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的登天之階已然於天地之中緩緩消散,再無一絲一毫的痕跡,彷彿飄渺的夢,隨風消散於權衡利弊,悵然於得失以計。
人道不容褻瀆,人皇不容污衊,總有一方會是清白的。
屍鬼拿出了性命,麒麟搭上了聲名,這份沉澱自然令各家天宗的元神,不得不仔細思量一下。
這是要殺人皇啊!無憑無據!
“你不信我?卻信這個瘋魔的屍鬼?”
森冷的寒意灌注於別慕呵的心頭,如玉仙顏已然變得煞白一片,更滿溢着不能置信,原本靈動的鳳眸麻木地轉過來,望向了金玉麒麟。
於命數中被琢磨蹉跎,如那易散的彩雲,似那易碎的琉璃,說不得堅牢。
對於魔母的顫聲泣問,鄭景星只是輕輕地點點頭,微眯的星眸中沒有絲毫溫度,沒有絲毫熱情,也沒有半分冷淡,彷彿面對的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哪怕世人皆視鄭景星爲冷血薄情,那又如何?天地中哪有什麼完美之人,哪有什麼金玉麒麟?
不過是腦補的虛妄,不過是朦朧的驚鴻,那年明媚的春光中,邂逅的意氣之君,以爲的堪託知音,不過大夢一場終泡影。
風流雲散,一別如雨,終是淺無緣,終是歸無常,終是白雲蒼狗多變幻,人生萬事空空有。
“是不是隻要我死了,你就會信我?”
別慕呵慘然一笑,柔情依舊深付,粉`嫩的脣角已是有殷`紅緩緩流下,美得悽婉動魄,傷得觸目驚心,教人心絃爲之所顫。
“只要你說一句,要我以死自證清白,我馬上便自盡在你身前……”玉人向着鄭景星的方向顫顫踉蹌了兩步,素臂微彎伸了出去,似是想抓`住什麼。
面對人皇的剖心詰問,鄭景星沒有迴應,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似是一切皆在不言中。
旋即,金玉麒麟看向殺性屍鬼,淡淡然開口,“若是你錯了,便按之前所說,拿着你的性命來還吧,你若不守諾,自會由我前去討取!
無論你是逃到天涯海角,無論是妖廷還是戮地,甚至是虛天之中!”
“父親,會不會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小心屍鬼藉機奪運……”鄭歸辰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輕聲提醒。
鄭景星沒有任何迴應,只是率先向着青冥之中遁了上去,似是在逃避着什麼。
姬催玉冷漠而淡然地開口,“別慕呵,伱大概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不過呢,在你死前,我倒也不介意告知於你。”
“我也不介意將你碎屍萬段,看你還敢不敢口舌招搖,誣人清白!”魔母鳳目半眯,森然出聲,彷彿千秋萬恨融在其中。
骨玉少年絲毫不以爲忤,反而打了個彈指,出言誅心,“鄭景星爲什麼會信我?是因爲我從沒有騙過他,哪怕是舉刃相向!你敢說你從沒有騙過他?”
看着金玉麒麟先行一步消失在雲界中的身影,魔母的面容上已然恢復了冰清雪淨,卻孕育着森然凜凜的殺機,鳳目沉沉凝視於骨玉少年,“姬催玉你一個殺身破命的屍鬼,也配說於人前無謊?今日我倒要讓你知道,什麼叫人皇不可辱!”
少年道子冷冷一笑,愜意地接受了對面的挑釁,眸子與秀麗的鳳眸死死對上,勿需言說,亦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必殺之意。
“走吧,別人皇,若是在青冥中能殺了我,你還有證得清白的機會,到時候將一切推到我身上,說我貪圖氣運方纔有這瘋魔之舉,豈不是清清爽爽。”少年道人衝着魔母作了個虛引的動作,彬彬有禮中卻有無限殺機。
別慕呵抿着櫻`脣,冷冷地瞪了屍鬼一眼,旋即看向一衆天宗元神,漫吟出聲,“還請各位同去青冥見證,待我鎮住瘋魔屍鬼後,再請出幾位仙尊,驗我道體,還我清白。”
如此煌煌氣度?真的是魔母?莫說沒有絲毫慌亂,哪怕氣勢也沒有弱了半分,東界的各位元神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想象。
好在真的假不了,假的避不了,真`相如何,青冥一戰必然會水落石出。
如此,倒是免了各家天宗的兩難之選,不然當真是將人得罪死了,徒生無謂因果。
諸聖生出各色神通光華,宛若絢麗的煙花,緩緩從東雍上空飛騰而上,向着青冥中飛了過去,轉眼已是消失在了雲界之中。
徒留下一衆修士和凡人於東雍中忐忑地等待,等待着命運的眷顧或審判,是如此地無力,半分掙脫不得。
天地兩間,本無常主,勝者便是主人。
……
虛天之中,兩座魔巢猛然甦醒,天魔眷屬好似磅礴洪流,以氣吞虛天之勢狂猛地向着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彷彿天地大潮一般激盪不休。
此處已然化爲了天魔的世界,無盡的魔氣彼此勾連,有相天魔、無相天魔,甚至自在真魔,懼是心生顫慄,卻是不由自主將渾身魔氣爆發開來,主動將魔軀化爲了魔網的結點。
到了最後,就連魔巢都融化開來,化爲了魔網的資糧。
“還有多久可隔離虛天?”秘藏天子急急出聲,眉頭緊鎖,往日裡沉穩的面容上再無半分淡定。
幸好魔母素來警惕,哪怕十拿九穩,也提前安排了兩位天子於這虛天深處,隨時準備接應,否則怕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已然是最快了,魔母見識過姬催玉的殺伐戰法,撐上一段時間當是沒有問題。”吞宙天子猶豫了一下,眸子中流露出悵然之色。
這屍鬼跟瘋狗一樣,見誰咬誰,鼻子居然還如此之靈,甚至能窺破魔母的破綻,簡直匪夷所思,怎麼就不願入魔呢?
