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卻只不鹹不淡的說道:
“侄兒下次可別再淘氣,你妹妹身子弱,受不起這一禮。”
衆人望了一眼林妹妹,見她方纔行似弱柳扶風,如今靜如姣花照水,方知姑奶奶所言非虛。
賈母卻聽出女兒意思,握住她手責備道:
“這屋裡的都不是外人,你這做姑姑的還不肯說出林丫頭名字,日後叫她們姐妹兄弟怎麼在一起頑?”
賈敏給母親道歉,但仍不肯說。
見此,王熙鳳出來打圓場,想要把這事揭過去。
“你這丫頭又來糊弄我!”
賈母卻生氣的甩開賈敏的手,聲音大起來:
“府裡的人誰不知你心眼最多?如今回門了,連外孫女名字都不告訴兄弟姐妹,存心是要走,也別住了,乾脆現在就走,你們一個個都離得遠遠的!”
賈赦和賈政慌忙跪下請罪。
賈敏卻不跪,示意二位兄長起來,握住母親的手,無奈說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我如今已經嫁人,女兒眼見着……”
“我不跟你這死丫頭混說!”
賈母甩開她手,“伱就是把自己當外人,什麼話也不肯說了……以前你幫我當家時,見了什麼人什麼事不合心,不都是吵鬧得不行?連你哥哥見了都怕你,滿京城誰不知賈家大小姐是個厲害的人?如今再回來卻成了縮頭龜,你把孃家當成是別家,既如此,也別認我這個娘了!”
衆人聽了,倒不覺得賈母是在趕姑奶奶走,反倒是好奇姑奶奶未出閣時是何等威風。
見實在避不過,賈敏才無奈說道:
“母親先聽我說。”
“你說!看你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賈母臉色頓時緩和下來。
賈敏猶豫了下,才說道:“先前我在揚州城住,聽聞有人傳京城裡的一句話,叫做:賈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賈璉笑起來,“這話可不就是說我們賈家嗎?”
衆人正要跟着笑,賈母卻厲聲喝道:“你儘管說出來,我看是誰在外頭亂傳這些胡話!!”
她怒氣衝衝的看向衆人,一干人等方纔知事情不好,慌忙低下頭去。
賈敏看向二位兄長。
賈赦悶着喝茶。
賈政微一點頭。
賈敏這纔開口,“是一個姓冷的古董商,在外頭與我家丫頭的教書先生說了些府內的混賬話。”
“姓冷的古董商?”
賈母疑惑,皺着眉說:“這些古董商向來是會打聽大戶人家裡家長裡短的,哪家要是敗了,他們就跟蒼蠅一樣盯上來。
但若非沒有交情,他也知曉不了府內的事情……你們誰認識姓冷的古董商?”
她話才說完,便看到二媳婦王氏的臉色變了。
大房媳婦邢夫人,對着那羣丫鬟婆子們罵起來:“老太太發問了,你們誰認識姓冷的古董商?!誰又在外頭亂說?快快招出來,免得一頓好打!”
一羣丫鬟婆子都縮了縮腦袋。
她們豈能聽不出姑奶奶話中意思?
如今是老太太過問,老爺、大老爺、夫人們也都在,犯了事就是重罰!
“這些個混賬東西在外邊胡說些什麼了?”
罵聲很小,林黛玉看過去,見是坐在右邊的女眷,爲首的是賈府裡三個小姐妹,三人都氣得不輕。
賈敏不肯說出黛玉名字,又提了姓冷古董商,可見這古董商就是在外邊胡亂傳她們女孩子家的閨名,
令她們蒙羞。
寧府的尤氏臉色也不好看,她望向王熙鳳,見她卻神情驚疑。
“我可算知道妹妹爲何不肯告訴我名字了。”
賈寶玉拍手笑道。
正要稟告老太太揪出府中亂嚼舌根的人,卻見到他母親慌張的跪下來。
賈寶玉傻了眼。
一個婆子也跟着跪下磕頭,口中哭到:“回老太太,這姓冷古董商……恐怕是、是……”
“是誰?!”
賈母很不悅。
邢夫人心情卻是大悅。
這婆子正是王夫人的陪房,衆人都叫她周瑞家的,周瑞則是在寧國府管地租。
賈珍想到了這一茬,頓時坐立難安,望了一眼兒媳秦氏。
秦氏低着頭。
他夫人尤氏卻是已經臉都綠了。
“是、是,恐怕是我家的女婿,姓冷,名子興。”
周瑞家的支支吾吾着稟明。
“冷子興?是你給你的好女婿說府裡的事?賈府裡姑娘家的名聲,都是給你們這些人給敗壞了!”
