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仍在繼續,鵝毛大雪飛揚了一整夜,最後落到在了這個大城市。
我睡眼朦朧地拉開窗簾。遍地銀雪,白茫茫的雪地反射着陽光,刺的我睜不開眼。
本想再睡一段時間,但門外的巨型鏟雪車發出的轟響令我無法忍受。索性就不懶了,況且我的肚子也不同意。
準備出門的時候,隔壁請的剷雪工已經開始清理鄰家門口的那條路了。每到這個季節,我都特羨慕那種預約了剷雪工的人家,至少他們每天早上不用經歷這樣的遭遇:
剛一開門,冰涼的積雪就從外邊倒進來,把我的雙腳埋地嚴嚴實實。屋裡的暖氣迅速將一部分雪融化冰水順着地板之間的縫隙歡快地流淌,直某個拐才能停止。
萬幸的是,我家樓下沒人,就算是漏水也沒人找我麻煩。對面樓就有一個剛進入更年期的女人,叫什麼Adele Cameron,她樓上的鄰居告訴我,又一次她家洗衣機漏水了,結果就滲到了下層。那位卡梅隆女士居然報警了!
我怕遲到,所以根本顧不得清理,匆忙地關上門就踏上了覓食以及去往學校的路。
加國人普遍都比較懶,尤其是冬天。大街上沒什麼人,乾冷的空氣凍地鼻頭髮酸。
我扣上新買的Sorel棉衣的帽子,雙手抱在胸前,但卻擋不住刺骨的寒風。
20分鐘後,我停在了一家麪包店前。曾經有個朋友向我推薦了這家店,對方告訴我這家做的麪包超好吃,老闆娘還是華裔,對面包情有獨鍾的我當然就過來一探究竟了。
後來每天早上我都會過來,久而久之就和店主阿姨認識了。她每天都會給我留一塊麪包。
這個麪包店並不大,但卻一點也不簡陋。四周溫暖的橙色壁燈配上金黃色並且香噴噴的麪包再加上一杯熱可可或者咖啡之類的冬季飲品,然後找個靠窗的位置那麼一坐,簡直太有feeling了!
“哎,疏妙來啦!”店主溫暖的聲音伴隨着麪包香從後邊傳來。
“嗯,阿姨早!”
烤箱裡的麪包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樣式。
“阿姨,這是新品嗎?”
“是啊,昨天剛進的椰蓉麪包,爲聖誕節準備的。你要不要來一塊兒嚐嚐?”阿姨邊說邊幫我裝了一塊。
“這麼早就爲聖誕節做準備啦!現在離聖誕節還有兩個月呢。”
阿姨微笑着告訴我說現在已經有節日氣氛了,如果再不籌備起來的話就會被搶生意呢。
我拿上面包,跟阿姨道了謝隨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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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期路上堵的水泄不通,在路上耽誤了太多時間,以至於到學校後只剩三分鐘左右的準備時間了。
和我一樣快遲到的學生們加快腳步,朝自己該去的教室奔去。
我匆忙地從櫃子裡拿出書本,最上面的書險些掉下來砸在頭上。
剛關上櫃門就見Kris拎着薩克斯箱子慢悠悠地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步伐穩重,氣定神閒,貌似一點都不被身邊緊趕慢趕的學生們影響。
他低着頭,修長的雙腿前後擺動着,敞開的夾克露出裡邊的黑背心,隱隱約約能看到腹肌。深邃的五官帶着那種異國風情的帥氣,黑色碎髮隨着走路的速度被帶起,露出深黑的八字眉和妖孽的雙眼。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臉色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大病。
“哎…”我似喚非喚得叫了一聲,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叫他。
“什麼。”低沉的嗓音迴響在我耳邊。
一回神,發現他居然近在咫尺,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褐色的瞳孔緊緊地盯着我,全身散發這一種讓人不可抗拒的氣息還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血壓上升的感覺。
“沒什麼...”
那人不再理我,準備往自己的櫃子那兒走。
我默默地用練習冊扇了扇風,大冬天的怎麼突然就熱起來了…
收拾完東西,兩人同時出腳向前邁去。
我一個不小心被他的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傾去......
