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良的婚禮轟動了半個成都市。五一那天,20輛油光鋥亮的奔馳一字排開,從錦繡花園緩緩地開往濱江飯店,幾個交警大隊都打過招呼,所以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我開着一輛320走在最前面,心中哼着小曲兒,嘴上叼着中華,見紅燈就闖,十足的“惡少”派頭。李良神情嚴肅地坐在旁邊,身上是三萬多一套的傑尼亞西裝,看起來牛逼閃閃的。我故意逗他,說李良我的兒啊,今天給你娶媳婦,你怎麼還板着個臉?他不笑,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我怎麼感覺有點害怕呢?”我說有什麼可怕的,葉梅又不會吃你,最多隻是含着你。他又氣又笑,給了我一拳,然後仰面朝天,長嘆了一聲,顯得很憂傷。

作爲李良純情時代的見證人,我瞭解她的每一任女朋友,甚至她們的乳罩尺碼──別瞎想,是李良告訴我的。大一下學期,他愛上了體育系一位江蘇姑娘,那姑娘長了一張標準美女的臉,大眼紅脣,皮膚白皙,鼻子挺拔,但身材實在是太爛,胳膊有我的小腿粗,膀大腰圓,虎背熊腰。江湖傳聞,某年某月她在食堂跟一個四眼**搶位,剛交手幾個回合,**就力竭而倒,坐地上咿咿呀呀叫喚,象中了吸星。這姑娘每天早上都要長跑千米,勢如萬馬奔騰,胸前兩座雄偉建築甩啊甩的,波濤洶涌,十分壯觀。有一天熄燈後閒談,我們宿舍老六,山東來的陳超,手拍牀沿,由衷地表達他對那個胸部的景仰:“俺的娘哎,那簡直就是兩座泰山!”於是“泰山”這名字就不脛而走。不知道李良愛泰山哪一點,但我相信,那絕對是真正的愛情,李良每天都熄燈後纔回來,不管我睡沒睡,總要把我拉到水房背後,向我彙報一天的進程,他們什麼時候拉的手,什麼時候親的嘴,李良什麼時候用手攀上“泰山”,我都瞭如指掌。那時候的李良可真英俊啊,小臉紅撲撲的,兩眼明晃晃的,每天都寫些“溯流而上/在河水中擁你入懷”之類的酸詩,令王大頭十分不齒,沒人的時候偷偷問我,“李良這屁娃娃是不是腦袋進水了?”

後來暑假到了,泰山要回南京老家,我們一起去車站送她,他們兩個眼淚汪汪的,執手相看,不停的抽鼻子,我在旁邊想笑又不敢笑。火車開了,泰山在車內悲傷地揮手,後面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李良突然象只豹子一樣竄了出去,跟着火車飛奔,一面拍打車窗,一面聲嘶力竭地喊:“小豬,我愛你,我──愛──你!”聲音高亢嘹亮,令萬人側目。在離我大約100米遠的地方,李良撲通一聲摔到,我幾步跑過去,看見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鮮血慢慢地從頭上流出來。

把你的夢告訴一萬個人

夢就會長出翅膀

──李良-《愛情》

假期過後,他們很奇怪的分開了。我問李良什麼原因,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悶悶地抽菸。他後來的幾任女朋友也是這樣,從認識到分手都沒有超過三個月,我懷疑是李良的性功能出了問題。有一天我看書看到極晚,悄悄地爬上李良的牀去拿煙,他本來是面朝裡躺着,聽到聲音後猛然轉身,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瞪着我。我敢肯定他是在。

有一種人可以爲了愛情放棄一切,譬如李良。我對這種人又崇敬又鄙視,心情複雜。我一直都把愛情當成是玩具,誰也不愛,或者說,我只愛自己──在任何時候。和泰山分手後,李良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常常會半夜裡失蹤。我和王大頭揣着刀到處找他,最後看見他坐在女生樓對面的小樹林裡,面朝泰山的窗戶,嘴裡吹着不成調的口哨。我剛要叫他,被王大頭一把拉住,這時月光傾斜了一下,象水銀般灑滿樹林,我看見有兩顆大大的眼淚,正沿着李良的臉龐慢慢滑落。

