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車輛多了起來,焦急穿過馬路的同時還需要躲避超速的車輛。他拽着我的手,將我拉到另一邊,自己對着車行駛的方向。
安全穿過馬路後,我本想停下然後告訴他我要回阿姨的店裡,誰知後者並沒有要放手的意思,繼續拉着我朝地鐵站方向走去。
推開地鐵門,一陣狂風差點把我倆一塊吹出去。被風帶起的雪花飄落在我們的身上。踉蹌了幾步纔好不容易站穩腳跟。門飛快地關上了,剩下的狂風被擋在了門外。
彈掉身上和頭髮上的雪花,擡頭便看見他已經坐在了旁邊的石臺上,一邊搓着凍紅的雙手,一邊看着我的一舉一動。
剛想開口說話,一個發地鐵晨報的女孩抱着一摞厚重的報紙,艱難地樓梯走了上來。看見我們倆之後,她騰出一隻手,擦了擦額頭上那一層薄薄的汗珠,拿了兩份報紙遞給我們,隨後頂着強風走了出去,站在門外準備迎接下一撥坐地鐵的人。
我盯着她的在寒風中的背影,握緊了手上的報紙。
再次回頭看,吳亦凡已經在低頭翻閱了。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他並沒有要擡頭看我的意思,依舊慢條斯理地翻着報紙。深灰色的墨跡蹭到了他的手指上。
“謝謝。” 我低着頭,小聲嘀咕了兩個字。
聽到我說的話,他笑了,合上手裡的報紙,突然往我這邊挪了一下然後一隻胳膊環上我的肩,隨後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上,像好哥們似的輕輕勾住我的脖子。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彎了彎腰。
“幹嘛?” 我沒有像以前那麼排斥肢體接觸,只是輕輕地拍了拍那隻胳膊。
“沒什麼,就是聽到你說謝謝了,不容易啊。”
“切……爪子拿走。”
他笑着鬆開我,又拿起了報紙。
我和他就這麼坐了一會兒,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我盯着正前方那一縷陽光下的灰塵。過了一會兒, 又把目光移回他身上。
這個人總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儘管某些時候順便幫了倒忙,但也算是解決了當時最大的難題。他會做飯,能養活自己,還能順便照顧照顧我。他爲我打人,他尊重我的選擇,他告訴我他會等。他是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好運,也並沒有讓我開懷大笑過 ,但我能感覺到,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站在我背後,堅定不移。
但如果他是第二個Finn呢?十歲時那段故事好像在倒帶,在重演。但這次我沒有了兒時的那份勇敢和執着。
看着專注於早間新聞的他,我不禁皺起了眉頭。我就像阿根廷作家Ernesto Sábato在Él Túnel裡描寫的那個Juan Pablo Castel一樣,生活在一個黑暗孤獨的隧道里。我和吳亦凡就像他和Maria,有太多相似之處。而現在我很害怕書中的事情真正發生,如果某天我發現這個自己一直以爲是同類的人其實是屬於全世界的,而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會怎麼樣?我會不會和Juan一樣,走上極端的道路?
既不想形同陌路,也不願敞開心扉。友情越位,戀人未滿。
“嘿!”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時,巨大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嚇得我的小心臟一緊。
他放大的五官出現在我眼前。“你盯着我發什麼呆呢?” 他鬥開手裡的報紙,放到我眼前。“今晚南邊放煙花,還能免費滑冰,去不去?”
我看了一眼報紙上一片漆黑的夜空上一道道好看的煙花,心動了一下。隨即又想到自己相當不穩的下盤,果斷地拒絕了。
“我會就夠了。我帶着你。”
“你就不怕我帶着你一塊兒摔個幾百跤?”
“不怕。”
他看着我,特別認真地搖了搖頭。我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就爲了看他那副着急的樣子。看着他的表情由期待變成失落。
“好。”
他小聲答應了一下,用平靜的表情壓住了心裡的喜悅。
“你別高興太早。我問你,你不是給我留紙條說你早上有事先走了嗎?剛剛怎麼出現的那麼及時?”
