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昨日一戰,金軍萬炮齊發,驚天動地,險險丟了西城。
不得已,其他三面守將,都帶精銳去援,將將保住城牆不失。
今日炮戰,衆將啷個想到凌振這般奢遮?都不放心,盡數雲集西城一面。
卻不知朝中一干奸臣,連夜勾結定計,把大宋頂級文臣的狠辣手段,展露無遺。
昨日退朝,楊戩、李彥、樑師成、王黼四個,都聚在楊戩府中,還有幾人得力的屬下王時雍,時任吏部尚書,開封府府尹。
五個人驅退僕從,密議於斗室,楊戩率先開口:“吾老矣,不日將死,唯願死於榻上爾。吾爲趙氏,一生操勞,如今卻要卸磨殺驢,豈人主之所爲哉?”
楊戩年紀極大,近兩年病患隨身,自家曉得時日不多,卻不肯臨老被皇帝誅殺,故出此言。
樑師成、李彥皆是楊戩看好的接班人,一路受其提拔關照。
王黼則視樑師成如父兄,稱爲“恩府先生”,故此幾人形同一體,無話不談。
楊戩開了頭,王黼立刻道:“當今天子,着實無道,刻薄寡恩,果然無人主象,吾等若不思變,必爲其所害。”
樑師成眼珠轉了半天:“東面爲遼,西面爲金,擇一而從之,怕是唯一活路。”
李彥道:“金國驟起,未必肯厚待我等,倒是遼國,基本既失,欲佔宋土借屍還魂,若是請他入主,必有倚重我等之處。”
幾人聽了,都是連連點頭。
王時雍則道:“今日西城戰事緊急,幾城守將都去幫忙,明日若還是這般情形,正好趁機搶關,只是遼人那邊,還要聯繫定了纔好。”
李彥神秘一笑,就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卻是秦檜所寫。
秦檜前番講和不成,耶律淳本要斬他祭旗,秦檜自稱:可值千軍萬馬,非牛羊所可比;故不曾殺,暫留營中。
此人頗有才學,又通人情世故,一段時間以來,同遼軍上下處得極是相得。
此前遼軍爲避免腹背受敵,假意同意老官家割山東之策,引兵向東,但繞過了汴梁,便駐紮在東明不去。
秦檜看出耶律淳心意,便進言道:“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如今宋皇無道,不能保國安民,汴京土地,或失於遼,或失於金,絕無第三條出路。於吾輩士子而言,遼乃百年邦交、兄弟國度,金國則不過是極北野人,乍得暴富,因此寧降遼、不降金。”
耶律淳聽了此言,深以爲然,認爲自家和金國比起來,在佔取宋土一項上,多佔了人心二字。
秦檜又獻計道:“宋皇輕佻之主,爲御大遼,不惜引狼入室,如今大遼東向,他無用女真處,必然失之輕慢,女真狼子野心,必然以此爲由,同宋交惡,此陛下可趁之機也。”
遂討得耶律淳口頭承諾,寫了一信,使人花費金銀,買通無憂洞,送到李彥手上。
內容是:若汴梁不可守時,遼軍願意代守,宋國割江北土地爲酬,兩國依舊盟好。遼國重立後,替宋國抵禦金國、西夏,永爲屏障。至於李彥等,欲歸宋則歸宋,不欲歸宋,便於江北大地裂土封王,以酬其功。
此刻李彥拿出此信,遞給幾個權臣觀看,幾人看罷,砰然心動。
樑師成率先道:“吾等所忠者,大宋也,非忠趙桓。倒不如就同遼人合作,共同御金,成功之後,太上皇依舊爲皇帝,若能容我等,我等則去輔佐,若不相容,便留在遼境做個逍遙王爺,也不負平生了。”
幾人紛紛點頭,李彥使人喚出那無憂洞的使者——
前文說過,汴梁地下,水渠縱橫,既深且廣,許多作惡多端人藏匿其中,形成勢力,莫看如今四城高聳、城門緊閉,這些人卻自有進出鼠道。
