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塵心真的和秦翰一起出去吃了頓像樣的西餐。
她知道何寶瓊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看着自己，所以故意細細地化了妝，穿上了只在重大場合會穿的一條白裙子，配上一年難得穿一次的高跟鞋，精神抖擻地上了秦翰的車。秦翰見到她的時候，眼都瞪直了。
“你就算不用那隻大猩猩也可以把別人都秒殺掉的。
“少來，開車。”
“不過如果頭髮再留長點就好了。”
“短髮又怎麼樣？”
“這個樣子讓我有誘拐未成年人的罪惡感——哎喲完了完了，我這麼一說，你以後肯定就不願意留長頭髮了。我應該誇你留短髮的時候簡直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纔對。這樣你就會想，本姑娘天生麗質，哪用得着什麼好看的髮型襯托！然後你就會留長了！”
塵心坐在副駕駛座上，被他說樂了。
“你不就是想說我愛鑽牛角尖和別人過不去嘛，直說不就行了，還費那麼大的勁繞個大彎子罵我。”
秦翰一本正經地搖頭：“我是在真心真意地誇你的短髮好看。”
塵心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那個時候……不是還有不少人也……入圍到後面的決賽了麼？她們怎麼樣了現在？”
在發現何寶瓊居然對自己有那樣深刻的怨憤之後，她禁不住想：那麼當初那些真的是爲了當秦翰的女友而去參加“校花選拔大賽”的女孩子們又會怎麼看她？
當她們知道她真的做了秦翰的女朋友的時候，不知道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秦翰故作吃驚：“原來你還會吃醋啊！真是太好了你肯定已經愛上我了——”
說着一邊開車一邊吹起了口哨，吹的還是快了半拍的《歡樂頌》。塵心好聲說：“行了行了，我就關心一下她們。”
秦翰咳嗽一聲，忽然換了一副正經八百的口吻，說：“塵心，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千萬別生氣。你先答應我，答應了我告訴你。”
他這麼一說，塵心當然只有賭咒發誓自己不會生氣了。
“其實呢，在比賽最開始的時候是有不少人發簡歷來報名，但是我全都把她們刷掉了。後面入圍的二十個人——不對，應該說是十九個，是我和她們約好了一起做場戲給……那個人看的。她們根本就沒有在比賽。”
“啥？！”
秦翰嘿嘿一笑：“我還不至於無恥到拿別人的感情開玩笑的程度。”
塵心愣了一會兒，“所以，我——”
“你寄了那樣的簡歷還有大猩猩的照片過來，不是擺明了是來砸場子的麼？多有意思啊，我當然要讓你入圍了！”
塵心大腦終於轉過彎來了。
虧了她一直都認爲那些女生真的是在認真地參加比賽——
想明白之後，氣得高高舉起手作勢要抽秦翰。秦翰大叫：“別亂動啊——我開車吶！”
塵心當然沒有真的打下去。
“哼。我答應了不生氣。我說到做到。”說完不知怎的，自己就先笑了。
原來，秦翰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惡劣。
“怎麼樣？是不是突然很佩服我啊？”秦翰居然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用得意洋洋的口吻問，“是不是覺得已經有點愛上我了啊？”
塵心全無風度地大吼：“愛上你我就是大猩猩！”
轉眼又到週二的下午。塵心惴惴不安地坐在教室的角落裡，擔心着會不會又是別的老師來代課。秦翰現在已經敢明目張膽地坐在她身邊，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樣子，十分不解：“你不舒服麼？不然就逃課吧！”
塵心沉着臉盯住門口，不發一言。逃課？她就算把全部的課都逃掉了，也不會逃許慎之的課。
終於上課鈴響。教室門口那邊響起一片驚喜的叫聲。許慎之大步走上講臺，教室裡幾個女生七嘴八舌地喊：“老師你回來啦！”
“老師！我們想死你了！”
“老師以後不許找人代課！”
“上次缺掉的課要補回來！”
許慎之微笑着聽到最後，抗議道：“可是上次的課已經有別的老師講過了，你們難道還想再聽一次？”
“老師講多少次我們都愛聽！”
塵心沒有說話，但是跟着大家一起笑。
秦翰臉上越發地不痛快了，低聲不屑地說：“我說，花癡也要有個限度……喂，我還活着呢，好歹別在我跟前用那種眼神看別的男人啊！”
塵心故意和他擡槓：“我就看了，你能把我怎麼樣？挖掉我的眼睛嗎？”
許慎之打開課件，擴音器裡傳出來的聲音把教室裡鼎沸的人聲壓了下去：“同學們有什麼要求可以留到課間提，咱們還是先上課吧。”
秦翰還想說什麼，突如其來的安靜讓他不得不先閉嘴。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整整兩節課，許慎
之的目光都沒有再往塵心這邊掃過。塵心反而覺得無所謂。因爲現在她覺得，許慎之對她怎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依然可以這樣坦然地看他。生命苦短，人生無常，這樣的時光，多一秒也是好的。
