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界幾家天宗都對協助人皇祭煉鎮宗靈寶極有興趣,特別流光蒼道和燭星靈門兩家,甚至主動請纓,其實倒也不是存了什麼不好的心思,一來此舉可以交好幻宗未來的掌教元神,能夠落得一分人情,二來,也可以熟悉凝韻的玄妙,得他山之玉,爲祭煉自家鎮宗靈寶爭一分成算。
真要論起來,眼下東界六家天宗,只有三家有鎮宗靈寶,爲修醒生院、藍香谷、太虛劍宗,哪怕流光蒼道有三位元神,哪怕燭星靈門有兩位仙尊,宗裡法寶也不能說少了,卻是沒能成功祭煉出任何一件七階靈寶,兩家的掌教元神深以爲憾。
七階以下爲法寶,唯有跨過六階和七階之間的天塹關礙,才能謂之爲“靈”,便是九階仙藤,當年也曾被蛟聖以血脈大神通生生給毀了,渡彌仙尊以殺劫爲洪爐,煉死了巫道元神,自己甚至也差點隕落於劫爭,這才盜奪了天機,將仙藤祭煉回七階,可見要令法寶生“靈”的艱難。
若是能將靈寶祭煉到八階,於劫爭之中便能有極大的勝機,單獨對上靈寶不如自己的聖尊,幾乎可算是立於不敗之地。
而靈寶到了九階,便會別有玄妙,甚至足以影響天地格局,神威印和純明旨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於淵劫最爲艱難之時,堪堪護住了人族最後的希望。
靈寶本就祭煉不易,爲了於劫爭之中奪得勝機,如此珍貴的靈寶往往還要折損不少,可以說每一件都算得上人族底蘊,便是元神都會爲之動心,若論輕重之別,甚至不輸元神分毫。
所以,當鄭景星爲了表示重視,以祭煉幻宗的鎮宗靈寶爲由,下旨召請西極的劫宗元神,各家天宗並不意外,只是對劫宗元神頗爲羨慕,若論攢下的元神人情,渡彌仙尊可算是獨步各域,無人能比。
看着下方的人皇宮,渡彌仙尊面容上的神色,頗爲複雜,只覺得淵劫徑直行來,宛若迷離一夢,甚至他都害怕眼前的一切會忽然支離破碎,再睜眼之時,不過是傾盞潑向梅邊,醉裡荒唐生趣。
“不知不覺啊,恍恍惚惚啊!已然走到這一步了!”
渡彌仙尊輕輕舒了口氣,眸子中有着淡淡的諧趣,更是有着深深的感慨。
憶昔來路,雍不曾爲東都,念繁華盛處,春風過湖,明光千里,有歌舞昇平,修凡夢好,皆醉景癡情。
劫爭至今,至謊淡然不驚,嘆無悔執兵,神魔映心,煌煌以誠,默默卻無聲,刃間寒光,無情爲誰生。
其它天宗元神皆是不懂,唯有他,明白麒麟天到底得了何等絕世之才,便是要讓他拿各家天宗所有的靈寶來換這道子,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一個個的妖聖,一個個的天子,妖皇、靈尊,還有那些背誓的元神,可能直到身死道消之前,方纔能得了那人給出的體面,明白何爲真`相。
最終,或是釋懷,或是抱着遺憾,默默應了劫數,起身往赴幽冥。
想到缺冽仙尊專門發來的靈訊,上面僅有三個字,“我懂了”,渡彌仙尊不禁輕輕笑了笑,只覺得彷彿一甕靈酒入喉而過,心中有着說不出的愉悅!
便是自家明明知道默舒的厲害,還常常有看不懂的地方,只能全力配合,缺冽你連沈採顏的真實身份都沒看出來,還敢叫囂說“懂了”?!
懂了?缺冽你懂個屁!
不過不懂卻是最好的!
這天地至謊本就是留給各大妖廷和諸脈天子的劫數,難知難明,盡陷盡落,便是號稱謀斷無雙的妖師,還不是被一葉障目,便是在何處失了勝機,也還沒摸`到線頭。
當年陰華、萬鬼、白骨三峰立下了雙英之約,實是劫數之始,當浮一大白。
無論是第一次淵劫,又或是第二次淵劫,他從沒有如此滿滿信心,心中的期待也漸漸從淵劫平息,變爲了淵劫終結。
等到天地清明之時,纔是真`相大白之日,他很是期待,諸宗元神的眼珠子跌落一地的樣子。
仙尊笑了笑,看着雲界下方蔓延開的繁華盛景,眸中含笑,“東雍?聽起來總歸是偏了一些,還是雍都聽起來爽利,將來總有一天回得去,我對此深信不疑。
眼下,便由我來幫默舒還青慧的因果吧,免得折了他的道心。”
下個瞬間,一株撐天仙藤自雲界中伸下,煌煌之音響徹天地兩間,“玄兵劫宗渡彌,應`召來此!”
