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跟黎氏企業鬧掰的事情,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這幾個人全都是不可能透露出任何消息的。
馬靈韻當然不知道高遠正準備着狠狠打未來岳父的老臉,生怕他搞不清楚這裡面的利益糾葛,就簡單的解釋了幾句。
敢情世界上不是沒有聰明人,大家都看得出來動力引擎爲什麼做不出來,但沒有一個人說話。
這是明哲保身,也是一種悲哀。似乎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在裝傻,比的就是誰能裝的最像裝到最後。
解釋完之後,馬靈韻道:“黎氏企業不是不會做,而是不能做。我有兩個工程學校的同學,就在黎氏企業的動力引擎部門工作,聽他們說,每天上班就是喝茶看報聊天,只要三個月交一份研究報告就能拿到豐厚的工資,有了研究成果沒獎金反而會被訓斥,這種情況下你說誰會認真去研究改造?”
高遠笑了笑道:“馬姐,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但我偏偏不喜歡他們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做法,非得噁心噁心他們不可!”
“你可真是……”馬靈韻無語了,暗暗覺得高遠年輕氣盛,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賭氣也得分對象,跟黎氏企業那麼一個龐然大物作對,即便你是高遠,怕也要被碾壓的粉身碎骨。
“馬姐如果擔心的話,那就偶爾替我解答幾個問題好了,放心我不會拖你下水的。”高遠明白馬靈韻的苦衷。人家孤兒寡母的不容易,這種容易招災惹禍的事情他光棍一條不怕,馬靈韻有官方身份有沒成人的女兒,犯不着冒這麼大的風險。
“我沒說不幫你。”馬靈韻搖搖頭:“你不要把姐想的太軟弱了。而且……文倩她爸爸的死,其實跟動力引擎也有關係。”
“哦?”高遠一愣。
馬靈韻壓低聲音道:“這件事連文倩都不知道……當年紳生,哦,文倩的爸爸叫顧紳生……我和他都是黎氏企業的工作人員,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高遠點點頭,他曾經聽黎曼殊說起過,當年馬靈韻和丈夫顧紳生都是黎氏企業的工程師,後來顧紳生遇難,馬靈韻才辭職離開了黎氏企業。
上一次業餘聯賽的賽場上,劉文倩遇到黎曼殊的時候,還熱情的打過招呼,聊了不少小時候的事情。
“紳生出事之前正在籌備一篇工程材料方面的論文。如果那種材料能夠研究成功的話,對許多軍工用具的材質都是一個巨大的提升,其中就包括動力引擎。根據我們當年的計算,採用新材料的引擎可以降低15%的故障率。”
“但是,這種材料的運用必須採取新技術,需要把很多設備更新迭代,那是一筆非常恐怖的資金。當年我和紳生都還年輕,考慮的沒有那麼多,並不知道人心險惡,只覺得技術是無罪的,就一心一意的研究。”
“黎氏企業聽說之後,表示這種材料是紳生在職期間的研究,必須得到他們的允許才能繼續下去。而且專利權,也得分給他們一半。”
“紳生不願意心血落入別人的手裡,他說那就像是養大了女兒送給別人家當媳婦兒,被打了罵了也不能管。換成是誰,也不會答應的。”
“紳生不同意黎氏企業的條件,準備辭職。就在那時候,黎氏企業忽然派他出發去某個殖民星執行一項考察,說考察之後就准許他辭職。結果就在那次旅程中,紳生乘坐的飛船遭到了宇宙海盜的劫掠,整艘飛船上一共一千六百多名乘客,只有他一個人被殺,隨身帶着的研究資料和材料樣品也都不翼而飛!”
馬靈韻說這些的時候,情緒很穩定,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
高遠卻知道,這種冷靜是被時間沉澱過的苦痛,不是痛徹心扉,是無法擁有如此冰冷的反應。
“所以,你現在明白你要面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嗎?資本家們,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潤,他們就會無惡不作,有百分之三百或者四百的理論,他們就不再是人!你現在要動黎氏企業的奶酪,就是要剝奪他們百分之三百四百的利潤,你想好了嗎?”馬靈韻最後問道。
她的目光依然柔和,一如高遠每一次見到她的模樣。這女人因爲長的太漂亮,高雅而知性,總是讓人聯想到賢妻良母,卻忘記了她其實是個女強人。不但在工程學上有着巨大的建樹,還是一個獨自把孩子撫養長大的獨身女人。
這個女人可以冷靜的敘述丈夫的死亡,並給予理性的分析。她的堅強,已經超越了這世界上大部分人。
高遠感覺到溫柔中的力量,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力量不需要聲嘶力竭,不需要暴烈瘋狂,不需要歇斯底里,如同流水,如同微風,如果時光,緩緩流過,不留痕跡,卻是溫柔的刀,孱弱的劍,於無聲中,碎人萬段。
忽然之間,高遠明白了。
這個女人的心裡,一直藏着最深沉的仇恨。只是她太弱小,在那強如猛虎的黎氏企業面前,她只是一隻柔弱的小兔子。
小兔子不能表現出復仇的慾望,否則會被猛虎撕碎。於是她隱忍着,藏匿着,微笑着,僞裝着,做出一幅與世無爭的樣子,把仇恨的火苗暗暗的藏在心底最深處,等待着某一天的噴發。
她等啊等啊,等啊等啊,不知道經歷多少次內心的絕望,也不知道多少次被敵人的強大扼住脖子無法呼吸,更不知道多少次偷偷的哭泣,終於等到了一個盟軍。
但她不敢放肆,不敢張揚,小心翼翼,不斷試探,用最冷靜的語調和最細緻的分析來試探盟軍的勇氣。
可惜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然她會是最精明的獵人和最有耐心的狙擊手!
“我想好了。你呢,馬姐?你等了那麼多年,不就是在等這個機會嗎?”高遠看穿了馬靈韻的心,單刀直入的問:“你準備好,跟那個血腥貪婪的資本家,決一死戰了嗎?”
馬靈韻深深的看了高遠一眼:“那就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