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灣畔，充滿現代建築的幕張新都心，一輛客車正在減速進站。
車停門開，早等不及的乘客紛紛走下車，大部分都涌向不遠處的幕張展覽館。
那裡是今年TGS東京電玩展的舉辦場地。
此前兩天是媒體日，展會今天才對觀衆開放，正好趕上土曜日（週六）放假，等待入場的觀衆繞着展覽館排出去好遠。
收回視線，我孫子恆二坐着活動下手腳，扭頭盯着正在變稀疏的車門，瞅準機會猛地行動起來。
脫掉身上的連帽外套塞進揹包、取出帶鞘短刀塞進腰帶、掀起圍巾擋住嘴巴，他掛上揹包邁着小碎步衝出巴士。
男孩此時的形象非常扎眼，黑布帽包頭、黑麪罩遮臉、身上黑衣黑褲黑鞋，腰帶上插着短刀、帶繩忍刀和苦無袋子，背後是老式單肩揹包，卻是經典的忍者造型。
因爲遊戲動漫和影視作品的傳播擴散，忍者（にんじゃ，NINJA）儼然成爲島國的一張文化名片。每年都有很多遊客專程從海外趕來，就爲探訪這個“忍者之國”。這身經典造型外國人都能輕易認出，更遑論島國土著了。
不出所料，身後果然傳來陣陣驚呼，既有日語的“まさか!忍者さん！”也有英語的“Woo！Ninja！”還有中文的“我去，Cos忍者啊！”
看到自己的表演取得預期效果，恆二心中暗爽不已。
去年考學上京受挫，偶然看到忍者學校的招募廣告，兒時夢想重燃的他果斷報名，如今已是一名見習忍者。
因爲想着心事，忘了留神看路的忍者卻是腳下一滑，差點栽倒出醜。
受此小挫，他連忙收攝心神注意步伐，保持忍者式的躬身前行姿態，沒幾下就消失在衆人視線裡。
等到轉過街角，恆二這才放緩腳步，掏出外套穿上，拉下面巾恢復普通裝扮，這才鑽進一家店鋪屋檐下面躲雨，順便扶牆喘氣等待體力恢復。
“哎呀！果然還很弱啊，我現在怕是連最低級的忍者都不如吧？”
實際上，他這麼想卻是有些妄自菲薄了。單論體質和戰技步法，他其實遠勝絕大多數古代忍者。
古代沒有化肥農藥、沒有良種機械、沒有速生家畜、沒有遠洋捕撈，即便貴族武士都不見得能吃飽飯，地位更加低下的忍者和底層人民自然難知肉味。這種情況下，就算地方大名（島國封建領主）砸錢供養出少量武技高超、身懷絕藝的精英武士和忍者，也不敢把他們派去從事偵查、傳謠、暗殺以及敵後破壞這些高風險活動。
真正幹這些苦活累活的，只可能是那些還拿着鐮刀的下層農民，這些低級忍者以前都是貧苦農民，缺乏充足營養攝入，也沒時間沒資源進行武技訓練，自然不能和身爲現代人又在忍者學校專門學習的恆二比身體比技能。
不過後者作爲現代人，在忍者的精神要素，“忍”、“忠”、“隱”、“狠”這些上面卻是失分太多，即便掌握全套技藝，戰鬥力也是幾近於無。
這也是忍者在現代社會迅速沒落的原因，只有人命輕賤、淘汰率超高的封建亂世才能培養出兼具這些精神要素的忍者，安定繁榮的時代卻只會養出愛玩怕疼頹廢逃避的“平成豚”。
不過，這貌似也沒什麼不好的，東海對面有句諺語“寧爲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稍微改改同樣能夠用在島國。
戰國時代已經遠去，暗殺刺探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專業，普通人不需要艱苦修行也能活得很好，那些辛苦修煉，會飛檐走壁，能扔手裡劍（暗器）、會用十幾種特色武器的忍者若無其他財路，卻只能穿上忍者服拿起道具刀，去影視劇組和旅遊景點發揮特長。
不這樣又怎麼樣呢？總不能像那位“平成忍者”一樣，穿上夜行衣去爬柱翻牆溜門撬鎖當個小賊吧？
此君乃是慣犯大盜，先後在東大阪市犯下衆多入室盜竊案，最後卻被街頭攝像頭捕獲行跡。因爲作案手法類似忍者，因此被媒體冠以如此綽號。