李良肯定是在想念泰山,我踩着油門想。他現在混得比我好,會賺錢,有地位,懂所有的哲學問題,但在我心裡,他仍然是多年以前,那個羞答答的、穿5塊錢一件T恤衫的一年級大學生。

爲了讓李良開心,我在婚禮上極盡搞笑之能事,我問葉梅:“你願意接受李良作你的丈夫嗎?”葉梅點頭,我接着問:“你願意,嗯,不管颳風下雨,霹靂閃電,冬暖夏涼,都愛護他、體涼他──跟他那個嗎?”賓客們鬨堂大笑,葉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裡一涼,想起了樂山的那個晚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新郎新娘過來敬酒,王大頭往一隻大碗上摞了七八隻盤子,非讓葉梅給他報數:“說,一碗(晚)上幾盤子?”葉梅囁嚅了半天,說一晚上,一晚上七盤子,滿桌都大笑,趙悅趴在我懷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說你們家李良好厲害,一日千里,日久天長啊。旁邊的人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葉梅呆了一下,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嘩的一聲潑在我臉上,冰涼的酒水緩緩地流過胸口,我擡起頭來,看見王大頭驚愕地張大了嘴。

接下來的事情有點混亂,整個大廳裡嗡嗡作響,趙悅忙着幫我擦臉上的酒水,王大頭噌地跳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葉梅滿面通紅地握着酒杯,李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舔了一下嘴脣,800多一瓶的波特酒醇和甘甜,微微帶一點酸味。

那天晚上誰都沒有心情鬧洞房,王大頭在話筒前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婚禮就草草收場。回家的路上趙悅眼望車外,一聲不發。我故意把車開得極快,想逗她開口,但從上車到進家門,她始終沒正眼看過我。

我說你怎麼了,她不說話,合衣躺在牀上,拿手指頭一下一下地摳牆。我過去抱她,她無聲地掙開,我說你到底怎麼了,倒是說話呀。趙悅陰陽怪氣地說了聲,“我怎麼了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氣笑了,說關係大了,你是我老婆呀。她又來了一句:“你現在對別人的老婆更有興趣吧?”我一下子急了,瞪着她,“你什麼意思?”趙悅毫不畏懼地迎着我的目光,“你說我什麼意思?!”

我有點心虛,假裝憤怒地把頭轉過去,嘴裡哼了一聲“神經病”。趙悅不理我,繼續摳牆,我傻傻地坐在那裡,突然想起一件事,三步兩步跑下樓,在院門口的公用電話上,撥通了一個號碼。

話筒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找誰,我說我找趙悅。他愣了一下,問我:“你是誰?”我說我是趙悅的老公,“你又是誰?”他不說話,過了兩三分鐘,我聽見話筒裡傳來“嘟──嘟”的聲音。我把電話掛掉,又打趙悅的手機,系統提示:“您撥的用戶正在通話,請稍後再撥。”我腦袋空空地笑了一下。

心裡很難受,象貓抓一樣。打電話約王大頭出來喝酒,王大頭說他要睡了,改天再喝吧,好象很不耐煩;我又找周衛東,周衛東說他在青城山,後天才能回來;我撥姐夫的手機,被他劈頭罵了一頓,說昨天全家聚餐,左等右等你也不來,“老漢嘟囔了一晚上”。

幾輛消防車呼嘯而過,大概是什麼地方又着火了。這個夜十分安靜,一些燈熄了,一些燈亮起來,一間屋子裡傳出笑聲,一間屋子裡傳出哭聲,在燈光照不到的黑影裡,我看着自己微笑。

一輛出租車停在身邊,司機向我點頭示意。我笑了笑,打開門坐上去。

“去哪裡?”

“找個好耍的地方。”

“耍啥子?”

“耍婆娘。”

他說去龍潭吧,幺五一條街,那裡的婆娘一羣一羣的,人又漂亮,價錢也便宜。

“好,就去龍潭,幺五一條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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