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警視廳總部大樓前方的街道上,掛着“警視廳臨時特別顧問”頭銜的買買提同志,此時正帶着作爲隨身翻譯的貝塚里美警視長,仔細勘察着當天跟政變部隊激戰的現場,準備寫一份總結報告。
嚴格來說,在買買提同志看來,昨晚的這場戰鬥實在是缺乏可取之處,連一個閃光點都不容易找到。
雖然在貝塚里美警視長和她的同僚們看來,那天晚上爆發的警視廳攻防戰,已經是非常慘烈的殘酷場面了。然而在久經沙場的買買提同志眼裡,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太弱,實在是太弱了。無論是進攻的自衛隊員,還是防守的東京警察,意志和素質都是一樣的弱。
在這場夜間巷戰之中,雙方投入了從坦克、導彈到迫擊炮的各種輕重武器,參戰兵力合計近兩千人,拖拖拉拉地打了將近四個小時,光是期間打掉的彈藥,就價值十幾億日元。但最終卻只造成區區四十餘人的傷亡,還包括了被誤傷的一般市民。而警視廳或政變部隊的全線潰逃,倒是互相上演了好幾回。
如果是中國解放軍的話,無論是處於進攻還是防守的一方,都應該在半小時之內就能解決戰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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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買買提也不是不知道,中國解放軍在當今世界已經算是現代軍隊中的特例。絕對不是隨便哪個國家和地區,都拉得出這樣一支軍隊的——在長期和平的“鈍化”之後,各國軍隊的真實常態,其實普遍都很是不堪,譬如說臺灣軍隊的“草莓兵”,就曾經很可恥地待在營房裡被地痞流氓堵上門來暴打,遇上了小偷摸進營房的時候不是立即持槍抓賊,而是趕緊逃出軍營躲起來打手機報警……
至於日本自衛隊就更別提了——每年耗費這麼大一筆軍費,最後打造出一批連自己都保衛不了的傢伙。
此外,不僅是日本陸上自衛隊的戰鬥力相當坑爹,很多日本人看待戰爭的態度似乎也很成問題。
“……唉,麻煩啊!眼下連櫻田門的地鐵站都損壞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修復。而大樓前面的公路上又盡是彈坑和未爆彈,別說開汽車了,恐怕就連騎摩托車都困難……上帝啊!接下來的這幾個月裡,本小姐該不會要走路上班了吧?!不幸啊!!!”貝塚里美警視長很可愛地咬着指頭,邊走邊開口抱怨道。
——喂喂,這位警官小姐,你剛纔關心的重點似乎有些弄錯了吧!
雖然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已經過去了幾天,但是戰場的清理工作卻似乎還沒怎麼開始進行。
因此,在這段街道的中央和兩側,各種戰火灼燒過的痕跡,此時依然歷歷在目——側翻在路邊、被彈藥殉爆給炸開了一個大洞的自衛隊坦克,被大火燒成了焦黑骨架的汽車殘骸,在導彈轟擊中坍塌崩碎的樓房,被導彈和炮彈炸成了碎木片的行道樹,還有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彈痕和彈坑………除了屍體和傷員已經被帶走之外,這段滿目瘡痍的街道,基本還是跟戰鬥結束的時候相差無幾。
爲什麼以警視廳這種國家暴力機關的重要性和優先性,卻直到現在也還沒能清理完附近的街道呢?
……這個……只要看看那一根根插在花壇和下水道里的,外觀粗大黑硬的未爆彈,還有那幾個手持老虎鉗和專業工具,穿着笨重的防護服,看上去顫顫巍巍、汗流浹背的拆彈課專家們,就能知道是爲什麼了。
“……哈……真是災難……警視廳門前插了這麼多的未爆彈,到底該怎麼辦纔好啊!”
望着這段大坑連着小坑、坑坑相連到天邊的破碎路面,還有四周彷彿重新回到了東京大轟炸年代的廢墟街景,貝塚里美警視長不禁哀嘆起來,“……貴國提供的這批導彈,在可靠性方面似乎也太差了吧!這一仗打完之後,警視廳四周幾乎成了地雷場!差不多一半的導彈變成了未爆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處理完啊?”