那使者得了李彥書信,顧自去了,也不知從哪條溝渠出城,送往東明,約定明日某時某刻,打開東面的朝陽門,放遼兵入城。
李彥等人又湊了數百有力敢戰的家丁,待到約定時刻,正好西城砲戰,打得熱鬧萬分之時,這夥家丁徑直撞出,砍翻守城兵丁,大開城門,一面就殺上城牆,在城牆上放起大火,又要去放吊橋。
守城兵丁先是大亂,及見這些人要放吊橋,都亂哄哄來阻擋,這些家丁本事原也有限,一時之間殺得僵持不下。
城中衙役、捕快等人馬,望着城頭火起,紛紛四下聚攏過來,幾個奸臣躲在一座酒樓上,眼見遲遲放不下吊橋,宋兵卻越聚越多,都緊張地渾身發麻。
及此時,城牆附近一條巷子中,忽然地面掀開,露出黑漆漆一個洞口,百餘個高矮漢子,帶着五彩斑斕的鬼面,陸續鑽了出來。
最後一個鑽出的,乃是一條瘦削漢子,身穿血色紅袍,氣質陰冷凌厲,帶一張城隍面具。
此人仰頭望了望城頭火勢,搖頭冷笑道:“這些王公大臣,全不濟事!這樁改朝換代大事,還是要着落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待本樓主助遼人坐了天下,看誰還敢看不起我們無憂洞鬼樊樓!”
其餘漢子眼神中都露出狂熱神色,齊齊抱拳道:“我等願隨樓主死戰!”
原來秦檜素曉得朝中幾個權臣,都是牆頭草,豈肯把所有指望放在他們身上?
他真正的殺手鐗,卻是花了許多金銀買通門路,結識了汴梁地下巨擘,“無憂樓主”華朝煙!
華朝煙掌握着無憂洞鬼樊樓勢力,自詡夜天子,常與人言:地上汴京,趙家做主,地下汴京,華某爲皇!
然而話說得雖然豪氣,實力也非同小可,卻畢竟見不得光,秦檜買通他的手段也極簡單:事成之後,任選一州,許他爲節度使,這華朝煙便心甘情願出力奪城。
華朝煙一揮手,帶着一干心腹手下,大剌剌走出巷子,各自掣出兵刃,便自那些兵丁、捕快背後殺起,直往城頭衝去。
他這一干人,做的是喪盡良心的買賣,活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手上若無一二絕技,也難以在無憂洞立足,因此個個都有兇名赫赫的匪號,以往偶爾有誰失了機,數十數百捕快前來圍殺,都不足奇。
如今這幹兇徒齊齊發力,直把那些兵丁捕快殺得潰不成軍,腳下不停直衝上城牆,便來奪吊橋。
這些守軍雖然羣龍無首,裡面卻也不乏好手,尤其有個厲害弓手,姓張雙名元清,本是陝西人士,射法出衆,博得一個綽號,叫做“箭寒西北”!
此人本是老種相公麾下斥候隊長,前番黃河兵敗,追隨張俊曲端幾將殺入汴梁,又隨主將出擊,大戰耶律延禧,中了婁室精兵內藏的計,出城萬五人馬,得以逃回城裡的只有八百,他便是八百人之一。
後來整軍撥在張開麾下,守衛南城。
此前奸臣家丁們衝擊吊橋,便是這張元清最快反應了過來,左盾右刀,一人連殺七八個家丁。
此刻無憂洞惡徒殺來,手段武藝,都遠在那些家丁之上,殺得守軍節節倒退,死傷慘重,張元清奮力砍倒兩人,吃一個獨腿惡丐起飛腳,踢中胸口,四仰八叉飛出。
他強忍胸骨劇痛,順勢翻滾,躲入人羣,連退幾步,縱身跳上城垛,扯下揹着的大弓,搭箭就射,那些惡徒都是江湖廝殺慣了,不知防箭,又值混戰,難以分心,竟吃他一口氣射殺了八九人,都是六扇門裡掛號懸賞的狂賊。
華朝煙要凸顯大佬氣派,揹着雙手並不廝殺,眼見張元清射法驚人,這才怒起,怪嘯一聲,喝道:“可笑,本樓主要放此橋,你能攔得住麼?”
