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趵突泉校區,北門。
方俊淇手扶三腳架,視線透過單反相機取景器,專注地盯着對面的模特們。
在他前方不遠處,張娉孫欣蕊金誠鄧盛雲四人雙手舉,做拋物狀。
他們身穿着學士服,頭頂卻沒戴學位帽,顯然是在s畢業典禮過後的拋帽子儀式。至於帽子,卻是打算回去後再p去,畢竟這項活動存在一定的危險性學位帽面是正方形硬頂,砸到頭還是蠻痛的。
“咔咔咔咔!”快門連連動作,把四人的形象逐格記錄下來。
把照片傳到手機細細檢查,確認照片大都沒有問題,方俊淇這才擡起下巴,招手喊道:“好了,過了!”
然而,等他擡起腦袋,卻愕然地發現模特已然跑路,正在向躺在不遠處的五菱宏光移動。
張娉和孫欣蕊顧及形象,還只是快步走着,沒有其他多餘動作,金誠鄧盛雲這倆貨卻當衆表演起了脫衣秀,伸手解開身的大黑袍,急吼吼地朝着汽車衝去。
方俊淇見了,連忙出聲制止:“喂!你們兩個注意點兒!這可是校門口,當衆果奔像什麼話?”
這話馬招致鄧盛雲的反駁:“我們哪裡裸了,下面不還有襯衣麼?”
一邊說着,他伸手拉開領帶,解下襯衫釦子,然後拉開車門三兩下躥進車廂。
雖然下午的陽光早西斜,但氣溫還是停留在35度,始終沒有下降跡象。偏偏他們這些臨時模特還要站在太陽底下凹造型,伸手還穿着穿着特別能吸熱的黑色學士袍,着實被熱慘了。
好在他們早有準備,專門開了輛汽車過來充當移動基地。雖說五菱宏光因爲解約成本導致空調製冷能力不足,但有總沒有的強,每到拍照間隙,衆人都會鑽進車廂吸收涼氣回回血。
這次也不例外,四名模特剛剛車,方俊淇和他的攝影助理的郭明也帶着三腳架還有反光板回到車,六個人外加大堆器材衣物,愣是把後車廂塞得滿滿當當。不光模特們熱的不行,跑前跑後的後兩者同樣也不輕鬆,也需要休息一會喘口氣。
看見方俊淇同樣打開衣領用力扇風,鄧盛雲笑着打趣他:“方攝影師你的形象呢?這裡還有女孩子呢,注意着點!”
前者翻了個白眼,答非所問地說了句:“這鬼天氣!發動機根本不敢關,也不知道燒了多少油!”
車載空調壓縮機的動力來自發動機,享受空調涼風,要接受發動機空轉帶來的油耗和噪音。
停下抹汗的動作,鄧盛雲繼續吐槽:“沒辦法,誰讓你不會挑日子,找了這麼個大晴天呢?”
嘴說着話,他還把手臂伸到方俊淇面前,“你聞聞、你聞聞,都熟了有木有?撒點兒蔥花能吃了。”
方俊淇鄙視地揮了揮手,“毛的熟了,那都是你身的汗味兒!”
接着轉向兩位女生,出言致歉:“真是對不住,是我考慮不周,委屈你們了。”
這話表面是對兩個女孩說的,實際針對的對象卻是孫欣蕊。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今天的女模特應該只有張娉一個人,大家都是熟人,天氣熱形貌狼狽一些也沒什麼,等工作幹完倆人一起洗個鴛鴦浴好了。可現在多了個不太熟的孫欣蕊,顯得有些怠慢了。
還好,後者並非情商欠費的嬌嬌女,聞言大方地擺擺手,“沒關係,有空調有冷飲,已經很不錯啦。我以前出去散傳單、扮布偶,那纔是真的辛苦呢。”
“嗯?”聽見這話,四個男生俱都好地看向她,鄧盛雲這廝最先按耐不住,開口問道:“你去發傳單,他們敢要你?不怕被人舉報僱傭童工啊?”
