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的眼眶滾燙,蜷縮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抱着腿,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只能瞪着一雙燒紅的眼睛,無聲地哽咽起來。阮年並不知道自己所想的究竟對不對,但是隻要想到有這麼一絲的可能,便覺得心裡陣陣絞痛。
這種痛楚不同於以往感受到的。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痛楚。
阮年捂着心口,喉嚨裡似堵着一塊巨石,隨着略略急促的呼吸,那滯澀感順着喉部下滑,落在心尖上,幾乎要澀得阮年喘不過氣來。
正當阮年的目光漸漸失焦的時候,就覺得胸腔被一股大力狠狠壓下,隨着身體不自然地往前一佝僂。阮年陡然地睜開了眸子。
雖然的阮年神智開始漸漸清晰起來,但是周圍的景緻還是有些模糊,阮年愣愣地望着前方,卻只能隱隱約約地辨出面前站着的人是沈煙離。
沈煙離的左掌心狠狠地壓着阮年的胸部,五指攤開,每一根壓着的阮年手指都使出了巨力。
阮年被這股力道壓得呼吸還是有些不通順,擺了擺手示意讓沈煙離鬆開手。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沈煙離見阮年清醒了,手下的力道倒是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是輕笑着高高揚起了右手,狠狠地往阮年的胸上拍去。
雖然最後的力道還是卸了不少,但餘下的那股力道還是讓阮年的胸腔產生了一種渾身被撕裂的痛楚感。若不是自己也有內息保身,這一下便能讓胸骨寸寸折斷。
阮年仍舊是佝僂着身子,捂着脣重重地咳嗽起來,嗓子發癢間,一股猩甜的液體順着喉嚨深處涌出,再溢過阮年的指縫,低落在乾淨的被褥之上。
雪白的被褥沾上點點血漬。
像是雪地裡盛開的紅梅。
這是阮年第一次聞見屬於自己的血液的味道。
甜膩得有些過分。
阮年頭疼欲裂,望着被褥上的血漬沙啞問道:“你是想要我的性命嗎?”
沈煙離收回了手。
“我若是想要你的性命,何必等到現在。”沈煙離的聲音不輕不重,連往常話間所帶着的笑意都在此刻盡數消失不見,“望着我。”
阮年藏在被褥裡的手緊了緊,目光有些呆滯地擡頭望着站在牀前的沈煙離。
沈煙離換上了阮年爲她取來的紅衣,灼灼似火,妖嬈精緻的臉上卻甚麼表情都沒有,漂亮的桃花眸子中也是一片冰冷。
她抱着手臂,面無表情地側了側頭。
這是阮年第二次見着如此模樣的沈煙離。心裡也說不清是甚麼奇怪的感覺。曾經以爲沈煙離露出這種樣子纔是她最真實的模樣,但經過五年相處阮年甚至都忘記了這明明是真實的她,卻最不像她的一面。
屋子裡漫着的不僅僅是血腥味,還有一種怪異的藥味。
阮年僵硬地轉了轉眸,目光掃向了遠處桌面上的一碗只剩下藥渣的湯藥。藥方也是阮年從未見過的,仔細辨認後,阮年的目光微微一縮,轉而不可思議地將視線又轉向了沈煙離,咬脣道:“藥內有八仙花。你怎可以拿它來製藥。”
“爲甚麼不可以?”沈煙離目光冰冷地勾了勾脣,桃花眼略略挑起,“若不是我用它來製藥,現在你還躺在牀上昏迷不醒。”
“我應該沒有昏迷很久罷。”阮年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摸了摸乾裂的脣角後,嚥了一口唾沫乾澀道:“爲什麼..嚴重要需要你製藥的狀況,我只是..”
“只是甚麼?”沈煙離眯了眯眸子,繼而垂下眼眸道:“你昏迷了三日。在期間你一直喊着念安那黑心肝的名字。那個讓你如此魂牽夢縈之人。醒了,卻記不得了?”
三日?
阮年按了按發疼的額角,皺着眉頭垂下了眸。這才恍恍惚惚地記起了方纔夢境之中的事情。而伴着那似夢非夢的回憶而來的,是從心底洶涌而至的驚慌。阮年腦子一片空白,心裡難受得臉上都不受控制地開始抽搐起來。
想問,卻怕問出口了,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若是不問,那麼便永遠無法知曉,念安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以及她那時離開自己真正的原因。只是問了,沈煙離便會告訴嗎?阮年怔怔地伸出手擦眼睛。
那冰涼的液體不停的往下墜。不管阮年怎麼努力,卻都阻止不了不停地往外溢的淚水。
真是丟人。
阮年只覺得眼睛火辣辣的脹得厲害。不管過了多少年,心智和身體如何的變化,只有一點永遠也不會因爲時光而有所改變。
那就是爲她掉眼淚。
五年前是如此,五年後也是如此。
“別哭了。”沈煙離望着阮年的眸子裡摻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頓了頓,目光驀然地柔軟起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也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但我不能告訴你,也無法告訴你。這些事情,在往後的時光裡,你自然而然的會清楚,會明白。”
“自然而然?”阮年緊緊地攥着衣角,慘淡地笑了起來,“我還有多少生命能同時間耗下去,我不明白,你和她爲什麼都是如此,甚麼也不願意和我說。就算說了,告訴我的也是藏頭露尾,你們這樣只會讓我愈來愈迷茫,愈來愈手足無措。”
“若是我同你說了,往後你知曉了,你也會怨怪我。”沈煙離低低地呢喃道,眼角捎着幾分苦澀,搖了搖頭後,便輕聲問道:“現在你覺得身子如何?”
