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下意識地偏過頭看向馬博文。
對方雖然很好地隱藏了自身情緒波動,但怎麼能瞞過身爲心理學大師的劉振?
西醫模塊頂級的心理學知識,讓劉振輕鬆地看穿了他溫和微笑下的本質。
嗜血!
“這個傢伙上晚班,恐怕不是爲了加班費吧……”
劉振搖了搖頭,不打算多想。
這種事情很正常,就像軍隊裡的士兵一樣,第一次殺人,七八成的人會感到噁心甚至當場嘔吐出來,而剩下的兩三成,則會感到興奮、愉悅——他們能夠從剝奪其他人的生命之中,享受到快感和人生的價值!
劉振的西醫記憶裡,很多頂尖的外科醫生都曾經遇到過僱傭兵,那些僱傭兵們賺的錢其實足夠他們享受一輩子了,但他們還是沒有金盆洗手。因爲他們已經習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了,他們享受殺戮的快感。
醫學生也是一樣。
劉振至今都還記得在中南醫大第一堂活體動物解剖課時候的情景。
因爲課程表調整的緣故,他們的第一堂課不是什麼小白鼠和蟾蜍,而是體型堪比公雞的實驗用兔。
那個時候,他們一羣剛剛學了一年基礎知識的學生懂什麼?剛動手就弄得實驗室裡鮮血淋漓。
很多同學聞着鮮血的腥甜氣息,當場就吐了,搞得整個實驗室都泛着一股子酸臭的味道。
但是劉振沒有。
他就是那少數對鮮血感到喜悅的存在,他自己心裡也有一點病態的症狀。
所以劉振很理解馬博文的表現。
劉振搖了搖頭,繼續清聲說道:“沿橫結腸上緣剪開大網膜在橫結腸上的附着。”
這話比較拗口,劉振唸完之後感覺自己舌頭都快要打結了。
所以他“指導手術”的時候,在儘量將課本上的死板知識轉化爲通俗常用的語言。
劉振忽然意識到霍祛病這麼做的深意了。
這樣不僅僅可以幫助霍祛病自己減壓,更多的是在幫助劉振掌控知識,自我提升。
劉振不由得苦笑起來:“本來還以爲當助手可以讓霍祛病欠自己人情,日後遇到難題好說話。”
“沒想到反倒欠了別人,這個師兄人情練達,高明的很啊……”
沒有聽到劉振的“指導”,霍祛病當即停了下來,眉頭微微皺起:“繼續,別發愣。”
聽了這話,劉振當即排除胡思亂想,全神貫注起來。
“然後鉤起胃體部,顯露並且檢查*體尾部的損傷,徹底止血。”
霍祛病照做之後,將病人的*暴露了出來。
看到這個傷患之處,霍祛病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鍼芒狀,眉頭皺的更緊了:“破壞的很嚴重啊……胰管都裂了,*體本身也收到了器質性的損傷。”
止血,別聽劉振說的輕鬆,做起來是很麻煩的。
不僅要在極小的範圍內用止血鉗壓迫,用醫療棉花沾去表面的淤血,而且還要小心不能壓迫到其他器官,操作難度不小。
不過,霍祛病在張雪梅的輔助之下,很快完成了這個步驟。
劉振很有眼力見兒的述說着:“切開*下緣的腹膜,鈍性分離*背面的腹膜後間隙。”
鈍性分離就是指使用手術刀柄、止血鉗或者手指將原來完整的軟組織分離的一種外科手術操作方法。貌似不需要用鋒銳的刀片切割人體,聽上去很簡單,事實上容錯率很小。用力小了,沒辦法分開筋膜和其他組織,然而一旦用力過大,就很容易直接傷害到病人的臟器,甚至直接把筋膜弄穿。
但霍祛病經驗老辣豐富,輕鬆地完成了這一道步驟。
“即可以將*體部遊離出來,然後向前提起。”
霍祛病如常照做。
劉振低頭看到患者*裂傷處仍然有出血,沉聲說道:“用心耳鉗在裂傷處近端2cm處夾持止血,並且結紮出血的血管。”
這話說得簡單,做起來複雜的很。
要知道,劉振在火車上搶救的那個名爲陳金旺的傷者,就是大腿動脈血管分支受損,整個搶救流程也僅僅是結紮血管罷了。
而這只是*手術的一小部分。
霍祛病基本功紮實,心態良好,十五分鐘之後,成功地將流血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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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胰管,應該……”
劉振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霍祛病打斷了。
“胰管破裂的太嚴重了,很麻煩。”
劉振眉梢微微挑起,不置可否。
他在頂級西醫知識的加持之下,覺得直接修復破裂胰管。
但不可否認的是,難度的確很大,而且消耗時間長,要求非常精細。
然而在劉振看來,霍祛病是有這個水平的,只是單純的不想做罷了。
劉振腦海之中閃過一道靈光,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這個病人之前罵了霍師兄一句,看師兄的表情,還以爲他不曾放在心上,沒想到居然這麼記仇?報仇不隔夜啊!真是有夠狠的了!”
