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時間清晨7點40分,貝德拉姆瘋人院,牌室,廁所裡。
柯吟之微微彎着腰,以一個百無聊賴的姿勢坐在馬桶蓋上。他單手托腮,低垂着眼,面無表情地查看着眼前的投影面板。
黑判官的專屬設備經過專業改造,不會被貝德拉姆瘋人院的電子信號檢索系統搜索到——所以他不擔心“上個廁所出來突然整個世界變紅,耳邊響起紅色警報”這種尷尬的事情會發生。
他之前查過監控畫面裡,或許是TK囑咐,又或者是弗朗西斯遭到了霸凌:基本每日都會有幾個犯人假借着開玩笑,和記憶怪人弗朗西斯動手動腳地交流。
想要從中分清TK究竟是哪一個犯人也並不容易,從監工和護工之中尋找更爲方便。
於是此時此刻,投影面板上正並列呈現着兩張人臉照片,以及對應的信息。
柯吟之的瞳孔中倒映着兩張面孔,他喃喃地說着:“TK在院裡的兩名接應人都查出來了,一名混在監工裡,一名混在護工裡,和我想的一樣。”
【“傑克”,性別男,年齡35歲,目前職位爲貝德拉姆瘋人院的一名護工,在五年前進入瘋人院。】
【提示:根據管控局S級執行員——“黑判官”最新上傳的身份標註,該人物確認爲反超人種組織“革命晚鐘”的一員。】
【“阿卡納夫”,性別男,年齡40歲,目前職位爲貝德拉姆瘋人院的一名監工,在五年前進入瘋人院。】
【提示:根據管控局S級執行員——“黑判官”最新上傳的身份標註,該人物確認爲反超人種組織“革命晚鐘”的一員。】
“那麼,我是找這名監工玩一玩……還是找這名護工玩一玩好呢?”
柯吟之呢喃着,微微勾起嘴角。其實他覺得先後順序無所謂,反正護工和監工都跑不了,想要知道TK的身份,帶着腦成像頭盔隨便找到其中一個人就夠了。
於是,從病號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枚不久前在倫敦街頭撿到的硬幣,手指輕輕摩挲着其泛黃的、粗糙的表面。
“正面找監工,背面找護工。”
說着,他利用食指指尖和大拇指中部將硬幣向上彈去。伴隨着一陣清脆的鳴聲,硬幣在空中翻轉一圈,落到了他微微擡起的手背上。
柯吟之歪了歪腦袋,擡眼看向手背上的硬幣,確認這一次投擲的結果:
——是正面。
“那就找我們的監工同學‘阿卡納夫’玩玩好了。”
柯吟之打了個呵欠,心中這麼想着,一邊從馬桶蓋上站起身來,一邊輕輕摁下漆黑的耳墜,眼前的投影面板隨之消失。
他把硬幣隨手拋入馬桶裡頭,按下衝水鍵把它衝入下水道,隨即洗了洗手,轉動門把手打開廁所的門,走入牌室中。
此時,門外的監工和“室友”已經等待他很久了,兩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耐煩。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柯吟之微笑。
“再久一點,我懷疑你死在廁所裡了。”反犬說。
“不,再久一點我就闖進去看看他到底在裡面搞什麼小動作了。”柯明野不屑地說着,冷哼一聲,伸手摸了下腰間繫着的監工用電棍。
反犬微微低頭,險些沒繃住,於是用聊天面板向他發去信息。
【反犬:你的演技可以不要這麼浮誇麼?平時飆演技倒是挺自然的,怎麼到你哥面前就傻了,演個監工還能這麼讓人高血壓?】
【失敗的Man:不符合監工的刻板印象麼?】
【反犬:你在哪瞭解的刻板印象?】
【失敗的Man:那種越獄的美劇啊,裡面的獄警不都用這種拽拽的語氣說話,眼神像看牲畜似的。】
【反犬:學的很好,下次別學了。】
【失敗的Man:現在是從我身上找問題的時候麼,牢橘人呢,怎麼還沒消息,不會已經死了吧?】
同一時間,護工休息室,公共廁所中。
“雨宮鷹!”