“的確有些麻煩,”提起這個,孫欣蕊也有些糾結,“有時候人家一見到我說不要你了,哪怕拿身份證給他們看也是沒用。倒是扮布偶較省事,他們喜歡小個子,女生男生無所謂。”
“是嗎?收入多不多?”郭明眼睛一亮,張口追問道,顯然他對這個能夠發揮身高優勢的工作起了興趣。
看了眼問話之人,孫欣蕊笑着點點頭,“收入也還成吧,周邊遊樂園長期僱人扮演卡通人物,手機廠商做活動時也喜歡僱人扮演吉祥物,小歐、小、米兔還有小蜂我都扮演過。不過最近這段時間天氣太熱了,玩偶裡面實在呆不住,我沒去接活兒。聽朋友說蜜蜂移動升級了小蜂的裝備,加裝了空調模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話音落下,車廂裡忽然響起一聲響亮的“啪!啪!”
衆人轉頭看過去,卻見方俊淇滿臉鬱悶地拍着自己大腿,“我怎麼沒想到呢?”
“沒想到什麼?”張娉關切地問道。
“空調衣啊!”方俊淇隔空點了點對方,“學士服這麼寬鬆,完全可以在下面穿一件空調衣嘛,這樣你們不會瘋狂出汗,不停往車裡跑了。”
三個星期前,馬競代表蜜蜂集團,先後爲鷺島環衛工人和交警送新研製的空調衣,以便在悶熱的梅雨季節爲這些“馬路天使”帶去涼爽與關懷。
誰都沒想到,如此善舉反倒招致衆多友的指責,因爲論起炎熱程度,頂多只有30度的鷺島完全排不號,贈衣鷺島“完全沒有必要,只是作秀”,被人編了不少段子。
友之所以這麼炸毛,卻也和北方多地遭遇的高溫狀況有關。因爲雨雲失期未至,包括泉城在內的衆多華北、淮北城市在5月下旬紛紛出現反常高溫,氣溫往年高1~3度,最高的甚至達到37度。天氣如此酷熱卻被排斥在贈衣城市之外,當地友自然十個不服八個不忿。
********,行善也要有始有終,不然容易招致罵名。面對這種情況,馬競只得硬着頭皮公佈“蜜蜂清涼計劃”,6月前氣溫兩次超過35度的城市都將獲得蜜蜂集團捐贈的空調衣,確保白天戶外工作的清潔工和執勤交警能夠人手一件,纔算是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因爲獲贈城市增加,馬競和蜜蜂獲得友大量點贊,卻也不得不接受開支預期膨脹近十倍的後果。好在蜜蜂本身有專門的企業慈善基金,劇增的開銷並不會影響到現金流乃至利潤,爭議和隨之而來的熱議也爲空調衣做了一通活廣告,帶動不少民間消費。
因爲宿舍和教室去年新裝了空調,週末也都是宅在宿舍玩遊戲,方俊淇他們對泉城遭遇的高溫缺乏直觀認知,之前並沒有想到購買額外的降溫裝備,然後他們成“熟人”了。
聽到提起空調衣,金誠點點頭,“貌似是個好主意,不過得買冰塊版或者空調版,風扇版不行,一開衣服會鼓起來。”
“我有那麼傻麼?”方俊淇反問一句,拿起手機打開蜜蜂商城頁面,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查找下單操作,“好了,付款成功。最多一個小時,六套冰塊空調衣能送到。”
依託數千家線下店面,蜜蜂正在建立自己的末端物流系統,不斷有城市實現小時級送貨門,其有泉城。
張娉看了男友一眼,沒有指責某人大手大腳的行爲,只是問道:“那下面怎麼辦?接着拍照,還是在車裡等衣服?”
看了看車外依然明亮的天空和地面,方俊淇擺擺手,“還是拍吧,這會兒的藍天白雲很漂亮,後期不用修圖換背景了。”
畢業照不是單純的人像攝影,爲了體現學校特徵,通常都要用標誌性景物做背景,拉遠焦距拍一點藍天白雲進來,能讓畫面變得更加富有層次感。而且他們這支草臺班子只有簡單的反光板,既沒有專業燈箱、測光儀和燈光師,也沒有軟件調色調光的豐富經驗,要是選在涼爽的陰天開工,畫面必然會因爲亮度不足而顯得過於陰鬱。
因爲方俊淇的指點,衆人紛紛湊到最近的車窗跟前,壓低腦袋看向天空,欣賞不多見的藍天白雲。
把視線從那片亮到刺眼的藍色移開,張娉感慨着說道:“話說最近藍天好像特別多啊,還有空氣質量也都很好呢,不是優是良。”
“那是當然,”方俊淇靠在椅背,隨口解釋一句:“天氣這麼熱,地面都是熱空氣,它們升時順便也把污染物帶走了。”
說罷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的校友門,他又問道:“對了,西區裡面的建築還拍不拍?”