他的耳朵瞬間就紅了,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我事兒辦完了就回來了。”
我笑嘻嘻地說:“哦~是嗎?真巧。”
他一直都沒敢看我,尷尬地敷衍道:“巧…呵呵…巧…”
地鐵呼叫着進了站,門開的瞬間,一羣人魚貫而出,朝着出口涌去。
吳亦凡站起來說:“咱們走吧,去四季酒店,等晚上再過去。”
“無聊。” 我對他這個建議非常不滿意。聖誕節悶在一個小屋裡多沒勁。“出去逛逛吧,挑些有用的東西,等明天BOXING DAY再來買。”
他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於是,在這個不怎麼美妙的聖誕節的早上,我們坐着地鐵,直奔多倫多最知名的商業街:Yonge Street。
空氣在密封的地鐵車廂裡絲毫無法流通,即使人呼出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在車廂裡來回遊蕩,令人作嘔。從空檔到擁擠,從輕雙刀悶熱,只需要幾分鐘。越靠近downtown人便越多瞬間就將車廂天的滿滿當當。早知道會這樣,我寧願多花點錢打個出租去。周圍都是清一色的時尚潮人,就算是冬天也不會放棄迷你裙和高跟鞋。目測全都是去Yonge Street逛街的。
我和吳亦凡坐在雙人位置上,他依然沒有放棄那份報紙,翻到明星緋聞那也仔細閱讀,生怕落了重要信息。
站在周圍的亞洲小女生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有的和同伴竊竊私語,有的從耳根紅到脖子,還有一部分乾脆就呆滯地看着她,彷彿聽不到外界的聲音。我裝作看不見,將脖子轉了九十度,看着窗外漆黑的隧道。
透明的車窗映出他的影子,修長的雙手抓住報紙邊緣,眉眼之間透着一股學究氣息,但仔細看才能發現他原來在讀metro flirt。
這是一個只會出現在報紙最後一頁的section。在地鐵上遇到心動的陌生人卻沒有辦法預期搭訕的情況下又想找到對方的話便可以寫一段關於相遇時的情景,對方的長相以及穿着然後寄到報社,第二天便會被等在報紙上。不過這種找人的方式太扯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對方也是個無聊到喜歡看metro flirt的人並且還能在那種毫無深度的敘述文裡認出自己。
“你可真夠無聊的啊。居然還讀這個?”
“你不讀?”
“你以爲所有人都像你那麼閒?”
他閉口不言,默默地翻了頁。而我也不再理他,閉目養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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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雙目緊閉,也依然能感受到強烈的白光。昏沉的大腦自動過濾了周圍尖細的女聲,留下一片安靜。渾渾噩噩地打了幾個哈氣後,頭便開始隨着大腦失去意識,上下微微晃着。
突然,地鐵一個急剎車,整個人向旁邊倒去,眼看就要撞上玻璃,一隻手突然從後邊繞過來,護住了我的頭。我重重地將那隻手擠在了玻璃上。
只聽身邊那人發出“嘶”的一聲。
一直困擾着我的光線驟然消失。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頓時,車廂裡尖叫聲此起彼伏。
“等…….”一個飄渺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了什麼,但無意識的大腦屏蔽了這個聲音。
睜開雙眼卻什麼都看不見。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還以爲自己瞎了,但在聽到周圍的尖叫的時候發現並不是只有自己處在黑暗中。四周的人都慌了,哭聲和求救聲混雜着拍門聲令人感到焦慮。兩秒鐘後,門“轟”地一聲打開了,嚇得車廂裡的人再次開始尖叫。我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心裡明知道車廂裡有不少人但還是緊張的到手心出汗。
“吳亦凡?”
沒人回答。
人去哪了?
“吳亦凡?”我又說了一聲,然而並沒有迴音。
我伸出一隻手去試探身邊的位置,但怎麼摸都只能摸到一個冰涼的座椅。
消失了!
我開始慌了。“吳亦凡!吳亦凡你人呢?!?!?”
沒有迴應。
“吳亦凡你別嚇我。”
我試圖在吵吵嚷嚷的聲音中捕捉他的聲線,然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雙眼失去了作用,聽覺又不夠靈敏,身處漆黑一團的車廂,我看不見他,也聽不到屬於他的嗓音。
周圍驚慌的聲音依然沒有停止,有些膽小的女孩甚至哭了起來。空氣裡瀰漫着一股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儘管這味道特別微妙,卻還是被我捕捉到了。隱約覺得這事情發生的有些蹊蹺卻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考慮。看不見的情況下還是小心爲妙,最好待在原地。
漸漸地,我聽到一些人說要沿着隧道走出去,過了一會兒便聽到了一串腳步聲。黑暗裡,衣物摩擦的聲音格外明顯。我聽到他們一個接着一個跳到外邊的聲音。冷汗順着額頭流到衣領裡,我嚥了一口吐沫說:“你們能不能等一會兒,我朋友不見了。”
交頭接耳的人們頓時停了下來。半晌,沒有一個人回答,能聽見的一些細小的抽泣聲以及開始遠離的腳步聲。
沒有一個願意幫忙。
我咬着牙坐在車裡。風從隧道里涌進車廂。,鬼哭狼嚎的聲音讓幾乎讓我僵在那。還不能走,吳亦凡不知道去哪了,一旦他去了什麼地方回來之後又看不到人就麻煩了。
“滴答,滴答,滴答。”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滴水。
心臟跳得越來越快。都怪平常看了那麼多恐怖小說,以至於現在不停地腦補着一個面目全非的屍體正懸在天花板上,暗紅的血液正慢慢地順着額頭滴到地上。
我拿出手機,但遲遲不敢按亮屏幕,生怕看到嚇人的玩意兒。
