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時間早晨六點五十七分。
嗡嗡的沉悶鳴聲之中,銀黑相間的轎廂門緩緩向着兩側打開。
從監工帽的邊檐下方,柯明野緩緩地睜開了平靜的雙眼。爲了在鏡頭前裝裝樣子,他伸手確認了一下腰間是否繫着電棍,隨後挪步走出冰冷的電梯,進入C級病棟的第五層。
從電梯轎廂內射出的一道光芒,猶如一束陽光刺破了死寂灰暗的深海。
黑暗中當即傳來了一兩道陰狠的咒罵聲,一座座病房內的景象被短暫點亮。那些病人翻身醒來,側過頭顱凝望着光源的出處,看着那個高大監工的影子被電梯的光拉長,在心裡想象着如何把他碎屍萬段。
空曠而昏暗的走廊裡,柯明野的腳步聲格外清晰,像是一開一合的響板。
走廊兩側的幽暗處投來一雙雙不善的眼睛,他們的眼神大多空洞,彷彿一團無底漩渦,另外一部分則是像是磨牙吮血的野獸一樣炯炯有神,遍佈血絲,看着監工時像在打量着自己的獵物,一頭秀色可餐的大肥羊。
然而,柯明野本人倒是半點兒不受干擾,腰板挺得筆直,直視前方,目不轉睛面不改色。
黑暗裡,他能聽見的聲音很多:哪個病人的鼾聲、磨牙聲、細碎的低語、指甲撓破皮膚的聲音,以及一陣斷斷續續的笑聲。
只要稍微側目望向聲音的出處,在漆黑的陰影裡就會彈出一個又一個超人種面板。
說實話,這還是柯明野第一次和這麼多超人種近距離接觸。
但他並沒有感受到實際性的壓迫感,只覺得彈出來的面板實在多得惱人,未免有點讓人目不暇接。
因爲如果非要說壓迫感,那麼在家裡每天和八個彈彈手指就能滅了他的人相處,那纔是他媽的壓迫感,以至於柯明野現在看待低等級的超人種都有一種“我和那種怪物在同一個屋檐下住了那麼久了,你們這種又算什麼”的天然優越感。
最重要的是,在這鬼地方待上不到半天時間他就要跑路了。
在這之後,等到再次和這所瘋人院見面,大抵會是半年過後超人類滅絕大戰開始的時候。
到時他們一行人會來到倫敦幹掉所有超人種,順便把這所瘋人院一腳踹飛。
又或者玩家勢力還沒掃蕩到倫敦呢,管控局便在情急之下啓用了瘋人院裡那些S級病人,讓他們作爲絕密戰力加入戰場,試圖以這些自爆兵來抵禦玩家的攻勢。但都一年後了,柯明野覺得甭管S級不S級,直接一腳踹飛就完事了,主打一個一視同仁。
況且,官方評定的什麼S級A級一般都水的要死,在柯明野眼裡只有系統評級算得上客觀,比方C級病棟裡的C級病人,實際上危險評級沒幾個能到達C級。
柯明野聳了聳肩,選擇性忽視兩側病房裡作怪的病人,挪步向前走去,愈發靠近520號病房。
就在這時,信息氣泡冒出。意念戳動,面板彈了出來。
【好橘子皮:你們還活着,能不能多發點信息,我剛檢查完今天入院的病人的身體狀況,現在算是閒下來了。】
【反犬:沒死,不過快了。】
【裁冰:大心臟啊,我們的犬頭軍師在黑判官面前練起氣功來了。】
【反犬:最符合病人人設的一集,我頂替的這個病人本來就是一個“氣功大師”。】
【裁冰:那是不是還得一邊煉氣一邊念幾句口訣?】
【反犬:這就算了,怕被他宰了。】
【失敗的Man:拜託,我哥看着神經病,其實他.好吧其實他是真的神經,但應該不至於會因爲你在那唸經就把你宰了。】
【反犬:那你來念幾句試試,反正你是監工,比我安全。】
【失敗的Man:那還是算了,我怎麼感覺在我哥這種人眼裡,一個有特色的病人比一個沒什麼特色的監工要有意義得多。】
【反犬:他不是說自己往病人的嘴裡塞屎麼?】
【失敗的Man:人家也在貼合自己扮演的病人的人設好麼,你還當真了。】
【反犬:你有記憶,是比我更瞭解黑判官,但在我的視角可不一樣。】
【裁冰:我怎麼感覺我這個冒牌女友更有話語權?】
【失敗的Man:說實話,我都好奇你是怎麼和我哥那種神經病纏一塊的,也是神人了,貝德拉姆瘋人院不給你預留個位置我不太服氣。】
【反犬:順便一提,她還搞到了管控局的權限密匙。】
【好橘子皮:懂又不懂,這就是黑客女的魅力。】
【裁冰:嚯,還是我們的牛郎小哥哥說話甜,另外兩個人還是拉去槍斃吧,在瘋人院暴斃倒也是死得其所。】
【失敗的Man:別瞎幾把閒聊了,文化人,我來接你和我哥去食堂了,準備好。】
【反犬:行,正好了解一下瘋人院內部的設施。】
