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瑟瑟在丫鬟的引領下,來到江府大廳用膳。自有記憶起,只有逢年過節,她和孃親纔有機會來此用膳,平日裡,她都是在孃親的住處用飯。孃親是妾,妾是沒機會在大廳用膳的。
這就是妾的悲哀,是永遠都沒有和夫君平起平坐的資格的。
這次或許是因瑟瑟出嫁後首次回府,是以爹爹才準她來此吧。
爹爹、她,還有爹爹的大夫人,三個人圍着一張大圓桌,安安靜靜,誰也不曾出聲。
面前擺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糖醋鮭魚,翡翠菜心,紅燒魚丸,荷葉香雞,白玉青瓜,熱氣騰騰的小排湯還有三隻瑩翠小碗,裡面堆着雪一般的白玉長米粒。
瑟瑟望着滿桌佳餚,想起尚在病中的孃親,一點食慾也無。冷眼瞧着對面緩緩用膳的一對男女,心中奇道:“難道這就是她的爹爹和大娘?”怎地無情到這般!?
毋庸置疑,爹爹也算是疼她的,從小到大,她吃的用的,樣樣不比大娘的親女江紅紅的差。教她習練詩書禮儀,琴棋書畫的師傅,也個個是爹爹請的帝都名士。
可是,爹爹對孃親,卻總是那般疏離。這讓瑟瑟很難相信,爹爹和孃親也曾在戰場上並肩殺敵,郎情妾意。當年,據說爹爹曾冒着危險,向皇帝請求賜婚。難道,那些只是傳說?
“瑟瑟,嫁出去就要從夫,要安分守己,莫要使性子。”江雁低低說道。
“哦!”瑟瑟夢囈般地答應了一聲,孃親算是安分守己了吧,可換來了什麼!
“瑟瑟,怎麼總是看卻不吃啊,來,吃點魚丸,補身子。”大夫人夾了一個魚丸遞了過來。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好似春風和煦,她的笑容,輕輕淺淺,好似春花初綻。
當年的郡主,現今的定安侯大夫人就是用這樣的笑容,用這樣的聲音,蠱惑了爹爹吧。孃親太過驕傲,就如同着雪裡寒梅,怎及得上這菟絲花惹人憐愛。
瑟瑟冷冷瞥了她一眼,卻是沒說話,也沒動筷去接。大夫人只得尷尬地站起身來,將魚丸放到瑟瑟碗中。
“沒看到大娘給你夾菜麼?”定安侯江雁的聲音裡有一絲嗔怒。
瑟瑟冷冷笑了笑。
她是真的給她夾菜麼,還不是在他的面前做樣子。若是平日就算了,她也就領了她這虛假的情,可是今日,想起病榻上的孃親,她偏不!
“我不餓,我去看看娘!何況需要補身子的,是孃親,又不是我!”瑟瑟實在不想看他們的伉儷情深,起身就要離去。
身後傳來“啪”的一聲微響,是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的聲音。江雁的臉色鐵青,眸間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痛楚。
“不許走,你何時變得這般沒教養了。大娘親自下廚,爲得就是給你做這桌飯,必須吃完!”江雁冷冷說道。
“那我謝謝大娘了,可是我真的不餓!”瑟瑟挺着脊背說道。
“侯爺,別發火,既然孩子不餓,就讓她去吧!”大夫人溫溫柔柔的聲音再次傳來,瑟瑟只覺得刺耳的很。
“大娘,何必爲我求情呢,沒人逼你這麼做,這樣演戲不累麼?”瑟瑟頭也不回地譏笑道。
大夫人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如雪,不知是氣的,還是瑟瑟終說中了她的心事。
“你給我快點滾!”江雁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瑟瑟淡笑着退了出去,轉角處,那絲笑意漸漸凝固,清麗絕倫的臉上,浮上一絲凝重。
十幾年來,她一直是知書達理,溫雅端莊的,可是今日,她卻再也端莊不下去了。是她本來血液裡就流着孃親叛逆的血,還是這世事逼得她如此,她也不清楚。總之,看到大娘那蒼白的臉,她心裡還是有一絲快意的。
孃親啊,你委曲求全守候了一世的情愛就是這樣的嗎?這樣的情愛,不要也罷。孃親,不用等你故去,瑟瑟這就陪你到東海看日出。
但是,去東海之前,還有一些東西需要準備,瑟瑟決定去璇璣府一趟。據孃親說,璇璣府裡藏有一些對海上航行至關重要的物件,不妨去借借。
*
金玉坊在緋城西部,帝都緋城的御溝之水從此處流過,滋潤的整個坊內花木蔥蘢。這是緋城富貴人家的居所,遙遙望去,畫棟雕樑,玉宇瓊閣,極是繁華。
