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趙悅和李良在老樹咖啡談了些什麼,但我知道趙悅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儘管平
日裡在別人面前她常常是喜笑顏開的樣子。那次約了她一起去校門口的錄象廳看“大話西遊”,我一直笑岔氣到最後,轉頭看趙悅,居然見到她幽怨的淚眼。那個時候片尾曲正好響起,夕陽武士和美女相擁城頭,城牆下衆看客掌聲如雷,至尊寶象狗一樣的走上了西天取經之路。
在峨眉的茶館我回答李良說不想知道,因爲當時確實不想再談什麼關於感情的事了。“感情就象一部生猛的A片,不一定全是爽的情節,常常也會讓你嘔吐不已”,這個典故來自魏子。魏子有陣子經常從天橋上一些來歷不明的人那裡搞些“毛片”(就是A片)回來在宿舍的電腦放,我也順便瀏覽。有天那廝帶回來個特變態的A片,講述一個女人和牛的故事,直把我等一幫人看得汗毛倒立。第二天中午魏子在食堂依舊點了他喜歡的牛肉,點的時候沒多想,吃得時候忽然想起,結果全吐了,哎,那還看什麼呀!也沒得到享受。
另一個“不想知道”的原因就是我懼怕真相,其實李良也曾經被真相擊中命門,從此才
打通任督二脈,情竇開朗。大一剛入學時,有窈窕美女叫齊妍,白衣勝雪,笑顏如花,傾到包括陳超、李良在內的一幫剛發育的傻孩子,個個把她當女神放在心裡膜拜,那陣子李良還因此寫了不少帶有明顯暗戀情節的詩。大二時隔壁宿舍的小白臉馬小斌經過與各重量級選手長期苦戰終於一舉奪標,於是終日與女神攜手共步,令陳超等羨慕不已。一日小白臉酒後得意忘形,“別看丫平時文靜,在牀上她比誰都瘋,都可以把你給吃了…”,小白臉說話的時候笑容特別邪惡,那個夜晚我真切地看見李良的眼中有東西轟然倒塌。
人啊,起初總是對真相總是充滿了好奇,一旦知悉了真相,一切便索然無味。真相是什麼?我的記憶是真相嗎?或者記憶之外才是?
除了真相,宿命也常常讓我沮喪。以前趙悅喜歡問我說“如果我們不曾相遇,你會找另一個你遇見的女孩做老婆的對不對?”是的,這個問題我推算過很多次,如果那天我和王大頭不趕着回宿舍看老大新搞來的A片而是繼續在校外的小酒館喝酒可能就趕不上小樹林事件了,如果那天晚上那些小痞子沒有發現趙悅他們,或者再退幾步如果趙悅生病那天我沒把豆腐西施帶回家裡,那麼現在的陳重和趙悅,也許就是另般摸樣了。但是,人生有如果這麼一說嗎?生活永遠是無法推算的。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註定,就象是早已安排好的一齣戲,唯一不同的是生活不能重拍,也無法進行後期剪接。
我媽找人給我算的那一卦還真有點靈,自從進入2002年後我雖然沒見大紅大紫,但是事事都還順利我在遞交辭職報告之前一直沒再去公司上班,董胖子約莫是惦記着我欠公司的20幾萬,因此沒敢以違反勞動紀律的理由主動開除我,春節前,公司的提成獎獎金一分不少的到了卡上,重慶老賴的款也來了,雖然只有2萬,但他在電話裡解釋資金週轉不靈,餘款保證下月付清,姑且信之。廣州的老闆來成都和我面談後甚爲滿意,陳超回廣州後在電話裡對我說,全搞定了,學歷、資歷、能力都無問題,老闆說此次成都之行收穫很大。至於我欠公司的那些錢,用那個只有初中文憑的廣州老闆的話說只是“灑灑水啦”,一切事宜他會讓人妥當處理的。
廣州老闆很喜歡成都,尤其是成都美女瓷器一樣的皮膚更讓他嘖嘖不已,我暗自揣測他此次成都之行的收穫不僅僅是我,尤其在那天我陪他們去廣漢耍過以後,那廝更是飢渴之情溢於言表,性奮之切躍然臉上。
臨走之前廣州老闆在蜀都賓館的頂層旋轉餐廳裡跟我描述他的5年計劃,“公司呢將在明年大力拓展成都家用汽車市場,到時就由陳生你全權負責成都片區事務啦…”,說話間老闆拿過勺子親自替我舀了一小碗鮮湯放在我面前。
董胖子看到我的辭職報告時,就象看到病危通知書一樣神色凝重,我沒等他醞釀完感情便強忍住笑轉身走開。錘子哦,太不梗直了,虛僞竟然可以如此逼真,不去峨影廠真是可惜了這廝的才能。劉三在辦公室門口和我碰個正着,低着眼假裝沒看見我,縮頭擦身而過。在電梯口我還遇見了幾個穿公司制服的毛頭小子,面孔卻是陌生的,其中一個留寸頭的神態舉止有些像剛進公司時的我。
再見了,我在此奮鬥過的4年青春,走出大樓的時候原本輕鬆愉快的心裡居然一陣發緊。
年初三李良從峨眉回來,約了在府南河邊喝茶,知道我要去廣州的消息,李良似乎對着我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前世債今世還,一切都是輪迴。那一瞬間我忽然發現李良的眉眼神色,竟然象極了96年在伏虎寺遇見的那個賣我尿壺的妖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趙悅跟我說了什麼?李良又去提那壺不開的水。
不想,你娃咋這麼煩球,說點別的。
旁邊的小賣店裡,女主人正搖頭晃腦哼着一首李宗盛的老歌:
我也曾經想過回頭尋找來時的路
心中的你已經太模糊
你以爲可以從我這裡找到幸福
而我卻總是讓你哭
…
李良看着我,笑了。
終於到了離開的一天。在機場的大廳裡,我的腦子裡滿是我媽倚在門口紅着眼眶送我的模樣,前段時間我姐和姐夫也鬧彆扭直吵着要離婚,雖然最後衡量到種種因素歸於和好,但也弄得老人家倍憔悴,整天嘆氣連連,“現在的娃娃呦,咋就這麼容易狠得下心呢?”,老漢則比以前更加寡言少語,經常長時間地在陽臺上默默地望着遠方,父母的日益蒼老幾乎使我想要放棄廣州之行。
走的時候我只讓媽和老漢送到門口,連樓梯都不讓下。我一向不喜歡送別的場景,尤其是在機場,那種告別的心情更爲明顯,而我,害怕在走過安檢的剎那間內心的堅硬會一瀉如注。
李良問我,還想趙悅嗎?我象葛優一樣的笑了,“趙悅?趙悅是誰?”
大學時讀《莊子》,說有兩條魚,生活在大海里,某日,被衝到一個淺淺的水溝,只能相互把自己嘴裡的泡沫喂到對方嘴裡藉以生存。我淚眼婆娑之際以爲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友情、親情,但是莊子說,這並不是最真實最無奈或最終的,最無奈而最終的情況是,海水終於要漫上來,兩條魚也終於要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後,他們,要相忘於江湖。
飛機起飛了,一切變得遙遠而模糊。我們,真的從一開始就註定了要相忘於江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