若不是窺真一脈食了人族勇慧,另生魔靈手段,怕是今日就大事不妙了。
“只可惜,這封天魔網只能用上一次,以後再用,人族天宗怕是就會有所提防了。”秘藏天子幽幽一嘆,不過眸子中卻是沒有半分後悔,“不過,只要能搶回魔母足矣。”
“是啊,幸好這些年全力消化人族的封天之法,哪怕封天魔網只能暫時封禁元神出入虛天,也足夠你我接應到魔母,隨後遁到虛天深處了。”吞宙天子不由得滿心慶幸。
人族天宗以天命地脈封鎖天地,大自在天子不得入,失去了隨時突襲的能力,勝機少了三成還多,不過只要一旦破天,人族天宗便不得不退走,否則久守必失。
諸脈天子靠着虛天地利,於前兩次淵劫殺得人族和妖族節節敗退,甚至後來逼得兩族不得不聯手封天。
人族可以封天,天魔得了妙法,將之消化,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之,以魔性魔運逆封虛天,只是沒有天地之力加持,不得久固。
旋即,秘藏天子咬牙切齒,恨恨說道,“若是這次能一併將那屍鬼攝到虛天深處,必定叫他知道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
吞宙天子默不作聲地想了想,當即緩緩搖頭,“要我說,機會既然只有這一次,與其攝那瘋魔屍鬼,不若攝了金玉麒麟。
若是魔母真的被姬催玉迫到不得不暴露,以她心中有執,怕是也會選擇將麒麟一併攝走。”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到“嘩啦”一聲,好似天地氣運正不甘地發出咆哮。無盡的魔氣和血肉已然被消耗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綿延無盡的魔網,其上魔光湛湛,熠熠生輝。
沉沉寂寂的虛天,彷彿披上了一層淡淡霞衣,深沉而絕望的黑暗中,似是生出了名爲希望的明光。
兩位天子的面容中,不由得同時多出一絲欣慰之色,終是成了。
吞宙和秘藏對視一眼,同時現出了自身的大自在之相,眼下,需要做的,便是等待了。
封天魔網既成,魔母便是有了萬全的退路,這棋局的變數眼見就多出了不少,下可殺屍鬼,上可攝麒麟,不過無論如何算,都立於了不敗之地。
雖說只此一次機會,但逆天改命之事,一次已是足矣!
……
若說有恨,爲何硬要斷情深,若說有怨,爲何偏來攪團圓。
姬催玉,你當真是死不足惜!
先天靈禽振翅一擊,本來空無一物的青冥,卻是憑空生出了颶風,彷彿席捲向衆生皆苦的紅塵,要撕開那心間舊傷痕,再剜他年離恨,刃劃恨裡情深。
無盡的風在青冥之中烈烈咆哮,蕩起波瀾幽深,遮了茫茫沉淪,發出聲嘶力竭的喝問,爲何要來壞春風一吻。
嘶!
伴隨裂天如帛的嘶鳴,好似兇獸張開獠牙巨口,無形的風化爲了森森倒錯的獠牙,席捲青冥一般撕咬過來,不留半分餘地,不留半分生路。
別慕呵身後的青絲於風中高高揚起,若那春露付與朝華,若那秋波隨了晚霞,顰了蛾眉來殺,豔了梅妝來伐,盈盈微笑,笑時猶帶血染颯。
骨玉映着少年的眉眼,似那雲煙不許倦,溫盞來償舊年,口中卻懶荒唐來爭辯,何人一怒爲紅顏。
彼此來瘋,彼此來癲,不是劍中說來的太膚淺,不是神魔破開的不堪言。
“別慕呵,來殺了我,只要殺了我,你便能得了清白。”
姬催玉笑得是如此地快意,如此地瘋魔,猙獰狠辣之性展露得淋漓盡致,“三位人皇的命債,我只向你來討,你可不要令我失望。”
“今日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痛快啊!痛快啊!”