作爲四大世家的璇璣府便建立在此處。
璇璣府原是武林名門,崛起有百年了,百年前曾出了一位奇才———璇璣老人。
璇璣老人沒有武功,卻研製出了許多奇巧的玩意,許多武功高手都曾經敗在璇璣老人的奇巧玩意下。是以,璇璣府在江湖上也是聲名赫赫。
十幾年前,璇璣府又出了一位奇才,就是現今的玄機老人。
據說十幾年前,武林曾出了一個魔王,他嗜殺成性,邪派功夫極高,許多正派高手都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玄機老人只用一把壺,就輕輕鬆鬆地解決了那個魔王。
據說那把壺,一半裝有毒酒,一半裝有美酒,按住壺把上不同的孔,就可以倒出不同的液體。
實在難以想象,怎樣的奇才,能造出這般奇巧的玩意。
多年前,璇璣府退出江湖,爲朝廷所用。如今,已很少有奇巧的物件流入江湖了。
天是一片寂寥無邊的黑,如潑墨一般。一勾新月掛在樹梢,散發着迷濛的清光,卻不能將這無邊無際的黑照亮。
江瑟瑟凝立在璇璣府後院牆外,月華淡淡流瀉,清光籠罩着她,爲她披了一大片月色。粉面隱在月光的陰影裡,看不真切,只看到清麗的背影,以及烏壓壓一頭青絲柔順披散。
當更鼓聲敲過三聲後,瑟瑟從袖中掏出風暖送給她的那塊面具,罩住了清麗的面龐,只露出一雙波光瀲灩的黑眸。她拔地而起,如輕煙般躍上高牆,姿態輕盈妙曼,青衫在風中激盪開來,端的是飄逸風流。
璇璣府後院是一大片竹林,在清風淡月下,搖曳生姿。
瑟瑟躍下高牆,從竹叢小徑小心翼翼緩步而行。因爲怕有埋伏,是以走的很慢。但走了良久,只見竹影婆娑,只聞竹香幽幽,似乎並沒有什麼機關。
可是她走着走着,便隱隱發覺不對。因爲她在林中走了一刻鐘,卻仍舊沒有走出這重重的竹牆。
這一刻,瑟瑟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然陷入了陣中。這竹林雖沒有機關埋伏,卻是佈置了陣法。
她停下腳步,擡頭觀望置身之處的竹林。原本清雅如君子般的竹,連成海般的茂密,遮住了朦朧的月光,竟令她感到一種如同地府般的陰森。風動竹葉,發出詭秘的呼嘯聲,層層疊疊,綿綿不絕,似鬼叫,又似狼嘯。
站在那裡看了片刻,瑟瑟便覺得頭暈目眩。
瑟瑟對於陣法不甚精通,但也有所涉獵。此時,靜觀眼前這陣法,絕對是高人所佈置。
她仔細觀察周圍,發現林子裡的竹枝栽種的極其巧妙,構成了無數的風漩,微風吹過,便被竹林擴大成大風。在風聲淒厲中,隱有小孩子的哭聲在引誘着她,又有淡淡的甜膩香氣飄來,瑟瑟心頭一驚,慌忙閉上了雙眸。
五行八卦不管如何奇妙,無外乎幻術。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聞到的,都可能欺騙你,只有自己的心可信。
跟着心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瑟瑟閉上雙眸,心無旁騖地走着直線,不受外來干擾。不一會,便出了竹林。
竹林外是一泓荷塘,荷塘對岸,是一座古樸的閣樓,那便是璇璣府的藏寶樓。閣樓的廊下,掛着幾盞燈籠,幽幽的光,並不能照亮什麼。
圍繞着荷塘,修築着曲曲折折的長廊。
但是瑟瑟知道,那長廊絕對不能走,肯定有埋伏。
湖中,新生的荷葉圓圓的,已經有銅錢大小,瑟瑟的武功不算高絕,但是,輕功極好,若是從荷葉上踏波而過,絕對可以。
但是,她也沒有走。
小小的荷葉下,絕對是有機關埋伏的。
在璇璣府,只有自己製造路,纔是安全的。
她一伸袖,一條青色錦緞,從袖中飛出,纏繞出了對岸的廊柱。她將這一端也捆在廊柱上,青色的錦緞,就好似一道軟橋。
她從軟橋上輕盈飄過,安然過了湖,隨手將青色錦緞收回。
有兩個侍衛坐在閣樓門口,正在說着話。
瑟瑟弓着身子,如一道輕煙一般,閃入閣樓另一側,縱身躍上二樓。那兩個侍衛依舊坐在廊下,邊說話邊喝着悶酒。
瑟瑟挑開二樓的窗子,無聲無息滑入屋內,放下了窗戶。
這一切只是在轉瞬之間,並未驚動任何守衛,四周依然是一片靜謐。
但是,瑟瑟並不知,那窗子上,連着一道機關。窗子一開一合間,已經驚動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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