最裡頭的一間隔間裡,身穿制服的護工“傑克”面色扭曲地嘶吼着。
“TK的身份是雨宮鷹!”
喊完這句話的瞬間,他好像用盡渾身解數一般,整個人都虛脫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從背後可以看見,他的護工服基本已經被冷汗浸溼。
聞言,橘子皮微微怔住。
“雨宮家的人?”
口中呢喃着這個名字,橘子皮臉上的笑容有所收斂。
他當然聽說過雨宮這個姓氏,畢竟直到發生“頭號牛郎被捕事件”之前,他都一直在待在東京的反超人種組織工作“天狗戰線”工作。
在這期間爲了防止踩雷,他在天狗戰線裡補課過“日本的重要超人種勢力”:其中就包括着“咒術家族——雨宮家”這麼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
“TK的真實身份居然是雨宮家族的人?”橘子皮心想着,“之前我們負責獵殺的超級英雄‘姬風武士’就是雨宮家族的老三,老二在當老三保鏢,好像也被我和文化人蜘蛛男他們一起幹掉了,不會有什麼後患吧?”
傑克見橘子皮忽然沒有反應,顫巍巍地說着:“我都已經跟你說了,可……可以放我走了麼?”
那股徹骨的寒意還籠罩着他,這絕對不是隻殺過一兩個人的傢伙可以散發出的殺氣。剛剛那一刻傑克覺得身後彷彿有一頭蟒蛇攀上了他的脖頸,伺機而動。
橘子皮所持的那柄太刀更是散發着一股詭異的氣息,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原本傑克在加入革命晚鐘,並在幾年前擁護雨宮鷹爲首領的那一刻,就已經抱着“就算死,也絕對不會把自己的Boss供出來”的決心,但在幾秒前這種決心就這麼輕而易舉破碎了。在死亡的恐懼之前,昔日的一切決心和覺悟都隨着恐懼一同消逝,蕩然無存。
“可以的。”橘子皮說,“感謝配合,祝你生活愉快。”說着,他鬆開了傑克,收起小刀和妖刀村正。
傑克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隔間,而是怔怔地扭頭看向橘子皮。
他這才發現,剛剛用餘光看見的那柄太刀好像消失了:“那柄刀呢?”
“我勸你最好不要問。”
橘子皮坐在馬桶蓋上,一邊說着一邊向玩家討論組內發送信息,彙報TK的真實身份。
傑克摸了摸脖頸,似乎是對首領懷有愧疚,不甘心就這麼離開,於是心有餘悸地繼續問道:“這麼多年都沒人發現,你們是怎麼查到我的?”
“我們這邊有個天才,對邊的人裡也派來了一個天才。兩個天才聚到了一起,就爲了找出你們的首領。”
橘子皮漫不經心說着,“你不需要知道他們是什麼概念,只需要知道他們只花了不到幾分鐘,一不小心把你們用了這麼多年的聯繫手段看破了。”
在傑克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橘子皮微微停頓了一會兒,補充解釋了一句:“不過這倆人也是運氣好:正好週六,剛好在圖書館撞到那個陪你們主子在‘玩遊戲’的記憶怪人,不然還得多費一兩天時間才能揪出你們的身份。”
“你們,可真是一羣怪物。”
“你應該已經跑不掉了,我剛纔說的‘對邊的人’就是‘管控局’派來的S級執行員‘黑判官’。”
橘子皮說着,微微擡眼看向傑克的臉龐:“他已經和我們一樣調出監控記錄找出了你的身份,現在應該已經動身來找你了,你怎麼也跑不掉,落入他手裡只會泄露對組織不利的信息,所以……”
他頓了頓:“是要我把你殺了,還是你在這裡自我了結?”