說話間將手一甩,袖中打出兩隻金鏢,正中吊橋兩道繩索。
要知吊橋重逾千斤,那兩道繩索足有兒臂粗細,若不用絞盤放下,便只得使大斧方能剁斷,然而他這兩隻鏢打去,繩索啪啪兩聲,當即裂斷。
張元清大怒,引弓便要射無憂樓主,華朝煙冷笑一聲,甩手就要發鏢,眼見兩個要遠程決出生死,吊橋斷繩呼的抽來,正卷在張元清腰上,順着橋身下落,身不由主遠遠飛出,噗通一聲,落入護城河裡,也不知是死是活。
吊橋訇然砸落,重重搭在了護城河上。
隨即便聽啼聲震地,上萬遼兵,策馬奔騰而來,守軍們見了心寒氣短,發一聲喊,都逃散開去。
華朝煙哈哈大笑,一揮手道:“走,隨我去城下迎遼軍!這獻城之功得在手上,你們一個個都隨本樓主升官發財!”
帶着一干得意洋洋的手下出了城門,眼見遼兵奔來,華朝煙擺出大佬姿態,背手而立,仰頭道:“吾乃無憂樓主,今日特地爲你等……伱等要作甚?”
他本來想法,他立下這等曠世奇功,領軍遼將如何不下馬見禮,好言好語恭維結交一番?
不料領兵大將兀顏光,一心要搶佔全城,哪裡有心思理會甚麼江湖豪傑,全無駐馬之意,徑直往城門裡衝去。
華朝煙武藝雖高,然而萬馬奔騰而來,莫說是他,便是喬峰復生、虛竹現世,也不敢直攖其鋒。
當下怪叫一聲,縱身躍起,一個“倒踩三疊雲”,斜斜躍了開去。
他身旁那些無憂洞惡徒可沒這般身手,當即被馬蹄踏翻一片,兀顏光冷笑一聲,又喝道:“放箭!”
頓時無數騎弓左右亂射,僥倖避開的惡徒,也都成了刺蝟,只有華朝煙仗着武藝,高躥低伏,兩袖掃打,在箭雨中勉強保住性命,只有左肩、右腿各中一箭。
遼騎蹄聲轟轟,盡數涌入城內,城門外滿地橫屍,不是射成箭靶,便是踏做肉泥,無憂洞一洞菁華,百餘年來皇城司、開封府都束手無策的存在,如今盡數葬送在此處。
只有華朝煙孤零零立在滿地血肉之間,呆了片刻,淒厲高吼:“秦檜!你敢騙我,老子同你不共戴天!”