聽到女生們對着許慎之尖叫的時候，塵心偶爾也會有點壞壞地想：如果她們知道她其實是許慎之的助手，前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幾個小時和許慎之呆在一起，還和許慎之一起乘船出了一趟海，以後還極有可能成爲許慎之的研究生……她們會不會羨慕得想把她拖出去亂棍打死？
這點小小的虛榮當然只敢藏在心裡。有些事，說出來反而就沒意思了。
放學後塵心和秦翰一起從樓梯走下去，秦翰十分嚴肅地問塵心：“上次你說要考什麼海洋學的研究生，是不是就是因爲這個人？”
塵心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那麼強的聯想力，乾脆地否認：“纔不是，他又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也不收研究生，我好好的怎麼會爲了他考研？”
秦翰半信半疑地上下掃了她幾眼，最後悻悻地嚇唬她：“長得帥的男人都是公狐狸精，會吃人的！”
塵心反問：“你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帥麼？這麼說你也覺得自己是隻公狐狸？”
秦翰噎住。塵心撇撇嘴笑：“該去吃飯了小公狐狸！”說着故意一把抱住了秦翰的胳膊，親熱地扯了扯秦翰的耳朵。
她知道何寶瓊一定就在什麼地方看着她。
心說，何寶瓊，你看，我就和秦翰交往了，你打算怎麼樣？
秦翰非但沒有開心，反而悶聲說：“所以提醒你別太入戲，真的愛上我就麻煩了。”塵心甩開他，“切，又想以退爲進了是不是？我不上你的當。”
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沒頭沒尾地拌嘴，那姿態，倒真的像一對情侶。
何寶瓊始終都沒有什麼表示，這場戲索性就這樣演了下去。塵心再一次看到了習慣的力量的可怕。那天早上破天荒地沒有在教室裡看到秦翰的時候，心裡居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想秦翰爲什麼沒有來。
這一段時間秦翰每天準時陪她上課，從未遲到。
想給他發個短信，立刻又想秦翰肯定會回一個“哈哈你是不是擔心我了”或者“完了你真的愛上我了”，又把手機放下了。結果還是秦翰先給她發條短信報告行蹤：“被老頭子叫回家了。中午你自己吃飯，多吃點哦！你親愛的~”
塵心也沒多想，回了個：“好。”
下課以後自己一個人慢慢地往飯堂挪去，有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
對方開門見山：“我是秦翰的媽媽，方便出來一起吃個飯嗎？”
塵心知道，她雖然用的是問句，但她的意思是不容違抗的。
“阿姨好，請問是什麼時候？”
心說，怪不得秦翰會一大早被爸爸叫回去。原來都是安排好的啊。
何寶瓊，如果這就是你的回擊，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的車就在你學校大門口。你出來吧，找黑色奧迪。”
塵心抱着書直接轉身。“好的，馬上就到。”
嘴裡說“馬上”，腳下卻沒有加快分毫。走到大門附近，果然看到外面的小廣場邊上停着一輛黑色的奧迪A8。遲疑半秒，大步過去。走到跟前，車門居然自動打開了。後座上的中年女人面無表情地對她說：“上來。”
塵心道聲“阿姨好”，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她身邊。秦母給她的感覺和想象的並不一樣。電視裡看到的有錢人家的太太總是體型富態，穿着低調昂貴的衣服，化着精緻的妝容，即使是面對不喜歡的人的時候臉上也要帶着禮貌而疏遠的微笑。秦母卻是個瘦削的女人，因爲瘦，臉上即使沒有什麼表情的時候也顯出一股疲態來。穿的衣服也不甚講究，黑底紅花的上衣配米色的長褲，即使是塵心這樣不修邊幅的人也覺得有些搭配不當。塵心自己關了車門便靜靜地等她開口。誰知車開了好幾分鐘，秦母都抿着嘴，不發一言。塵心暗想，何寶瓊在秦母跟前大約說得很不堪。
不過她不在意。現在她和秦翰的關係像朋友多於像情人；她既沒有要討好秦母好讓自己能被秦家接納的打算，但是也有些擔心自己的言行會給秦翰造成麻煩，心想還是謹慎點好。所以秦母不說話，她也不吭聲。沉默許久，司機問秦母要去哪裡，秦母這才說了個茶餐廳的名字，然後向塵心說：“咱們吃中餐。”
塵心答應：“好的。”
奧迪在大路上開了十幾分鍾，拐進一條小巷又開了許久才抵達目的地。秦母一路帶風地進去，店員引他們到角落的一個隔間裡。塵心伺候慣了繼母，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秦母的提包仔細放好。再坐下時，秦母的臉色稍有緩和。
“你今年大三？”
塵心知道“查戶口”正式開始。
“是。”
“學什麼的？”
“
英語。”
“哦。爸爸退休了嗎？”
“剛生了一場病，正在休養。”
“我聽說了。秦翰替他付的醫藥費。”
“秦翰交醫藥費的時候沒有通知我們。我爸爸媽媽都很感謝他的幫助，這筆錢我們會還。”
秦母微低下頭，眨了眨眼：“點菜吧。”