柯明野關上聊天面板,繼續往前走去。
實際上,這個點鐘距離飯點還早,瘋人院正式開飯的時間是早上9點。
但這裡有個規則,監工會提前帶着第一天來到這裡的病人蔘觀一圈瘋人院的設施,適應環境。食堂也包括在需要適應的環境其中——爲了保證這些新來的病人有飯吃,來到這裡的頭一週,監工會在飯點開始之前就帶着他們來到食堂,讓他們比起其他病人做到先一步進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新人保護期”。
畢竟經常有新來的病人,被其他老人折磨得苦不堪言,後來乾脆蜷縮在病房裡不願外出,導致厭食甚至自殺的情況發生。
柯明野在腦中溫習着瘋人院的一些事項,緩慢停下腳步,駐足在走廊盡頭。
側臉看去,C級病棟520號病房的兩人一個正靠牆坐下看書,一個在牀上盤着腿打坐。
他看了眼手錶,對着病房內說:“C108號,C109號,還有三分鐘,我帶你們參觀一下瘋人院內部,做一下準備。”
說完,柯明野轉過身來,背部貼着病房的鐵門。他打了個呵欠,把雙手放到襠部前,慢悠悠看向正對邊的521號病房。
C級病棟的每一座病房採用的都是特殊材質打造的牆面:在病房內部看不到病房外邊的景象,但在病房外邊朝着裡頭看去,卻能將病房內的景象一覽無遺。
此時,柯明野正擡着死魚眼,百無聊賴看着對邊的病房。
黑暗裡,有一個病人用黑色膠布纏住雙腿,把自己的身體倒吊在天花板上,他微微傾斜着腦袋,空洞的目光斜斜看向柯明野,嘴角咧起,掛着一個詭異的笑容。
“喂喂,這貨應該看不到我吧……我記得病房裡是看不到外邊的人的。”
柯明野額角流下冷汗,暗想着。
【代號:倒吊人】
【名稱:喀納斯】
【危險評級:E級】
【介紹:只有把自己倒吊在天花板上,他才能得到內心的安寧,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狂躁焦慮和不安痛苦之中度過。
他的異能會導致所有和他對視超過五秒的人都會被他同化,染上相同的習慣和癖好。
正因如此,倒吊人“喀納斯”曾經在美國創立了一個倒吊人協會,他本以爲自己遇到了同類,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但實際上那只是他一手促成的幻象。警方在抓捕喀納斯的那一天,他和倒吊人協會所有人都吊在天花板上,像是羣聚的蝙蝠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警察們,臉上帶着微笑。】
看完超人種面板的介紹,柯明野微微一愣,連忙從喀納斯身上移開目光,不再與他對視,免得下一秒自己也被他的異能影響,像個腦殘似地直接用蛛網發射器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直接在大哥面前暴露了骰子怪人的身份。
不過按理來說,能夠被關在貝德拉姆瘋人院的病人都經過了基本的處理,這位倒吊人的異能應該也處於抑制狀態或者失效狀態之中,即便與他對視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柯明野透過可視化的牆壁,看向對邊病房的另一個人物。
在倒吊人的正下方,另一個身穿病號服的瘦削人影正蹲在地上,用手指默默地畫着星星和月亮,眼神專注而空洞,像是一片深澗。
【代號:魔術鬼】
【名字:喬納斯】
【危險評級:C級】
【介紹:他本來在馬戲團工作,直到後來有一天所有人都發現他做得實在太好,好到已經超越人類所能做到的範疇,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他說自己爲馬戲而生,說自己熱愛這份工作,但村民們向他扔番茄扔雞蛋大喊着超人種滾出這個村莊,在那之後喬納斯開始了自己在這座村莊最後一次表演,他把大家的人頭作爲素材進行了一場雜技拋綵球表演,扔上去,接住,扔上去,接住,直到後邊他發現自己的觀衆都沒有腦袋了,沒人會再觀看他的演出,這才叉腰嘆氣,掃興地揚長而去。】
“我們好了,監工先生,請問你在發什麼呆呢?”