賈母氣得手都在抖,周瑞家的一直在磕頭,哭着否認說不是,她從沒亂說。
“老太太先別生氣。”
賈敏挽着母親的手勸說道:“事情還未查清楚,怕其中有些誤會,等事情水落石出再發落不遲。”
說着,又站起身去扶起跪着的王夫人,笑道:“嫂嫂也別自責,家大業大難免有管不過來的時候。”
王夫人神情複雜。
她都不知該感激還是該暗罵這位小姑子一聲,況且當年她剛嫁過來時,也曾見過賈敏幫老太太管家,那時候的賈府比起如今來……
“就這麼辦吧。”
賈母平息了怒火,朝王夫人道:“你去查清楚,該罰的罰,該攆出去的攆出去,不用給亂嚼舌根的人留情面!”
一衆丫鬟婆子低着頭不敢吭聲。
“是,老太太。”
王夫人先回了賈母,才拉着賈敏的手要她來幫忙查,說這事是從揚州城傳來的,非得她幫忙不可。
賈敏答應下來,回母親身邊坐下。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林黛玉的名字自然也無人再問了,賈環賈蘭賈蓉,迎春探春惜春等小輩上前來給賈敏磕頭,王熙鳳,尤氏也上前來見過禮。
長輩由賈母指給林黛玉,讓她去喊人。
小輩則是給賈敏見禮,無需再介紹給她。
這樣一來,林黛玉就把寧榮兩府的人都認了個遍,只有寧國府的一位堂舅未曾露面,說是在城外玄真觀修煉。
聽到修煉,林黛玉又不禁想起楚禎,他可是大明應天護國真君,豈不比她堂舅修得什麼仙厲害多了?
禮數完畢,賈母命開家宴。
黛玉又見着何謂大戶人家,端茶捧盤的丫鬟有條不紊的做事,落座吃飯的人都不說話,李紈、王熙鳳、王夫人,尤氏,秦氏等媳婦兒在一旁伺候,把她嚇得不敢坐,連忙推讓。
“妹妹坐下罷。”
王熙鳳笑說,將她拉過來:“你們是客,原因如此。”
林黛玉望了母親一眼,這才坐下來。
迎春探春惜春,謙讓後方才坐下,與她坐一塊兒。
賈母又命王夫人、尤氏陪坐。
林黛玉可算看出來,大戶人家裡未出閣的女兒反倒比媳婦尊貴些。
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端着小茶盤上來。
林黛玉學着衆人漱口,完畢後,正要喝茶時——
“你父親是怎麼教你的?”
坐賈母那桌的賈敏突然開口,望着女兒。
衆人都紛紛看過來,林黛玉只遲疑了片刻,便站起身朝賈母告罪,說道:
“回老太太,父親教過我以惜福養身,飯後務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方不傷脾胃。”
這是賈母賜茶,故黛玉行禮告罪。
賈母也放下茶杯,笑說道:“探花郎讀過的書比我們這些粗人吃過的米還多,咱們也改一改這府裡的規矩,飯後過一時再吃茶。”
衆人跟着笑起來,廳內氣氛這才緩和許多。
撤了宴席,又聊了一會,王熙鳳勸說賈母早些回去歇息,賈母點頭,這場回門宴方纔散去。
林黛玉注意到,蓉哥兒的新媳婦離開前,一步三回頭,泫然欲淚似的望着她母親,不知何意。
不過她母親並未理會。
……
傍晚,安頓完畢,又與賈母吃過晚宴後,林黛玉與母親終於得了空,從賈府後院慢慢散步回梨香院。
丫鬟雪雁,以及賈母賞賜給她的一個新丫鬟紫鵑等人,都在身後遠遠跟着。
“感覺如何?”賈敏含笑問女兒。
“唔……”
林黛玉走在這寬敞的院子內,見四周雜草叢生、怪石嶙峋,倒是個好散步的地方。
爲何提散步?
因她想起了楚大爺的話,飯後歇息片刻再去散步,或者早晚上跑跑步,身子方纔好。
“若是楚大爺到了這府裡,倒是有趣的很!”
林黛玉脫口而出。
“楚大爺怎麼了?”賈敏不動聲色的問。
“楚大爺最是厭惡繁文縟節,他到了這府裡,定然是渾身難受,吃飯都不得說話,嘻嘻。”
黛玉掩着嘴笑,“還有啊母親,楚大爺說飯後要散步,早晨要跑步,這院子夠寬敞。楚大爺若是知道了,他肯定會笑說我住這正好,他往日裡也最嘆息我不能出門,與清姐姐不同。”
楚禎給她說過,整日在家悶得慌,對身體也不好。
她揚州城家裡也有院子,但實在不算大。
“你想住大院子?”
賈敏想了想,遺憾道:“可惜你父親是御史,不好買太好的房子。若要買,只能去城外買個莊子。”
母女兩人聊着天,按照楚大爺意思,提着燈籠散了半個時辰的步後,方纔回到賈府東北角的梨香院內歇息。
晚上,林黛玉躺牀上閉上眼,開始期待起來。
她有月餘沒見到楚大爺清姐姐了,今天她到了榮國府,按理說,今晚是該又去楚大爺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