劉振同情地看了一眼中年胖子。
霍祛病的這樣做,合乎規章流程,誰都沒辦法在道德和法律方面指責他。
“永遠不要在做手術之前得罪主刀醫生。”這個時候,劉振才終於想明白了當年在醫學院聽到過的一句話。
“在*斷裂處切斷*,找出胰管切斷結紮;如果同時做脾切除,可以先在切緣的近端切斷、結紮脾動靜脈。”
很多情況下的*破裂,都是因爲外界的暴力衝擊,往往會伴有脾臟破損,所以劉振這話說的沒有問題。
但放在這個手術裡,就有點慫恿和考驗霍祛病定力了。
雖然胖子罵了他,但胖子的脾臟幾乎是完好的,不需要過多處理,自然就能痊癒。
然而,切掉了也無所謂,傷者沒證據告霍祛病。
劉振隱藏的意思就是在考驗霍祛病的心性了。
霍祛病不置可否,直接動刀切割*,他並沒有如同劉振所說的一樣,將脾臟連同*體尾部一併切除,而是將脾臟保留了下來。
劉振下意識地問道:“爲什麼?”
“因爲患者*出現破裂,而脾臟和脾蒂並無損傷。”霍祛病答非所問,卻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出來。
病人得罪了我,沒問題,我只會出普通外科醫生的水平,不盡全力,但是也不會使用其他的小動作報復。
不是不會,不是不能,而是不屑。
霍祛病有自己的驕傲。
這樣的回答卻讓劉振對他刮目相看。
要知道,脾臟這玩意雖然不起眼,但卻是機體最大的免疫器官,佔全身淋巴組織總量的25%,含有大量的淋巴細胞和巨噬細胞,是機體細胞免疫和體液免疫的中心。
沒了脾臟,人體的免疫力會驟然下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經常會患上風寒流感,對於其他疾病的抵抗能力也要比普通人弱小很多。
切除脾臟,後果很嚴重。
醫者精誠,不偏激,不自傲,同樣不能迂腐守舊。霍祛病這次的處理就很好。
劉振點了點頭:“接下來就是*斷端的處理了。”
“要在距斷端1.0~1.5cm處,用不吸收性縫線間斷褥式縫合,然後再以絲線“8”字縫合斷端。”
“最後,用鄰近的網膜或系膜組織覆蓋固定。”
霍祛病認真仔細地聽完了劉振的敘述,並沒有立刻動手,只是淡淡地擺了擺手,示意讓劉振來做縫合和最後的兩個步驟。
很多主任都喜歡學諸葛孔明,大包大攬,一個手術從頭做到尾都不動一下,旁邊的助手醫師和實習醫生只能幹看着,遞遞刀子和其他器械,或者乾脆就是拿着一塊汗巾給主刀醫師擦汗。
那些主刀醫師通常都是花了很多年時間熬過來的,對於自己的位置十分珍惜,不願意讓後生晚輩輕鬆地享受和自己一樣的權利義務。
但也不是全都源於嫉妒,另一方面,實習醫生和助手醫生畢竟水準有限,出了問題,最終責任還要算在主刀醫師身上——由不得他們不小心謹慎。
霍祛病這樣做,一方面是源於對劉振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他心臟大、不拘一格,並且兩人有着師兄弟的一層關係。
經過上次的闌尾手術之後,劉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位師兄不是尋常人,經常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決定。
所以他此刻也不推搪,直接跟霍祛病換了位置,開始勾針引線,給患者的*殘端附近進行縫合止血處理。
每次到了這個關頭,劉振才深刻地意識到什麼叫做“知易行難”。
一個步驟昨晚,劉振感覺自己心臟砰砰直跳。
手裡拿着持針器的時候,劉振總是在想“會不會不小心手一抖,刺破了患者的臟腑器官”“有沒有可能不小心縫合力度過緊,將系膜纏成了一團?”之類不着邊際的問題。
很多時候,壓力都是自己給的。
不過這一次,劉振比之前的闌尾手術表現的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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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僅僅是心跳變快,並沒有出汗。
霍祛病淨手之後,站在旁邊,目光炯炯地看着劉振的操作,眼裡泛起一陣由衷的讚歎。
他騰出位置,讓劉振實踐,不僅僅是給師弟機會,同樣是爲了滿足自己的觀賞慾望。
霍祛病不是一個純粹的無私醫生,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從劉振第一次觸碰到手術刀、剪和針線的時候,霍祛病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小師弟雖然極力遮掩本事,但是他在外科領域的水準,已經達到了自己只能仰望的程度。
“簡直像是……不,這就是藝術!”
張雪梅水準不夠,只是覺得劉振基本功紮實,很厲害,但霍祛病在旁邊看着劉振的縫合操作,缺失看的如癡如醉,大飽眼福。
知道有高峰在前,才更讓人有攀登的慾望。對於霍祛病來說,劉振就是督促他不斷進步的一個山峰。
劉振將*斷端放置了一根乳膠管和橡皮膜引流,通過另外戳口引出傷者腹外。
這樣,整個手術就算是徹底完成了。
劉振深深地吁了口氣,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