少年道人高高擡起左手,須臾間,紫色光華於手臂上豁然暴漲,映得他彷彿一位蓋世魔君,要斬風月癡癡,要亂山河傾世,要拂落有情爲消遲,要生生喝破醉生夢死。
良辰美景此來潦倒,入眼驚鴻當赴寂寥,砸開龍鳳對笑,斑駁紅塵不饒。
剎那間,紫光帶着森森刃寒,瘋狂斬出,彷彿是無底深淵中爬出的怨恨龍蛇,直到撕碎世間的一切美好,方纔會善罷甘休。
別慕呵鳳目圓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說屍鬼性命交修的靈刀已然抵給幻宗了麼,怎麼這錚錚殺勢更見瘋魔?
不過,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此子千錯萬錯,有一句卻是說對了,打不過就是身死道消,甚至死得窩窩囊囊。
說不得還被此子踏在屍身上,對着自己那妙人兒道上一句,“鄭景星,你信我是信對了,喏,這就是那魔母。”
下個瞬間,
“轟隆隆!”
青冥中已然炸裂爆鳴,彷彿無窮無盡的雷珠同時於此間引爆,天光爲之黯淡,諸聖爲之側目,浩蕩罡風驟然爆發出萬象破滅之景,宛若日月被`插天利刃劃破,無奈沉淪。
爆發的刀氣和風刃四下斬出,肆無忌憚,卻於一處彷彿忽然生出了靈性,懂了規矩,驟然分作兩邊,似是避讓着什麼。
鄭景星立在鬥法的邊緣之處,星眸之中古井無波,兇戾的紫光和銳利的風韻從他的兩側避了開來,沒有來招惹他。
似是要讓他睜大眼睛看個清楚明白,看個分明認真,誰是凜凜錚錚,誰是予你心魂?
麒麟道子就這麼靜靜站在那裡,如靈寶得了道韻,如璞玉得了琢磨,蛟生了燦爛金鱗,禽生了明煌鳳羽。
“二山,我無妨,我只是想湊到近處,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信錯人。”
鄭景星幽幽一嘆,輕輕開口,“不管是姬催玉又或是文婉兒,都是不會對我動手的,倒是你身爲閻羅天命,容易引起誤會,所以不用護着我,你可以退遠一些。”
關二山倔強地搖搖頭,一如當年小時候模樣。
鄭景星也不勉強,只是微微頷首,“行吧,隨你,只是萬事要小心。”
錚錚!叮叮!
鋒利的紫銳之性與猙獰的風獸相互碰撞,頓時生出清脆至極的響聲,好似玉珠落了玉盤,又如淙淙清泉從山澗中一躍而下,暢快地奔向滾滾紅塵,無懼被污穢了淨軀,無悔撞得一身傷痕。
與之相應的,姬催玉的身上開始裂開森森傷痕,不是被風刃斬開,而是自己裂出,彷彿是道體根本承受不住太過犀利的鋒銳。
剎那間,青冥中的瘋魔殺性暴漲,紫光縱橫,並逐漸匯聚一處,宛若劍龍遨遊翔空,猙獰洶洶,無可抵擋。
諸位元神的眼睛都直了,就這一式神通,元神中能輕而易舉用出的,屈指可數,當然,屍鬼用得也不容易,代價之大,簡直算得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但這式兇戾的神通,終是被演法降世!
好瘋魔的殺性,好癲狂的勝心!
結束了!
眼下青冥之中,俱是長生久視的大能,眼力皆是高妙,自然看出了這式妖族戰身法的不凡,不少元神更是神情古怪瞥了瞥第八明凰,甚至連帶其餘幾位妖聖。
這式戰身法妙就妙在以位格斬人,元神以下,若無特殊手段,絕計抵擋不住。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屍鬼自己,可能都擋不住!
轟!
撐天血蓮出現在青冥之中,百丈高大,魔威凜然,當即將紫色刃龍砸了個粉碎。
下個瞬間,血蓮花瓣就此一合,將殺性屍鬼、金玉麒麟,還有麒麟身後的閻羅天命盡數裹住,於青冥中砸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倏地消失不見了。
一衆元神猛地一怔,旋即勃然大怒,當真是魔母,還敢當着各位元神擄人逃遁,真當人族天宗都是死人不成?!
簡直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