突然,胳膊上傳來一股微微顫抖的力道扶住了我。
我搖晃了幾下站穩了。他還邊輕微哆嗦着拽着我的胳膊。
四目交接,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的嘴脣離我大概三釐米,如果動作再大一點就能貼上了。
我們似乎都忘記上課鈴已經響了。
然後,他黑色的眸子移到了我的嘴脣上。
我全身僵硬着,不敢做任何動作。
他皺着眉頭,臉色慘白,這麼近的距離已經能看到他發白的嘴脣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皮,像是很久沒有喝水。
半晌,他放開我,去收拾東西了。
我站在那裡,怔怔地看了他半天。
數秒過後,我從包裡拿出早上買的麪包遞給正彎着腰收拾東西的他。
那人擡眼看我。
“你沒吃早飯吧,剛剛扶我抖得那麼厲害,嘴脣也乾乾的,拿着吧。”
那人看我眼神很奇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把麪包往他手裡一塞然後拿起樂器跑去校長室領遲到單子。
禍不單行。
一大早就要面對嘮叨的校長,這個五十多歲的boring textbook滔滔不絕地講了十五分鐘關於21世紀的年輕人如何沒有時間觀念,如何不懂得尊重別人以及對生活抱有很多消極態度。
遲到就遲到吧,可偏偏還是趕上了樂理課。
樂理老師是一個有嚴重潔癖的女人。她身邊總是帶着小手絹和洗手液,見到好看的男生就會以各種理由叫去辦公室單獨輔導。她對女生的態度相當差,尤其對我這種不會拍馬屁的學生更喜歡雞蛋裡挑骨頭。我個人很討厭她,不單單是因爲她對我的態度問題,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和系花有同一個特點:明目張膽地歧視亞洲人。
像這種對待學生不平等的老師本不應該出現在學校裡,尤其是在加拿大這種重視平等的地方更是不允許這樣的人待在學校。但她卻留下來了,還能一直做老師,估計是有後臺的。
所以我很不幸地在她的課上遲到了。當我敲開多媒體教室的門的時候,裡邊六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我,就像一百多隻鋼針一樣紮在了我身上。
那老師停下來,看了我一眼,翻了個不怎麼明顯的白眼然後在學生名冊裡翻找。
”溫疏妙,是吧……哦對,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報名做韓國交換生結果因爲態度問題而被刷下來的中國學生吧。”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把“中國學生”這幾個字咬的特別重,巧妙地把我跟其他學生劃清界限。果然教樂理的就是不一樣,用詞清晰,會找重點。
”是。”我簡單回答道。我實在不想跟她理論,省得找來更多麻煩。學生之間吵吵鬧鬧也只是同齡人之間的事,只要不鬧太大學校也不會管。但師生之間就不一樣了。雖然我現在恨不得把她壓成一片然後丟到Canada Poste,把她運到撒哈拉大沙漠去,但還是看在這個semester的成績還是她計算的份上,我忍。
”很好,你知不知道上我的課一向最忌諱遲到的?”她往前幾步,擡着下巴趾高氣昂地對我說道
”知道。”
”知道爲什麼還犯?”
”一些不可預計的因素導致我無法遵守您的規定。還請諒解。”我的口氣已經很謙卑了,我不敢保證她要是再說什麼的話我會不會把她碾成果醬。
雙手緊握住,試圖克制住來自內心深處的怒氣。試着不去想韓國交換那次不公平的對待,試着不去想以前她當着全體師生的面控訴我,試着淡定,試着平靜……
”你是文學院畢業的嗎?找理由還這麼多花樣。對不起就完了?要是每個學生遲後都跟我說對不起就行了那校規是幹什麼用的?我看你們中國人都一個樣,不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還油嘴滑舌,淨找理由,不知羞恥,你這個月的…”
“啪!”
教室瞬間安靜了。幾秒鐘後,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樂理老師的臉歪到了一邊。白皙的皮膚上多一片嚇人的紅印,淺淺的血絲透了出來,光憑顏色就能看出來我用了多大的力氣。
該不該做我都做了,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既然得罪了就不要後悔。
“這個月的成績隨便你怎麼樣,沒有成績也好還是負數也好,我們扯平了。我可以不追究你作爲教師卻侮辱他人的行爲,畢竟我也打了你,我知道這一巴掌很痛,但我想被言語污衊應該更難受,從今往後我會上晚間課,咱們眼不見爲淨。”
並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我拎起書包,猛地拉開大門……
木門狠狠地砸在了牆壁上,發出一聲恐怖的悶響。
我卻愣在了原地。
Kris站在門口。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正望着我。
”她是幫我買早餐才遲到的。”
緊接着我肩上一重,一隻胳膊搭了上來。
樂理老師看見來人立刻恢復了正常。但依舊不依不饒地指着我說:“就算她是幫同學買早餐也不應該遲到吧,況且她還不尊重老師,居然還敢動手!你說是不是無法……”
“老師…” 他突然打斷了她 “下面的學生都帶了錄音設備。”
樂理老師頓時臉色煞白,勒令學生刪除所有錄音然後關上一切電子設備。
這句看似簡單的句子卻暗藏殺機。學生上課爲了確保不落下任何內容,有些會選擇打開手機或者電腦的錄音功能,把老師上課講的都錄下來,這樣回家複習的時候便能派上用場。剛剛我和樂理老師的爭吵內容應該有人完完整整地錄了下來。就算學校有能力包庇她,有朝一日錄音傳到網上,她就會被扒皮抽筋,啃的連骨頭都不剩。種族歧視,不是鬧着玩的。
“這樣吧…咱們互相道個歉,這事就算完了。” 她終究還是讓步了。
“那你能保證以後公平對待每個人,並且不會對我的成績動手腳嗎?”
她遲疑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會的,對不起。”
“嗯,sorry。”
我明白,她心裡是不服的,現在她可能很想殺了我。
正當所有人,當然包括我和老師,都認爲事情就此結束的時候,Kris的一個舉動再次讓所有人嚇了一跳。
他攬過我的肩膀然後說:”謝謝你給幫我買的早餐。”說完伏下身吻了一下我的嘴角。
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我不知道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想上頭條?
他伏下身的時候呼出的氣息熱熱的,脣角像是被一塊火炭燙傷了似的,火辣辣的感覺從脣角蔓延到整個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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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六十分鐘裡,我幾乎是僵着的。老師講的什麼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下課前,我偷偷看了看他,發現他又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情,彷彿剛剛的一切並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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