人都走光了。風聲也暫時性地消失了。偌大的隧道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低下頭,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總是嚷着不怕黑,但事實並非如此。
以往停電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從頭到腳用毯子裹上然後跳着翻出家裡所有的蠟燭,點燃,全部放在臥室裡。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自己怕黑,父母,阿姨,包括Finn。當時我們一塊兒在森林裡過夜,我獨自在一個帳篷裡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其實已經嚇傻了,但卻依然表現出一副小意思的樣子。因爲我覺得怕黑是一件很丟人的事。記得過後Finn還誇我說我是他見過最勇敢的女孩。他並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能堅持下來的原因就是因爲我一直在想像他就睡在我旁邊。是他給了我勇氣。
現在我的身邊沒有毛毯,沒有蠟燭也沒有Finn,那麼就只能發揮想象力。
然而翻來覆去腦海裡只出現了吳亦凡的身影。他在對着我笑。我抱住雙腿,將頭深深埋入雙臂之間。
我不敢在黑暗裡行動,就連找找下去找找他的勇氣都沒有。自己沒本事卻又擔心他,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讓我抓狂。
不記得誰說過,人生總有那麼一段路是要獨自面對的,即使那條路再遙遠,再黑暗,阿拉丁神燈都不會出現,註定要單槍獨馬,孤軍奮戰。打敗黑暗或許是我人生的一大挑戰,上帝給了我機會,卻忘記給我勇氣。黑色吞噬着世界,嘲笑着我的膽怯。
----------下回再讓我看見你糾纏她可能就不止吃一拳那麼簡單了。
溫疏妙,你真的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嗎?他可以爲你打Finn,你爲什麼不能爲他做點什麼呢?難道你就這麼膽小?如果他因爲你的害怕而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會後悔的!別畏縮不前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害怕了,害怕會真的失去他。
----------沒事,我等你。
雙手握緊了衣袖。你給我好好的。不然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吳亦凡。”一邊小聲叫着他的名字,一邊像個瞎子一樣摸索着站了起來。
黑暗裡磕磕碰碰自然是免不了的,剛走了幾步,就被座位絆了好幾下。最後一下乾脆就趴在了地上,下巴磕在了一個略微尖銳的東西上,差點沒被戳穿。這一跤摔得那叫一個酸爽,剛一爬起來,頭又狠狠地撞在了某個座位上。頓時,眼前出現一片星星點點,有那麼兩三秒,大腦是沒有知覺的。
“Without the dark,we’d never see the stars.”撞得那麼猛烈居然還能想起這句話,真是服了。
眩暈感蔓延在大腦裡。艱難地爬起來,靠在扶手上。後腦火辣辣地疼,眼睛雖然看不見東西但依然覺得暈乎乎的。無意間摸了一下後腦勺,發現手上一片溼潤。我頓時開始擔心了,放到鼻子前一聞,果然是血的味道。真是出師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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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突然聽見隧道里傳出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一束光漸漸地亮了起來。黑暗中的光明就像是顆救命稻草在向我招手。顧不上頭上的傷口,我朝門口撲去。
“噗通!”
也許是用力過猛,我直接從車廂跌進隧道,中間隔着差不多兩米左右的距離。
幾乎是同時,那束光線來到了我面前。
瞳孔因爲長時間呆在黑暗中,一時適應不了強烈的光線。我皺着眉頭,試圖避開白光。
“你沒事吧!”熟悉而焦急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線,我條件反射地擡起頭去辨認。果不其然,隱藏在強光後邊的那張臉就是他的!
“Jesus!你去哪了?我找你找的差點把命搭上好嗎!”想要踹他,誰知還沒等擡腳,鑽心的疼痛就從膝蓋那傳來。
“你少說兩句吧,地鐵只是停電了,等會兒你一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爲地鐵爆炸了呢。”
他邊說邊讓我趴到他背上,把我背了起來。
“還不是你!跑出去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的我還以爲你出事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怕…….”話還沒說完整就猛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了。
“你怕什麼?”
“沒什麼!看路!”我騰出手拍了一下他的頭。
“我就是出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順便去找人幫忙,而且我不是跟你說我等一下就回來嗎?”
“你什麼事後sh……..”
-------等……...
原來那個在我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出現的聲音就是他說的啊!
我不再反駁,雙手圈在他脖子上。他的後背寬闊厚實,安全感很足。
隧道彷彿沒有那麼黑暗了,他帶來的光明讓人心安。謝謝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