市場環境發生變化，忍者學校也都響應潮流，大幅修改教學內容，變得更加強調文化傳承而非戰鬥技法。只要會穿忍者服、掌握忍者步法、熟悉相關知識，能夠和人套招交手，就已經稱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忍者了。
我孫子恆二就讀的那家甲賀忍者學校更是“過分”，居然將最爲重要的忍者資格檢定改爲筆試，初級、中級、高級全部筆答，扔手裡劍、穿忍者服反倒成了可選項。
更有甚者，爲了擴大影響喜迎東京奧運，學校更是將今年的考試從滋賀縣甲賀市搬到了曾經作爲德川家廟的東京增上寺。只需繳納3000日元受驗料金（報名費）就能參加，50道題四選一，考到60分可以獲得甲賀忍者稱號，還能順便參拜德川家墓所入，然後現場觀看甲賀忍者末裔渡邊俊経和年輕研究者井上直哉的訪談。
恆二同學不知道的是，早在5年前，甲賀流忍者就被某些中文媒體“終結”。
根據灣媒東森新聞雲的報道，“號稱‘最後的忍者’，現任甲賀流忍術第21任掌門人的川上仁一在2012年就公開宣稱不再招收真正的弟子，因爲忍者根本不適合生活在現代。”
這篇報道很快被內地媒體轉載，並在傳播過程中發生變形。大概是看到川上仁一（Jinichi Kawakami）的工作單位是伊賀流忍者博物館，一些媒體又把伊賀流第21代傳人的頭銜安在這位老人頭上。
最強最有名的兩大忍者流派慘遭“終結”，固然有記者們筆刀強悍的原因，也從側面證明了現實世界裡忍者的衰微之勢。
深吸一口從東京灣吹來的溼鹹海風，恆二把這些思緒搖出腦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裝備，年輕的見習忍者邁開大步走向不遠處的幕張展覽館。
今天他到這裡來非是爲了當看客，而是爲了工作。在宮崎市的蜜蜂會社和島國忍者協會的推動下，包括他在內的數所忍者學校的學員被動員起來，在TGS場館周邊進行忍者出沒的快閃表演。
這麼做的目的有二，蜜蜂會社要宣傳他們的新作《戰國忍者譚》，“忍協”想要搭車傳播忍者文化，雙方一拍即合，然後就有了這幾天的“幕張忍者出沒事件”。
天空陰沉，好在預報中的小雨並沒有真的降下。
排隊的人羣外圍，各種打扮的Coser各自行動起來，擺出各種造型供人觀看。這裡面既有出自專業社團的職業Coser，也有趁着週末出活動的業餘玩家，因爲角色人氣、角色還原度、觀賞度的差異，各自收穫的閃光和快門聲也是差異巨大。不過即便無人問津，那些野生Coser們依然能玩得很開心。
走到他們周圍，我孫兒恆二深吸口氣，脫下外套拉上面罩，再次做出“忍者出擊”表演。
快步衝到一名扮演美猴王孫悟空的職業Coser背後，忍者我孫子猛然拔刀，向對方後頸斬去。
“孫悟空”卻像是背後有眼似的，金箍棒向後一伸輕鬆架住這奪命一刀，接着拉棒轉身作勢欲砸。
忍者連忙邁步閃到側面，見機遞出第二刀。
這次反擊依然未能建功，他並沒有繼續嘗試，斷然掏出煙霧彈摔在地上遮掩身形，自己卻抽身急退。
因爲不含有危險的成份，炸出來的煙霧很是稀薄，不過猴子的火眼金睛也是假貨，同樣沒能發現迅速變裝隱藏的忍者。
換回現代休閒造型，恆二旁若無人般走向等待人羣，綴在長龍後排。
當然，大家稍微一想就會明白，這些都是表演套路，武器和煙霧彈是道具，打鬥也是預先排練好的，爲得還是主關注拍照曝光量。
當初爲了反抗一家獨大的任天堂，Sony聯手第三方廠商發起CESA聯盟運作TGS，所以任天堂慣例不會參加東京電玩展。
微軟以前還來湊熱鬧，後來發現Xboxone在島國賣不動，14年後再也不來。平臺商不來，育碧、EA、Bethesda、動視暴雪等歐美巨頭寧願去Chinajoy開拓新市場也不來這邊，這次同樣選擇了缺席。