阮年望着沈煙離,聽見她這般問之後,不免一愣,繼而擡手摸了摸胸部,有些吃驚道:“竟然不疼了。”
“自然會不疼了。”沈煙離脣角的弧度終於揚得更爲大了些,頗爲得意道:“難道你認爲方纔我的舉動只是爲了揍你出氣不成?”
阮年乾乾地笑了笑,嘴上倒是承認道:“確實如此,那時你的臉色可怕極了。我還以爲我又做錯了甚麼事情。”
沈煙離聽到這話,笑容驟然凝固了。片刻之後,沈煙離有些僵硬地轉了轉頭,將眼中不自然盡數的掩了去,轉而哈哈笑道:“你每日都做錯事惹我生氣,我也早習慣了。若是我要拿你出氣,可不是僅僅捱上一掌那般簡單。”
阮年瞧見她眼底的不自然,倒也沒有說些甚麼,心念微動,繼而輕聲問道:“難道因爲我昏迷幾日的原因,竟是胸腔內積了淤血?”
沈煙離的笑容燦爛,指尖勾起了肩上的一縷髮絲道:“確實相差無幾。”
聽到沈煙離肯定的回答,阮年這纔不解起來:“會積下淤血是證明體內有暗傷,可我從不曾受傷,又怎麼因爲積鬱淤血而昏迷。”說到這裡,阮年頓了頓,續道:“仔細想想,好似只有你對我施蠱那次讓我頭破血流。這應當也算是受傷罷?”
“莫要賴在我身上。”沈煙離纖眉微皺,語氣頗爲不滿:“若真是我的緣故,此番我要爲你疏通的並不是胸腔內的淤血,而是頭部內的。你..也並不算受傷.”
“那又是怎麼回事?”阮年喃喃道,“難道是我思念成疾,再經過烏狄所說的話刺激,將身體內的淤血逼了出來。”
沈煙離臉色倒也沒有甚麼變化,只是嘻嘻笑道:“你若是覺得是如此原因,那便當做這個原因罷。總之你現下也沒有甚麼大礙,只需再躺上這麼一天,就可以和往常那般活蹦亂跳的了。”
阮年聽沈煙離說話總是有些頭疼。沉默了片刻,又道:“既然你那般說,我也不問了罷。只是除了那件事之外,我還有兩件事想要問你。”
沈煙離眉眼彎彎,在牀腳搬了一張凳子坐着,咳了一聲道:“既然你想問,便問罷。”
“你讓蘇一硯捎給我的錦囊,究竟是做甚麼用的?”阮年想將那錦囊從懷中掏出來,低下頭望去之時,才發現自己的衣裳早不知在甚麼時候被人褪下,僅僅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阮年有些尷尬,擡眸望着沈煙離。沈煙離格格地笑了起來,伸手將那錦囊和死玉都遞給了阮年。笑了一陣後,沈煙離這纔回答道:“我可不騙你,這個錦囊可是常人求不來的寶貝,確實是有實現心內最爲渴望之事的願望,你將那塊死玉置進錦囊內,再在午時或是子時一刻,懷着虔誠的心前往府內祠堂之處拜一拜,說不定便能實現你心中所想之事了。”
沈煙離說到此處,眉眼徑自地彎了彎,勾着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阮年。
阮年被這眼神看得看得頭皮發麻,心中卻是不信,看着她這番模樣,總覺得她是話中有話。沉了沉心思,阮年這才低低地又開口:“還有便是我想知曉烏狄一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雖然同我說了,可是我也並不知曉具體的緣由,如果你能告訴我,我便很開心。”
“哦?”沈煙離託着下巴,垂着眼,似有思索地拉長了音調。
阮年見她這副模樣,心裡也有些忐忑,吸了吸鼻子,又硬着頭皮問道:“難道是有甚麼是我不能知曉的嗎?”
沈煙離懶洋洋地站起了身,撩了一下耳際的髮絲,即刻又勾着妖嬈到了骨子裡的笑,朝阮年望來:“自然沒有。”
阮年張了張嘴,剛要問沈煙離。便見着她將手輕輕叩在了牀面之上,慢騰騰地敲了三下。
清脆的木響。
阮年有些摸不着頭腦,一時間也不知道將視線往哪裡擱。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阮年便見着門外立着一道瘦高的黑影。烏髮微垂,臉色雖是極爲的難看。但在望見阮年的眼睛之際,卻還是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同三日之前相比,烏狄憔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