他正發狠,忽聽嘩啦一聲,河中一人爬上南岸,拉弓便射,一箭正中小腿,卻是張元清落水未死,爬出來便報了前仇。
華朝煙猝不及防中他一箭,慘叫一聲,噗通跳入河中——河裡卻有暗渠,通往他無憂洞。
張元清見敵人跳水,也無力追逐,他從高牆落水,也受了不輕內傷,此刻吐一口血,看看死死握在掌心的箭矢,還有十餘支,苦笑一聲,一瘸一拐走到吊橋上,屈膝半跪,把箭矢一支一支插在身旁。
將一支箭搭上弦,堂堂“箭寒西北”,望着遠處瀰漫起的塵土,露出視死如歸神色。
兀顏光率領一萬騎兵殺入汴梁,啼聲震徹宋都,幾乎頃刻間,滿城大亂,悲呼號啼之聲,直衝霄上。
皇宮之中,小官家趙桓在艮山上,眼睜睜望着烏雲般遼騎入城,唬得腿軟腰痠,望後一倒,順着石階滾落下來,摔得頭破血流,大哭道:“豈有朕這般苦命皇帝?便是爲了親爹背鍋,金人也欺,遼人也打,這皇帝不做了也罷。”
小官家這一回駭得着實不輕,身軀死了般沉重,十餘個內宦扶他不起,正鬧騰間,忽聽步履匆匆,卻是九皇子康王趙構,披甲提搶,狂奔來,一頓飛腳踢開內宦們,單手托起哥哥趙桓:“皇兄,事急矣!臣弟保着你和太后太妃們殺出去,往鎮江去尋太上皇吧。”
趙桓大哭道:“九弟,你自去吧,帶着我等人多眼雜,一個也跑不脫矣!”
趙構心急如焚,亦大哭道:“你是天子,怎能落入敵手?”
趙桓淚雨磅礴,哭的都岔氣了:“你道爲兄願意爲囚麼?本該從山上跳下自盡,好歹留個好名,不墜列祖列宗威風,可、可爲兄不敢啊!”
趙構聞言,咬牙出血,眼中露出奇異精光,趙桓望見,周身一抖,連忙道:“吶!老九,你可不能弒君啊,弒君不忠,弒兄不孝,爲兄的豈忍你做不忠不孝之人?”
正在兄弟兩不知所措之時,一干皇子、帝姬慌慌張張跑來,都大哭道:“皇兄,契丹人來打皇城了,你快做主張啊。”
趙桓哭聲卻比他們所有人還大:“我有什麼主張?若有主張時,誰要替太上皇背鍋?”
眼見一羣金枝玉葉不知所措,忽然艮山之後,轉出一個人來,嘆息道:“卻不料竟有人勾結遼國,獻了國都,倒是貧道失了算計!雖然……只是無論如何,爾等亦是漢家皇族,豈能眼看爾等失陷異族之手?都隨貧道來!”
趙桓擡頭看去,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上前一把抱住,大哭道:“神仙救我!”
真正是:私心炙盛鐵門開,國運危垂百事哀!多少男兒塗碧血,枉把性命拋塵埃。
下午寫魯智深時,寫完一個場景,忽然感受到選題的初心。
無論曹操,還是魯智深,選題的初心,都是彌補心裡的遺憾——
“因目前耕牛有限,關羽、張飛、魯智深、周倉等幾個力大之士,更是自發比賽起來,親自下田,背起犁車耕地——
除了周倉只能同老牛持平,關、張、魯三個在田中奔跑如飛,倒比牛還快些。
魯智深每天忙得一身身出大汗,心中卻比在梁山泊日日喝酒還要快活。
尤其看着自家素以威嚴著稱的二哥,脫得赤條條只着犢褲,露出一身虯龍般筋肉,搖擺着名垂千古的長長美髯,在許多小童歡呼中,赤腳踏泥拉起犁車,大笑飛奔,魯智深只覺發自心底的歡喜。
他也是這時才發現,甚少給外人好臉色的二哥,竟是極爲喜歡小孩。
午時炎陽高照,兄弟們坐在田埂特意保留的大樹下休息時,二哥身上往往便爬滿了幼齡小童,都叫他做“牛大將軍”。
二哥也不以爲軒,還不時“哞哞”大叫,逗得孩子們大笑,看他亮晶晶的丹鳳眼,哪有疆場上提刀殺人的冷漠?
反而三哥翼德,倒比二哥矜持的多,幹活也不肯除裳,兒童們若叫他“牛二將軍”,他便要着惱,跳起來彎腰低頭,一頭一個,便是兩三歲娃娃也都抵翻,嚇得孩兒們都改了口,只叫他做“牛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