無數的凡人和修士駭然擡起頭來,當即見了劫宗元神的法相。
……
“你說幾階?”
渡彌仙尊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面容上再也沒了淡定的笑容,唯有自嘲中帶着難以置信的語氣,只覺得自家胸口一股氣,簡直有些順不過來。
“這青蜃瓶哪怕是堪堪剛入八階,那也是八階啊,之前說七階自是爲了掩人耳目。”鄭景星端起茶盞,理所當然的笑了笑,根本沒有半分人皇氣度,倒像是一隻慵懶的小狐狸,終是抓到了苦力。
指了指那五寸來高、雲霧繚繞的玉瓶,劫宗元神的手指顫抖得厲害,險些將桌上的酒杯給碰倒了,便是下頜長鬚都在抖個不停,似是助興。
“怎麼可能!這法寶一看就是雲氣之韻,還直接就到八階了,跟你殺伐修羅的路子根本不符,你怎麼煉出來的?”
仙尊只感覺周身血氣已然盡數涌到了臉上,完了,麒麟天第一煉器的名頭,終是要拱手讓人了。
若是對面掏出一件殺伐之器,他還能騙騙自己,畢竟修羅一途專攻殺伐,祭煉殺伐之器別有機杼,倒也還能勉強解釋。可眼下這名爲“青蜃瓶”的靈寶,玄妙並不在殺伐之道,居然也能被道子順利地化韻入器,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若是煉出靈寶如此簡單,還煉什麼神魔,直接煉個百十來件,各家元神一人一件,砸也把麒麟天砸平了。
自己拼死拼活纔將仙藤煉回七階,對面憑什麼不聲不響就掏出個八階靈寶。
鄭景星將手一攤,溫潤地笑了笑,直抒胸臆,“這其實算是我搶來的!說是白撿的,也無不可!”
“嘖……你說是便是吧。”仰頭連飲三杯,渡彌仙尊方纔壓住了心頭的激盪,漸漸冷靜下來。
眼前這道子,終是願意留人一分體面,便是連自己也不例外!
搶的……撿的……誰會信?!
就看那玉瓶上“青蜃”二字,“青”字,怕是爲了紀念青慧仙尊,“蜃”字,不是應了幻宗之名麼,唉,實在有心了。
默舒專門爲幻宗祭煉了一件鎮宗靈寶,若是青慧泉下有知,必是大爲欣慰。
至於能直入八階,怕是不知用掉了多少命曇宗和無間佛獄的底蘊,想到這裡,渡彌仙尊的眸子中不禁多出一抹欣慰之意。
不過,好想知道怎麼才能令法寶直入八階啊,自己便是借了殺劫盜奪天機,也只能破開七階關礙。
劫宗元神死死瞪着金玉麒麟,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眼下劫爭正熾,知你閒暇不多,等到將來天清月白之時,你我一定要論論器道,最少三年!就這麼說定了!”“可以,若是將來有暇,仙尊隨意便是,我代本尊答應了!”金玉麒麟輕輕揩去嘴角殘茶,痛快地答應下來,橫豎不是他來受罪,何樂而不爲。
“既然此寶已然是八階,伱又專門將我召來,該不是還想將其祭煉到九階吧……”
渡彌仙尊拿起玉瓶,只覺得入手溫潤,細細端詳一番,旋即問出了自家心頭那難以置信的疑問。
除了這個匪夷所思的答案,他想不到其它的可能!
“不錯!”
麒麟撫掌大笑,落到劫宗元神的眼中,如有金玉無雙,孑然亦是自在,似有青鳥銜枝而來,殺塵不求解開,要取劫爭硃紅覆白。
旋即,鄭景星細細解釋起來,聽着聽着,渡彌仙尊微微凝起的眉眼,已然漸漸鬆開,眸子中更是生出宛若野火一般的灼灼明光。
“這青蜃瓶聽着是幻宗法寶,其實最擅長攝法寶吞玄氣,我推演過了,若是用合適道韻洗染,說不得可以更易靈寶的道韻,讓其專門吸攝魔氣。”
“諸脈天子對上我等人族天宗,最難纏的便是可隨時退回中原魔域,於劫爭之中,幾乎立於不敗之地。而我等之所以無法衝擊中原魔域,便在於魔氣頑固難除,又近乎無窮無盡。”
“若是青蜃瓶進階九階,道韻又可剋制魔氣,我們就能攻入中原魔域,追殺各位天子,又或者直接以青蜃瓶鯨吞魔氣,到時,那些天子便需要主動來攻伐我等……劫爭的主動權便會落到我們的手中。”
“若是將諸脈天子迫回虛天,淵劫勝機便算是多爭了一分。”
劫宗元神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緒激動之下,便是桌上的靈酒被傾翻,也恍若未覺。
“你是想煉出一件專門剋制天魔的法寶!”仙尊擡起眸子,忍不住顫聲出口,“就像后羿神魔專門剋制妖族一般!”