好在還有東海對面的遊戲公司趁機補位，使得TGS不至於淪爲真正的國內遊戲展。
這些鄰邦廠商裡面風頭最勁的，自然非號稱第三大主機平臺的蜜蜂遊戲莫屬。除了在場外搞快閃玩噱頭，他們還在場內準備了蒸汽四輪車、可駕駛機甲、AR變裝鏡、腦控格鬥機器人、VR360跑步機等新奇事物，着實吸引了一批島國玩家。
跟隨人流朝前涌動，耳邊不時響起“Bee Game”字眼，讓身爲一名蜂蜜的恆二感到由衷的高興。叱吒全球20年，島國廠商逐漸開始不思進取，正需要有實力的對手來打醒他們。
半小時後，恆二終於排除萬難，來到蜜蜂遊戲的展區。
與在Chinajoy的分散出擊不同，蜂遊在TGS上選擇了抱團行動的策略，第一方、第三方的遊戲集體亮相，營造一片不弱於人的氣勢。
第三次換回忍者裝，恆二走向那臺VR跑步機，加入到等待試玩的隊列。
這同樣是他的工作，主辦方想要拍攝“忍者試玩‘戰國忍者譚’”的照片，他自己也對這款號稱真實風格的忍者遊戲抱有興趣。
曾有開發商製作過這類風格的遊戲，近幾年卻逐漸銷聲匿跡，蜂遊島國分部抓住本地市場需求，聯合忍者協會研發了這款遊戲。
試玩區周圍是一圈大屏幕，另外還搭載有定向聲音響，同時播放八款遊戲宣傳片互不干擾，排隊時隨便看看打發時間，等待也變得不那麼難熬。
把裝着道具的揹包交給工作人員保管，恆二打量着這臺奇特的跑步機。
穿着女忍者服裝的Showgirl走上前來，爲他介紹這臺機器。
VR360有三大部分組成，最顯眼的是一個內徑超過2.5米的大型倉鼠跑輪，人站在裡面伸手摸不到頂；跑輪下方有類似陀螺儀的二軸旋轉機構，可以根據人跑動的方向自動旋轉傾斜；跑輪外面還有個類似其他VR跑步機的萬向支架，可以起到支撐身體的作用。
比起蜜蜂遊戲正在研究的肌電微動控制系統，這個大傢伙明顯過於笨重累贅了，幾乎不可能推向消費市場，能否受到VR體驗館的歡迎也是未知數。但是大也有大的好處，這麼大一隻輪子杵在這裡，大半個展廳的人都能看見，吸睛效果自是拔羣得好。
聽完介紹，恆二走到萬向支架前，在漂亮Showgirl的幫助下把三條固定帶掛在自己腿胯、腰部、肩腋三個位置扣好。緊接着，萬向支架就在後者的操作下伸進跑輪。
試着跑了幾步，腳底可以感到真實的摩擦力，恆二很輕易就適應了這個人類跑輪。
Showgirl遞來一雙帶有燈珠的感應手套，恆二接過來戴上，前者又將一個盤子遞到他面前，裡面放着忍者刀、鐮刀、帶鏈忍刀、苦無、手裡劍等裝備。外形和常用的忍者裝備有一些區別，忍者刀只有半截，苦無和手裡劍手感偏軟重量也不夠。
見他皺眉，那姑娘連忙解釋道：“苦無和手裡劍是要丟出來的，要是傷到人就不好了。”
撇了撇嘴，恆二接受了這個妥協設定，把各種裝備插在腰環上面，接着取下又掛上。如是幾次，終於習慣了自己忽然變粗了一圈的腰身。
點點頭，他扭頭對姑娘說道：“我好了！”
“好的！”女忍者把一隻無線版NexT頭顯遞了過來，恆二接過熟練地戴在自己頭上。
雖然外觀和型號沒變，但機器的顯示效果明顯有所提升，舒適性也好了一些，倒也不枉過了這麼長時間。
進入遊戲，恆二發現自己變成一名即將接受忍者資格試煉的見習忍者。
平衡試煉、靈敏試煉、力量試煉、技巧試煉，然後是最終的實戰搏殺。除了最後一個缺乏條件，其他的平常上課時都有練過，一路做下來都沒碰到什麼礙難。這也是最顯功力的地方，優秀的VR系統讓他很快忘記身處的環境、忘記自己的工作，忘情地投入到虛擬世界的戰鬥裡面，等到一着不慎被敵人斬殺，恆二更是嚇得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