塵心點了條蒸魚和豆苗湯，都是她自己喜歡的。難得有人請客，她樂得犒勞自己。秦母端着菜譜翻來翻去，又隨便點了兩個菜。塵心問：“阿姨常來這裡嗎？”
秦母不屑，“我家又不在這裡，怎麼會常來。”
塵心明白了。找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其實是不想讓熟人看到她和自己吃飯？
“不知道阿姨家在哪裡呢？”
秦母皺眉：“你不知道？”
那表情簡直是在說——像我們這樣有名的人家住在哪裡難道不該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嗎？
塵心無辜地說：“秦翰沒說過。”
“哦，在富雅山莊，和何寶瓊家也很近的。”秦母提到何寶瓊的時候，語氣顯得意味深長。塵心明白她的意思，索性順着她的話說下去：“我聽秦翰說他從小和寶瓊一起長大，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很好的。”
秦母有些愕然：“秦翰真這麼說？”
塵心送給她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他說寶瓊就像他的親妹妹。周圍的女孩子裡他最疼寶瓊了。”
秦母臉上的愕然一下子就變成了被耍弄的憤怒。偏偏店員正好在這時候端了湯上來，她就是有氣也發不出。塵心親自拿碗給她舀了湯，“阿姨，先喝湯吧。”
秦母不接，塵心於是小心翼翼地把湯碗放到她面前，給自己也舀了一碗。
“我這麼跟你說吧。”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塵心知道她是要攤牌了，於是洗耳恭聽。
“秦翰在學校的成績真是不太好，秦翰爸爸已經和何寶瓊的爸爸說好了，等這個學期一結束，就送他們一起出國。有何寶瓊在旁邊看着，好歹可以逼他下點功夫。”
“好事啊！”塵心明知秦母是在等着自己或震驚或難過的反應，所以故意笑得更開心了。
“我們學校也不算什麼好學校，能出國學習一段時間再好不過了。打算送他去哪裡呢？”
她這邊開心地笑着，秦母用看什麼怪物的眼光看着她。
“新西蘭。他們兩個一起，可以互相照顧。你——”彷彿是試探似的，秦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
塵心堅定地回答：“考研。阿姨，我已經想好了要考海洋研究所的研究生。如果有機會，我會一直讀到博士。”
秦母再次大皺眉頭：“讀博士？你今年有二十了吧？再讀博士，那什麼時候才能結婚生孩子啊？女人可耽誤不得！”
塵心調皮地眨眼，話裡有話：“阿姨，我覺得呢，女人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的。如果畢了業就馬上結婚，結了婚以後就繞着老公孩子轉，自己什麼工作都不做，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再說了，這個社會啊男人也不一定就是能靠得住的，保不準結了婚又在外面三心二意——”
秦母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
“萬一老公有了外遇要分手，那時候怎麼辦呢？還是要自己能獨立生活，纔不至於吃大虧……”塵心看自己說得也差不多了，話風一轉，“所以啊，我想我還是以事業爲重，婚姻的事就看緣分吧。我其實挺信命的，老天已經把什麼都安排好了，我也不會強求什麼。”
塵心說完就想起了許慎之。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這句話，分明是對她說的。
秦母愣在那裡，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搖搖頭：“既然你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秦翰那裡，他不太願意出國。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就好好勸勸他，讓他聽家裡的話。你要是能幫這個忙，阿姨還要重重謝你。”
塵心大大方方地說：“阿姨您這麼說就見外了。應該的。”
下午的課秦翰還是沒有來。塵心想，他家裡既然已經下了決心要送他去新西蘭，肯定不會讓他再回學校了。
那個自戀又臭屁又無恥就知道死纏爛打的傢伙，大概不會再出現了吧？
塵心有些釋然，又有些惆悵。
後來，和秦翰在一起的那些時光，不是不快樂的。
在秦翰面前，因爲本就對他沒有好感，所以可以不必保持形象，不必掩飾情緒，不必僞裝。反正她不在乎秦翰喜不喜歡她——如果秦翰能被她最真實的樣子嚇跑不再來騷擾她就更好。結果出乎意料的，她過得無比的輕鬆，在和秦翰一起的時間裡，她反而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樣子。
她覺得這還算不上愛。但是那種舒心的感覺，真的讓她很是依戀和回味。
就這樣吧。
她微笑着打起精神，認真聽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