雖然難以置信,麒麟天中會有專門剋制天魔的道韻,畢竟各家元神從一次淵劫尋到了三次淵劫,也沒能推演出任何蛛絲馬跡。
不過,既然後羿的克妖之性都能被姜默舒給生生凝了出來,可見世事並無絕對。
渡彌仙尊點點頭,旋即以淡淡的玄光包裹住掌中的玉瓶,感受着靈寶的玄妙,同時緩緩閉上了眼睛,用盡全部心神細細推演起來。
金玉麒麟倒上一杯茶水,細細品鑑着,沒有半分催促之意,同樣的推演他已經做了不下十次,若是青蜃瓶能順利祭煉爲九階,對陣諸脈天子便不會先天就吃虧了。
而且,靈寶出世一擊,最爲兇戾,說不得能撈到大魚,所以纔要以幻宗的因果來進行遮掩。
過了良久,劫宗元神張開了雙眼,沉沉嘆了一口氣,“很難!不,甚至可以說幾無可能,便是耗盡幾家天宗的底蘊,令此寶晉級九階,有着攝天納海之能,但也做不到剋制天魔!
不過你既然這麼有自信,想來必然有着我不曾推演出的玄妙。”
鄭景星淡淡笑了笑,打趣道,“若是我打破玄機,仙尊便將未來論道的時間變爲六年如何,我那本體求知若渴,最喜論道演法……”
“好!”渡彌仙尊求之不得,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天地中本沒有誅妖之韻,也沒有破魔之韻,不過好在麒麟天神通由心而印,那一切便有了可能,這也是我頗爲喜歡這天地的原因之一。”
金玉麒麟也不賣關子,直接喝出了神魔真言,“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爲目,以臍爲口,操干鏚以舞!”
下個瞬間,大殿中赫然多出一尊無頭神魔,衝着劫宗元神拱了拱手,“仙尊莫要被他唬住了,說穿了不值一提,可別答應了什麼難堪的條件。”
“條件是與你那本體論道六年!不知算不算難堪!”
“這樣啊,那其實還可以再加點!我那本體從來一心向道,最是不願偷懶,這樣的條件倒是如了他的願了!”
無頭神魔的腹部,猙獰巨口當即裂開一個森然可怖的笑容,“洗染破魔之韻的玄機,其實也沒什麼關竅,成就元神之時,我得了逆天之性,可算有三成把握能剋制天魔,所以,祭煉青蜃瓶之時,神魔精血管夠!”
金玉道子立在神魔身側,輕輕一揮袍袖,已然現出三具天子法體,“天魔宗的天魔、地魔、人魔,法體俱在此處,還有半毀的萬魔寶鑑可供化入青蜃瓶,這便又是三成。”
“沉秘墮天神魔可觀照天魔之性,加上龍下淵有貴血加持,也會一同配合祭煉靈寶,便是硬擡,也要將這青蜃瓶的位格擡上九階,如此又是兩成。”
劫宗元神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這才明白對面道子的底氣何在。
至於剩下的兩成,人皇沒有說,但劫宗元神身爲煉器大家,哪裡會不明白,剩下的兩成便是祭煉的手法,還有投入的天宗底蘊了。
鄭景星拱手行了一禮,沉沉出聲,語氣中有着一絲期待,
“東界人皇宮所有底蘊,仙尊可以盡取……
若是不夠,還有命曇宗、修醒生院、無間寺、萬鬼黃泉宗可以支應……
假如還需要哪家天宗的底蘊,便由我親自上門求請!
不計代價,只要將這青蜃瓶煉成破魔之寶!所以,一切就拜託仙尊了!”
一陣火熱當即卷遍渡彌仙尊的全身,喉嚨似乎都變得有些乾澀,若是成了,若是成了……
“必不負所托!”
從沒有哪一刻,劫宗元神知道眼前的一切,絕不是夢,曾經的雍都彷彿就在眼前,那些記憶中的繁華盛景似是觸手可及。
劫中相爭難有逢,魔氣盡遮天子蹤,平生殺伐誠意事,自有麒麟不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