一道儒雅平和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說的是板正的英文。
“沒事。”柯明野擡手,揉了揉喉結,“我們走吧。”說着,他從口袋中掏出鑰匙,側身打開了病房的門。
“老實點,要記住在這裡沒有人會把你們當人。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人,只要被送進了這所瘋人院,那你們就是社會最低等最無用的人羣,能夠活着全靠政府的施捨,一旦敢有任何非分行爲,馬上就會被槍斃,明白麼?”
柯明野沒有刻意壓沉聲音,只是側臉對着柯吟之和反犬平靜地叮囑了一句。
反犬做了一個扶眼鏡的動作,但鼻樑沒眼鏡,於是中指和食指僵在半空,面無表情地說道:“明白。”
柯吟之低頭看着書,擡起一隻手作投降狀,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
“Allright,Sir.”
聞言柯明野心中暗爽,心說自己也有對柯吟之這個神經病發號施令的時候。通常來說離開了柏柯家,少了“弟弟”這個身份特權,他遇上柯吟之只有被瞬間分屍的份兒。
緊接着,衆目睽睽之下柯明野帶着兩人登上電梯,來到最底層。
天微微亮,整座瘋人院依舊處於朦朦朧朧的狀態。四處可見的尖頂建築顯得頗具攻擊性,烏鴉隨處可見,停在穹頂對着暗藍天空發出難聽的嘶鳴。
柯明野按照先前在監工休息室記下來的地圖,領着柯吟之和反犬兩人向着食堂走去。
目前爲止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作爲一名監工,還剛好是負責柯吟之這人的監工,他居然沒有收到什麼“C-108號犯人是管控局重要人物,如果他有什麼要求記得配合執行”的指令或通知。
可見柯吟之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藏身在病人裡,就這麼人不知鬼知地找到TK,即使是對院內的監工和護工也不透露一絲消息。
但有一點很好笑,柯吟之選擇扮演的這個病人是一個“閱讀強迫症”的人設,如果不隨身攜帶一本書解解癮,那麼很可能會出現失控行爲。於是乎,瘋人院給他開了一條特例,扔給了他一本書讓他在病房裡打發時間。
一般來說,要在圖書館借書需要經過許多麻煩步驟,甚至即使借書也只有在特定時間可以翻閱,不能帶回病房,因爲出現過許多因此而生的複雜情況。
所以柯吟之選擇性頂替了這個病人,也算是爲自己留一條後路了:他生怕自己在瘋人院裡待着太無聊,一不小心把所有人都宰了。
“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你有些眼熟。”柯吟之忽然在身後說。
柯明野微微一愣,隨即側臉,和柯吟之對視着:“我麼?”
“沒錯。”柯吟之說,“你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朋友。”
“什麼感覺?”
“怎麼說好呢……”柯吟之想了想,“你裝腔作勢的樣子很像他。”
“新來的,對監工說話嘴放乾淨一點,否則以後有你們好吃的。”柯明野冷冷呵斥一聲,隨即便回過頭來。
什麼鬼啊,他不會在內涵我吧……柯明野冷汗暗流,心想,不過我扮演藍鴞的時候,估計在他眼裡的確很裝腔作勢,但總不至於和我現在扮演的監工有什麼相像的地方吧,難不成他這都能看出來什麼?
正想着,他帶着身後兩人穿過空無一人的操場,來到了瘋人院的食堂。
這個點,食堂內部自然也是空蕩蕩的。只有今日新來的幾名病人被監工領到了這兒進餐,順便熟悉一下環境。
“那邊有吃的,已經爲你們準備好了。”
柯明野雙手背在身後,冷冷說着。
聞言,柯吟之和反犬兩人向着食堂前臺走去,從女護工那裡格各領一份早餐,然後便找了一個空曠座位面對面坐下。
柯明野站在邊角,默默等待着兩人吃完東西。
“中國人吃得慣這些食物?”
柯吟之一邊吃着盤中的吐司和麥片,不忘對反犬問。
“屎。”
反犬單單一個字評價道,心想你不也是中國人,能不能別擱這老鄉騙老鄉了,乾脆直白地說:“我是黑判官,V你50幫我破案”不行麼?
“喔……還真是言簡意賅,不過我也是這樣認爲的。”
柯吟之略感驚訝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