聞言傑克微微一怔,呆站在原地片刻。半晌,他釋然般地垂下了眼睛。
“是麼……”傑克說,“那我自己動手吧。”
“我相信你。這也是爲了你們的首領好,能陪他在瘋人院裡潛伏五年,我覺得你應該對他蠻忠誠的。”
說着,橘子皮從馬桶蓋上慢悠悠站起身來,挪步從傑克身旁掠過,推開門走出了逼仄的隔間。
與此同時,牌室內部。
見橘子皮沒有消息,柯明野便只好裝腔作勢地領着反犬和柯吟之兩人走向牌室出口。
正打算打道回府呢,討論組便傳來了信息。
他戳破氣泡,擡眼一看。
不看不知道,這麼一看還真是被嚇得險些心臟驟停。
【好橘子皮:和TK接應的那名護工已經把話供出來了,他說……TK的真名是雨宮鷹,日本人。裁冰小姐姐,你查一下瘋人院裡有沒有這個人吧。】
【裁冰:哈?】
【裁冰:不用查了,瘋人院裡有這個人,之前蜘蛛男還拜託我調查過他。】
【裁冰:雨宮鷹現在正待在瘋人院的B級病棟休息,第一層,進入入口後往右繞,0120號病房。】
等等等等等等等——!他們說TK是誰?
TK是……他他他他他他媽的雨宮鷹?
看着橘子皮和裁冰的聊天信息,柯明野的身子還在向前邁動着腳步,大腦卻近乎宕機。
這一刻,他腦中的思緒猶如風暴般急轉着。
雨宮鷹,這人特麼不是魔法少女九重櫻跟我提到的她老哥麼,也就是那個在幾年前被送入瘋人院,存在幾乎被抹除的雨宮家長子。
聽魔法少女九重櫻的說法,雨宮鷹好像是因爲家族在他身上施加的壓力太大,導致他承受不住,於是便心智崩潰,陷入了無邊的沉淪和瘋狂之中。
在那之後不久,爲了不辱雨宮家的名聲,雨宮家的長老便將他送入了貝德拉姆瘋人院,免得他引發更大的麻煩。
並且此後就當家族中沒有這個人存在,處理方式可謂殘忍到了極致。
“好傢伙……”
柯明野有些驚訝地想着,“雨宮家的長老這聽到後不得懵逼啊,他們絕對沒想到自己這麼隨便往神經病院一送,送出來了一個一手建立倫敦最大反超人種組織的幕後Boss。”
關鍵是雨宮鷹明明人一直待在瘋人院裡,他到底是怎麼做到在倫敦暗中創建“革命晚鐘”這個組織,並且還在幾年裡一步步把它擴大到現在這個規模的。
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可見雨宮鷹的能力和眼界之恐怖。
正常人也不會想到利用記憶怪人弗朗西斯在瘋人院裡搞這麼一出,靠着圖書館和牌室的特殊機制來配合員工傳遞信息。
反犬跟在柯明野身後,和柯吟之並肩走着,他心中想着:“雨宮鷹,這不是雨宮家長子麼?”
在他印象裡,自己之前不是還和蜘蛛男幾人一起在日本東京新宿的街頭,把雨宮鷹的兩個弟弟,雨宮直人和雨宮未蓮兩人一起宰了?
反犬對於橘子皮彙報的結果存疑,用意念在聊天面板上打字回覆。
【反犬:你確定沒有被耍?】
【好橘子皮:我可是切了他的一根手指,如果他說假話我已經把他殺了。】
【好橘子皮:別以爲我在日本的時候忙着當牛郎沒有用,我在那段時間鍛鍊了察言觀色的能力,而且在宰殺那些超人種的時候,我也大致理解了一個人在怕死的時候會露出什麼神情,他在極度恐懼下是很難說謊的。】
【失敗的Man:拜託,這也太魔幻了,我們居然來找被我們幹掉了兩個親弟弟的人合作,而且這人還是反超人種組織的首領?】
【反犬:失策了,我現在纔想到,原來TK這個名字的含義這麼簡單:たか(ta ka),日文的鷹的發音,取出taka裡的t和k組成tk,就是這位雨宮家長子在組織裡的代號。】
【失敗的Man:這麼簡單的問題你能不能早點想到啊喂?】
【反犬:你之前不也沒想到?】
【反犬:而且,我只是沒想過雨宮鷹居然有可能是TK。畢竟雨宮家是著名的咒術師家族。他加入反超人種組織,豈不是明擺着要和自己的家族作對?】
【失敗的Man:沒事,反正我們已經把他的兩個弟弟宰了,他現在只需要幹掉那些思想腐朽的長老,我們算是幫他了結了一樁心事。】
【反犬:有道理,說不定他還得感謝我們。】
兩人用玩家面板聊着的同時,已經挪步走到了牌室的門口。
就在這時,柯吟之開口說:“監工先生,我有事和你說。”說着,他走近柯明野,在眼前展開了一個帶着電子證件的投影面板,“其實我是管控局執行員‘黑判官’,接下來我有事要做,可以麻煩你放我走麼?”