“……警察小姐,請您務必弄清楚一點,這可都是按照民用標準生產的消防導彈,並不是被設計用來打仗的,只不過臨時換上了緊急情況下備用的爆炸彈頭而已,所以不能隨便套用正規軍品的高要求。而且,你們那位摳門的警視總監,還只肯採購最便宜的淘汰型號……幸好他的支票應該不會跳票……”
買買提貌似很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正所謂一分價錢一分貨,在有些事情上我也沒辦法!”
……民用標準?並不是被設計用來打仗的?你是在騙鬼啊?
面對着這位虛僞到不能再虛僞的軍火販子,貝塚里美警視長忍不住偷偷地翻了個白眼——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偶然聽到了這個新疆人用英語在跟不知什麼傢伙,進行着內容頗爲“兇殘”的對話。
“……什麼?嫌槍打得不準?你不是來買小型農機具的麼?你看我們賣給你的農機具質量多好,稍微改裝一下就能當戰車狙擊槍用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什麼?發到你這邊的貨物不對?提貨單上寫着工程機械,大型拖拉機和萊陽鋼管?哎呀,只要按照我發到你郵箱裡的圖紙,把這些民用產品一樣樣組裝起來,就能變成一套相當讚的履帶式火箭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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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上條君,雖然經歷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場大變故,可這個國家好像還是什麼都沒變嘛!”
東京一傢俬立醫院的豪華病房裡,各自裹着紗布繃帶躺在病牀上的上條景勝和泉田準三郎,正一邊用牙籤吃着被護士小姐細心切成小兔子形狀的蘋果塊,一邊看着電視裡播放的新聞節目,同時隨口閒聊着。
——在赤阪“時雨軒”料亭的那場兵災之中,他們正巧被一發RPG火箭彈給轟進了小包廂。
雖然上條景勝和泉田準三郎躲閃及時,而且這種小作坊加工的劣質火箭彈論威力也不怎麼樣,但還是都受了傷——上條景勝的一條腿骨折,外加輕度的腦震盪;泉田準三郎雖然沒斷骨頭,但是全身皮膚大面積燒傷,肺部也因爲吸入大量炙熱煙塵而受到嚴重損害,嚴格來說倒是比骨折的上條景勝還要傷得更重。
如今,隨着小鳥遊內閣的總辭職,泉田準三郎已經不再是內閣官房長官,但至少在下一次選舉到來之前,他依舊還是國會議員,所以依然保持着一個精簡了許多的秘書幕僚班子,每天都要處理不少政治事務至於上條景勝都知事閣下,也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因工傷辭職”的意思,而是決心要把這個位置佔到最後。
所以,自從入院治療以來,兩人就把病房變成了辦公室,每天從早到晚都有各式人等川流不息。
最後,在醫生的強烈抗議之下,上條景勝和泉田準三郎總算是稍稍改變了工作方式——改爲人手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病牀的摺疊式矮桌上,用視頻聊天的方式跟秘書和部下進行聯繫……保密問題基本上不必擔心,反正以他們眼下的這種狀況,也搞不了什麼陰謀詭計,只能瞭解一些公開或半公開的情報罷了。
此時,這兩人正躺在同一間陽光明亮的病房裡,一邊享受着難得的閒暇,一邊討論着當前的國勢。
“……東京的股市徹底崩盤了,關東地區的房地產又一次跳水了,國債危機也眼看着拖不了幾天,東京市區的核輻射強度迄今還在正常標準的一百倍左右,但電視新聞裡卻依然只關注新出道的歌星偶像,還有大人氣漫畫家的最新力作,以及影視明星和體育明星的花邊緋聞……就算是粉飾太平也搞得太過頭了!”
渾身都裹着繃帶,貌似埃及木乃伊的泉田準三郎,一會兒擡頭看看掛在天花板角落裡的液晶電視,一邊低頭盯着手裡的筆記本電腦,嘴裡還不忘了對上條景勝都知事吐槽,“……親美派下臺滾蛋了,反美派掌握了大權,但內政外交的總體方針,似乎都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變化——日本還是那個日本……”
“……呵呵,這不就是我們日本國最正常的模樣嗎?也就是所謂固態化的階級社會啊!”