“算了吧,有北門照片行了,咱們去千佛山好了。”
顯然,這是男生們的看法。講求實用的他們認爲夠用行,不需要繼續在這邊浪費時間和汗水。
然而,兩位女生的回答卻是“拍!”
言簡意賅,語氣堅決,充分表達了她們堅持下去的信念。
看到四個男生都看過來,張娉挺起腰桿,“西區可是整個山大最老最有味道的校區。學校能夠變成國保大學,靠的是這邊的老房子,既然已經到地方了,怎麼能夠過寶山而不入?”
在座諸人進校時都過校史課,自然知道所謂“國保大學”,指的是擁有國家重點保護的不可移動物的大學。全國有4295處國保單位、2553所普通高校,但同時具有兩個身份的卻只有二十出頭,這使得“國保大學”逐漸成爲很多老牌大學爭搶的目標,沒有這個頭銜,怎麼突顯自家悠久的歷史和濃厚的底蘊?怎麼好意思自稱“百年名校”?
山大本來不在二十多所“國保大學”之,直到四年前才憑藉西區老校舍戴這頂新帽子。
有些玩味的是,這片保單位的正式名稱是“原齊魯大學近現代建築羣”,並非山大自己嫡系。
作爲國內最早建立的教會大學,齊魯大學曾在歷史留下赫赫威名,一度號稱“北燕京、南齊魯”,後來在52年的院系大調整被施以“專業化改造”,剝離其他學科併入周邊學校,自身只保留醫學教育成爲專業醫學院,最終演變成山醫大。等到世紀之交,打造綜合性研究大學的風潮愈演愈烈,一隻腳走路的山醫大又被併入山大,成爲後者衆多校區的一個。
女友發話,方俊淇自然是要聽的,翻過座椅靠背鑽進駕駛室,他一邊鬆手剎換擋,一邊說道:“老是聽人說起這裡,缺始終沒來看過,既然有時間,那進去看看吧!”
亮證登記,載着六人的微面緩緩駛入校園。
穿行在帶着歲月痕跡的老舊仿古建築當,思維順着歷史脈絡溯百年,張娉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
“天大的前身北洋大學始建於1895年,號稱全國第一所大學。然後武大表示不服,人家硬是把歷史追溯到1893年設立的自強學堂,搶在天大前頭舉辦‘百年校慶’,爲這還被天大告了一狀。可惜木已成舟,一直沒有改回來,2013年繼續舉辦120週年校慶,知道的人都替他們尷尬。還是咱們山大硬氣,沒把建校年份從1901挪到1882去。”
1882年,美國傳教士建立的登州會館加設大學部,轉型成爲高等教育機構。該校後來和英國教會學校青州廣德書院合併,在濰坊成立廣學堂,後稱廣大學。20世紀初,學校搬到泉城千佛山下,名字也變成更加大氣的齊魯大學。再後來,齊魯大學經歷拆分重組,最終併入山大。”那是當然!”方俊淇立即出言附和,“咱可是大名鼎鼎的‘世一大’,沒必要追求那些過往的歷史。再說了,當初是山大合併的山醫,自然不可能認錯祖宗。
因爲言必稱“到2020年初步建成世界一流大學”,前任徐校長雖然高升離開,卻還是留下了“世一大”這個梗作爲“遺產”。如今他的繼任者忙着籌劃搬校事宜,不再跟風提及這個話題當然也有些來不及了反倒是本校學生時常把“世一大”掛在嘴,這個自帶羣嘲屬性的外號顯然很適合自黑。
實際,當初喊出“2020世一大”口號的國內名校足有九所之多,最終卻是山大搶先“戴”這頂帽子,個情由也是複雜難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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