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日,到了敲暮鼓的時候,林晏才從衙署回來。祖母正在等着他吃暮食。
淨手潔面,換了家常衣服,林晏便來到祖母院中。
“阿兄,你回來了!”江太夫人露出歡欣的笑容。
林晏笑道,“跟您說了不用等我,別餓壞了您。”
“哪能不等?阿耶阿孃都不在,我自己一個人吃飯,怪沒意思的。”江太夫人先是嘟着嘴,然後又笑了。
林晏眼形細長,眼尾微微上挑,中間一段卻過於平直,算是個非典型丹鳳眼,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不好接近,此時眼睛彎起,整張臉都柔和起來,“您今天在家裡做什麼了?”
“我與阿長縫香包,今日立夏呢。”
“哦,是嗎?”林晏給祖母盛一晚青菜蛋花湯。
因着吃飯的只有祖孫倆,爲了熱鬧,並不分食,而是如後世一樣,聚在一張大食案旁。
“就知道你都忙糊塗了!”江太夫人把兩碟子糕挪過來,“這是咱們自家蒸的紅棗糕,這些是別家送來的,每樣撿了一兩個,你嚐嚐哪個好吃?”
今日朝會廊下食,聖人就賜下了應節的糕餅,回到京兆府,午膳公廚端上的也是糕,回到家又是兩盤子糕擺在面前,對上祖母殷殷的目光,林晏笑着拈起一塊。
“我們家今年的棗糕很好,嗯,酪漿放得有點多。”豈止酪漿多,糖放得也多,祖母上了年紀,味覺遲鈍,廚下爲了照顧太夫人口味,做得口兒重。
林晏不動聲色地喝一口清茶,送下過於甜膩的糕點去,又拈起一個白圓子形狀的,一口咬下,糯米皮子頗有嚼勁兒,細膩的豆餡兒,有些宮裡胭脂糕的意思,但沒那麼甜,竟然意外地好吃,“這是誰家送來的?”
太夫人身後的僕婦回道,“是後門的光明庵。”
江太夫人也笑了,“他們的慈明師太做得好什錦餛飩,沒想到糕也做得好。”
沒有人糾正江太夫人光明庵的主持是圓覺師太,慈明師太是河東靜心庵的,且早已於二十年前作古,就如沒有人跟她說,面前的是她的孫子,而不是她自以爲的長兄。
江太夫人順着說起慈明師太做的奶湯鯽魚來,“湯汁鮮濃奶白,飄着點嫩蔥心末,好喝得很。”
“改日有新鮮的鯽魚,也讓他們燉湯喝。”林晏給祖母夾些筍絲放在小盤中。
吃過飯,林晏又陪祖母說一會兒話,才退出來。
書房裡,周管家遞上今日送禮來的各家禮單和自家回禮的禮單,雖名爲送立夏糕,又哪有隻送糕的?都是一長串的東西。
周管家是做老了事的,對收禮回禮這些都自有分寸,林晏只略翻一下便遞還給他。
周管家又笑道:“還有兩家廟宇庵堂也送了糕來,按規矩給了壓籃錢。”主人既不崇佛,也不信道,對這些上門的出家人,只按京中大規矩走即可。
林晏渾不在意地點點頭,“你看着處置就好。”
周管家自恃親近,笑着多了句嘴,“阿郎也該娶新婦了。人情隨往有主婦做主纔像個樣子。”
林晏“嗯”一聲,便低頭看起書來。
周管家被主人“嗯”得有點糊塗,這是聽進去了還是隨口一應啊?
今天沈韶光也吃了一天的糕。庵裡來了不少燒香上供的善信,過後這些供品自然都歸了庵裡的尼姑們,也有送糕出去壓籃回禮也有夏糕的,以致庵裡形形色色的糕餅攢了不少。
淨清撿了其中頂好頂細緻的攢了兩盤子,親自送去給沈韶光,笑道:“這兩日多謝沈施主指點,才做得出色好夏糕,爲庵堂贏了不少臉面。魯國公夫人、葉侍郎夫人都親口讚了,說頗有宮中御宴糕點的品格。”沒說的是給的壓籃錢也較往年更豐厚。
過年過節寺廟庵堂往人家送吃食,一則是維持關係,一則也是打秋風,正經人家哪有讓她們空着籃子回來的道理?都要在籃子裡放上一些財物,稱“壓籃錢”,也算寺廟約定俗成的一種賺錢方式。
沈韶光自然說讓她不要客氣。
“往日吃了多少沈施主的好東西,今日我把供尖留下,施主也嚐嚐我們的。”
沈韶光笑道:“那我就嚐嚐,看哪種出色,回頭也依照葫蘆畫瓢做來吃。”
淨清笑道:“不是我誇,叫我看,再沒有比咱們的更好的了。”
沈韶光越發笑起來。她知道這是淨清感激自己幫忙。淨清這個尼姑,佛法不見得參悟得多好,甚至人也不算精明,但卻忠厚誠懇,庵裡的尼姑都信服她。
沈韶光用還剩的一點醃漬牡丹沏了茶來,與淨清一塊喝茶吃糕點。
“這些糕點,淨清師父自己去送的?”
“哪裡送得過來?我只走了坊裡的幾家,並坊外幾家相熟的。另外的,都是別的師姊妹們送的。”
沈韶光點頭。
許是今天着實高興,淨清便順着說起京裡宅門的八卦。
“魯國公家越發闊氣了,若非早有來往,只怕都進不得他家的門。可見宮裡淑妃果真得寵。”
沈韶光點點頭,淑妃確實得寵。
“不知淑妃是什麼樣的絕色?”淨清低聲道,“我看魯國公夫人雖威嚴,顏色卻並不頂好。不過他家二孃倒是個美人兒。”
跟人聊八卦最忌諱便是隻聽而不說,沈韶光跟她科普:“現在的魯國公夫人是繼室,淑妃是前室夫人留下的,卻不曉得這位二孃是哪位夫人所出。”
淨清做秒懂狀,又道:“看面相,不似親母女,但相處情形,卻親暱得很。”又感慨,“國公夫人果真仁德淑嫺!”
沈韶光隨着她道:“果真仁德淑嫺。”
“二孃不但出落得越發好了,對佛事也越發熱心,聽說咱們就在崇賢坊,離着國公府不遠,便說要過來住幾天,拜佛祈福。”
沈韶光接着送順嘴人情:“是位善信的女郎。”
不兩日,沈韶光便與這位善信的女郎成了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