腿上打着石膏,被不鏽鋼支架高高吊起的上條景勝都知事,從嘴裡拔出牙籤,插到牀頭櫃那隻盤子裡的最後一塊兔子狀蘋果上,同時嘆息着感慨道,“……整個社會看上去光怪陸離,精彩紛呈,每一天都有吸引眼球的新鮮變化;其實卻保守得好像一座古老的城堡,每一塊石頭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頑固地抗拒着任何最微小的實質改變,只是樂衷於做一些毫無意義的表面文章——銀行家的兒子依然是銀行家,醫生的兒子依然是醫生,小職員的兒子依然是小職員。越是真正的上流社會,就越是如此的一層不變啊。”
對於老朋友的刻薄說法,泉田準三郎眯眼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隻能點了點頭,無聲地表示了默認。
——作爲日本政界最粗淺的基本常識,幾乎每一個日本政客都很清楚,從明治時代、江戶時代甚至是平安時代傳承至今的家族門閥體系,猶如一張無孔不入的隱形網絡,早已滲透到整個國家的每一處角落。即使是殘酷的太平洋戰爭和駐日美軍的佔領管制,也沒能完全撕毀這張堅固的權力之網。
日本政界距離現在最近的一次顛覆性大變局,也就是草根階層一躍躋身上流執掌中樞的大變動,大概要追溯到倒幕戰爭和明治維新了。即便如此,那些在明治維新初期風光一時的長州和薩摩下級藩士,比如桂小五郎、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等等的後人,到了舊日本帝國後期的大正昭和年代,也被歷史更加悠久的勳貴元老、名門後裔們逐漸打壓了下來,現在的勢力早已大不如前,甚至是泯然衆人矣。
既然就連明治維新的元勳功臣,那些寫在教科書上的英傑們,都被歷史悠久的門閥世家視爲草根泥腿子,那麼戰後通過民選上臺的日本政客,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像他們這些在前臺上十分光鮮的現代日本政客,說到底也只是這些大資本家們僱傭的代理人而已。而隱身幕後卻又無處不在的門閥世家,纔是權力源泉的真正掌握者。就像最近的這一次變故,起初本以爲早就完全控制了日本的美國人,就是狂妄地想要徹底搗毀這張網絡,掠奪走日本門閥的全部家業,纔會遭到如此不可思議的激烈反擊——當然,如果美軍真的惱羞成怒,重新出兵佔領日本的話,這些只會窩裡橫的日本世家門閥,也是毫無辦法可想的。
幸好,在日本方面魚死網破的威脅之下,同樣內憂外患的美國人,終究還是沒有走到最後一步。
不過,即使是如此,也可以看出日本的門閥家族,在國內究竟具備着多麼巨大的能量了。
如果有可能的話,泉田準三郎當然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爲門閥世家之中的一員,擠進這個國家真正的核心權力圈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政界當一個表面上十分光鮮瀟灑,其實有苦難言的牽線木偶……但問題是,這個目標實在是很難達成,因爲日本的各家大門閥一般都是相互通婚、代代世襲的,整個小圈子十分的封閉,比印度的種姓制度也開放不了多少——若是沒有天大的機緣,外人基本上完全不可能擠進去。
事實上,在美國、印度、英國都有着類似的頂層小圈子,但沒有哪一個小圈子像日本的一樣歷史悠久。
所以,被排斥在這個日本政壇頂級核心圈子之外,但又有着一定勢力的“第二梯隊”家族,通常只好進入政界充當代理人,爲這些財閥們打工。然後利用在政界獲取的權位,不斷尋找機緣,見縫插針,慢慢地向着這個幕後的核心圈子裡滲透進去,最終讓自己的家族也躋身加入這些頂級財閥之中。
在日本的戰後初期,這確實是一條通往權力頂峰的光輝之路。但到了經濟長期不景氣,國家資源不斷萎縮,社會階級日益固化的現在,二流家族能夠成功上位的概率,就變得越來越小,乃至於接近於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