就收拾起東西,到櫃檯結了飯錢,口中兀自唸唸有詞,從人叢中擠出去了。
在夾道的人羣中,當先是四人灑着冥錢,接着是八對樂師敲鑼吹笙,十六人擡起一具漆黑棺木,後面緊跟着一個少婦,嬌俏可人,牽着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兒,咿呀可愛,母女倆慟哭不止,看的邊上的人心也酸了,最後面是幾十個頭纏白布的男男女女,一個約三十歲的漢子領頭,叫道:“手刃元兇,爲師父報仇!”其餘人均是咬牙切齒,跟着叫道:“手刃元兇,爲師父報仇!”喊聲此起彼落,迴盪在巷道里,經久不息。
待得那行人過去,一個漢子狠狠道:“媽的,又是那無名小子乾的,此人恁地心狠手辣,可憐了那些孤兒寡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卻上哪兒報仇去?唉!”
另一人更是氣大,吼道:“就是!他奶奶的,倘若再讓那小子這麼放肆下去,咱堂堂江湖的臉就丟大了!”
年紀稍大的卻道:“唉,不知怎地回事,這幾年江湖腥風血雨,仇殺一日未曾間斷,多少英雄好漢死的不明不白,只收的一具屍體,留下一個個謎團。”
衆人聽說,均默然不語。
那老者續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大傢伙都把傢伙帶上,最好是數人結伴同行,路上也好多個照應,免得橫屍荒野了,竟無人給家裡報信。”
衆人覺得是理,紛紛去鐵匠鋪買了趁手的兵器,或約好友,或邀同鄉,陸續上路了。
日暮而落,當落日的餘輝斜照在沈老闆肩上時,又一天過去了,他想:“不知今夜,又該誰命赴黃泉了。”
城頭上,望着天邊降下的最後一絲紅霞,丘真宇仰首喝下了酒壺裡的最後一滴酒,然後縱身飛起,沿着城牆走勢,出了洛陽城,投西方去了。
待得人影不見後,天邊傳來了陣陣歌聲:“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揮尾羽,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