說完,他輕輕打了一個呵欠,側臉看向柯明野。
“順便一提,畢竟有一個晚上沒睡了,現在剛好睏得很,如果你要浪費我時間,我不介意順手把你宰了提提神。”
話語間柯吟之面帶微笑,清亮的眼眸中卻滿載寒意,漆黑的耳墜隨之微微搖曳。
不是哥們,你在我面前裝什麼呢,我連你小時候喜歡穿什麼種類的褲衩都知道,還知道你因爲抓蟲子回家被老媽罰站過一晚上。
柯明野心中鄙夷想着,表面卻是故作震驚地睜大眼睛。
他後知後覺地嚥了口水,喉結上下蠕動。就連眼瞳微縮的效果,都被他用詐術人偶的能力僞裝出來,演得簡直特麼的天衣無縫。
“對了,我來的事情記得保密。”
柯吟之對他微笑着叮囑了一句,隨即側臉看向同樣一臉驚訝的反犬,“顧振寧先生是吧?希望這不是我們最後一次相遇,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我和你相處得很愉快。以你的才能,被埋沒在這所瘋人院裡實在太可惜了。”
“就憑我們相處這幾小時的時間麼?”
“當然。”柯吟之聳肩,“對了,我剛纔說的意思類似‘我要把你引薦進管控局’的話,我現在收回一下。”
“爲什麼?”
“抱歉,我的記性不好,忘記管控局過些日子要發生一樁大事了。現在這個時間點把你引進來,只是在害你而已。”
柯吟之雙手抄入病號服的口袋,如是平靜說着,隨即在柯明野和反犬的目光之中,他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看着柯吟之離去,反犬整理着剛纔從他話語中得到的信息,以玩家面板向柯明野單獨發去信息。
【反犬:你哥說的大事是什麼?】
【失敗的Man:他要和我二哥聯手,把管控局的高層執行員全宰了。】
【反犬:那你哥的記性可真驚人,這我要是加入管控局,不得被他誤傷嗎?】
【失敗的Man:我哥的記性是這樣的,見諒。不過你在說個勾巴,他要宰的是高層執行員,你確認自己加入管控局這麼短時間,能爬到那麼高的位置去?】
【反犬:我本來還想了一下要不就以顧振寧的身份在監獄待着,過段時間在你哥的推薦下進入管控局,現在看來我得慶幸提前知道了這回事。】
【失敗的Man:無語了,選擇性迴避我的問題是吧。】
【反犬:走了,我們得先你哥一步找到雨宮鷹,把他救走。】
【失敗的Man:比起雨宮鷹,我們自己的逃生路線定好了麼,可別不僅沒保住他,反倒把自己的命丟了。】
【反犬:逃生路線已經定好了:根據裁冰給的位置信息,雨宮鷹所在病房的下邊正好是瘋人院的地下車庫。橘子皮等會要開着貨車離開瘋人院,到超市進一批日常用品,我們乘坐那輛貨車離開瘋人院救夠了。】
【失敗的Man:Okay,那我得先到監工休息室,找到負責雨宮鷹那個病房的監工,從他手裡取走雨宮鷹病房的鑰匙。】
【反犬:的確。】
兩人發完信息,在現實中對視一眼。
隨即柯明野裝作繼續押送病人的樣子,帶着反犬向着走廊前方的拐角走去,二人的身影便很快沒入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