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神魔拎着如山巨斧,輕輕的揮動了兩下,明月清輝灑於虛天,卻有孤注一擲的狠狂,似靈臺方寸獨守望,亦赴此間殺一場。
悠悠鯨鳴如空靈天籟,極是酣暢淋漓,根根鯨鬚浸於昂揚戰意,於沉沉寂寂之中,犁開了孑然無話的鼎沸縱橫。
遊天巨鯨張開了猙獰巨口,輕輕擺了擺鯨尾,宛若太古神山的妖聖戰軀悍然撞出,無頭刑天雖然兇悍無匹,但沒有了如山堅盾,只能攻不能守,哪怕以傷換傷,落涇妖聖也極有信心佔得勝機。
任是詭譎雲涌,任是陷伏深深,總歸要彼此殺上一場,才證高下,方分生死,若論強殺硬剛,鯨屬之妖亦是以此號聖,並不是浪得虛名。
“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烈烈真言從先天神魔的口中咆哮而出,於渾濁天地中,於亡命殺伐裡,這句逆天真言不只一次響徹如雷。
悍然殺奔而來的妖聖,攜帶着渾厚妖氣和沛然巨力,遊天之勢一經發動,呼嘯往來,如隕星擊地,似疾電閃變。
“玄籠,馨流所證玄靈手段頗爲不俗,要想這麼快將她斬落,那姬催玉必然是爆發了全力才能做到,你是不是太過謹慎了?”
無論是先天神魔,還是後天神魔,皆是直破天塹的捷徑,極爲難得,根本不是尋常天宗的道子能夠奢望的。
良久之後,神魔現身,重重喘息着,遊天巨鯨則緩緩閉上了巨大的妖瞳,其中有着深深的遺憾。
他和馨流關係最好,彼此也清楚對方的神通道力,他絕不相信姬催玉斬落馨流會沒有任何代價。
無頭神魔周身猙獰的傷口再度爆裂開來,灑下金色的血水,而巨大的斧刃之上,更是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紋。
遊天巨鯨痛苦地擺了擺腦袋,身周妖氣亂閃,那根鋒利至極的獨角,最前端的那一截,已然完全斷裂。
前路遠,日暮將晚,人心寒,身似睏倦,逆天難,劫爭來攔,
“這個?恐怕有點難……”龍下淵眨了眨眼睛,同樣嘆了口氣,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嘟了起來。
這是人與妖的碰撞,更是生存與生存的對抗,沒有退避的可能,只能一方身死道消,另一方纔可欣然享受勝利的果實。
但若是一切都是我等自以爲是呢?!別忘了,佈置兩聖同行之時,我等何嘗不是這般想法。”
強大的氣血和妖氣深深糾纏在一起,於生死之間,妖聖感到於血脈的挖掘似乎也清晰了少許,巨鯨寬廣的背上已然凝出了一雙妖氣組成的羽翼,彷彿天空都被其牢牢遮蔽。
“……乃以乳爲目,以臍爲口,操干鏚以舞。”
更別說他還是龍血之身,而公孫有常則是出身戮族,以後能不能修行都是一個問題,還說什麼擁有神魔?這個東西可不是雷珠,也不是符籙,出門左拐五十丈鄭記有售,或者宗門貢獻就可隨意換取。
三界花灑下的星屑中,龍下淵的下巴已然合不上了,就如第一次於龍家的演法`場,看到了那幻美通靈的神通,不是以手畫符,也非御使法寶,更不是以陣旗將對手圍困消磨,倒是像兩頭發了瘋的兇獸,彼此正不顧傷勢,不畏身死地撕咬。
遊天巨鯨的巨尾揚起,沉沉妖氣彷彿濁浪滔天,怒卷沉沉,此間小天地當即妖氛迷濛,白森森冷幽幽,朝着沉寂所在漸漸擴散,霎時間漫空充滿了肅然之氣。
“不追了,既然姬催玉還有反殺的膽子和實力,再追下去怕是會出現更多不可控的劫因……”
“萬一姬催玉還有餘力呢?”
哪怕被人以爲自己懦弱,哪怕被人以爲自己反覆,也要堅持,否則,怕是連戮族不多的底蘊也會被消磨乾淨。
妖聖鯨口一張,暗恨對面當真好不體面,這等窺探血脈秘密的機會萬載難逢,若不是這等生死之際,怕還勘不破,不想這無頭神魔卻是半分機會都不給。
其他聖尊的眸子中當即出現頗爲認同之色,三位妖聖更是感激地看向荒翠靈尊,虛天無垠,若是光憑三位妖聖,怕是截不住金鱗。
剛剛宛若天雷對撞地火的一擊,雙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這樣的代價意味着不死不休,意味着劫爭不退。
玄籠靈尊指了指眼前慘烈的虛天,一字一句,彷彿一柄鋒利的靈劍,抵在妖聖和靈尊的喉間。
巨大的鯨瞳中似有着冷酷笑意,彷彿未曾吃人開慧之前,於血脈中代代傳遞的殘忍獸性,無謂有情無情,只在奮然生存的需要,只在血脈延續的堅持。
甚至在公孫有常的心頭,第一次對於靈尊府邸之外的天地,生出了一抹敬畏。
“至於袖月郡主那裡,我親自解釋,有時候取捨之間,我倒寧願選那斷臂求生,至於是不是懦弱,以後的漫長歲月自會見證……”
可惜了,卻是沒能看到深蘊於血脈之中,未來的道路……
靈尊和妖聖結伴搜索,一來是互相彌補神通不足,二來也是防備着對面反咬一口。
轟!
無悔的碰撞與殺伐,再度激盪起烈烈大潮,似是於沉寂的虛天敲響了長鳴的喪鐘,也如在滾滾逝水中投下了一枚石子,蕩起了淺淺漣漪,旋即消散於無形。
劫裡爭人,寧傷欺身,自是裹血衝雲挑殺陣,難道還給對面準備妥當方纔出手?當然有缺斬缺,有漏破漏,若是對面渾身都是破綻,奪了勝機少不得還得加句感謝。
沒有給對方挖掘神通的時機,無頭神魔攜帶着無窮無盡的殺韻,奮然斬出。
“外間的鬥法,都是這麼野蠻?”公孫有常依舊面無表情,不過眸子中卻有着很深的疑惑。
雖無千歲壽,猛志常在手,化去不復悔,斬得天地愁。
三位妖聖滿面焦急,似想分辯,卻也知不可能改變玄籠的心意。
哪怕千花百卉爭明媚,終歸零落成泥,於劫爭之中,往往一個選擇就意味着將性命押了上去,不過是一夢浮生,不過是殺塵一寸,行色匆匆應了劫裡身。
玄籠靈尊對上各位聖尊的視線,緩緩搖頭,眸光沉凝得如同一座山,不爲一切雜念浮夢所動。
隨着口中喝出真言,無頭刑天胸前的一雙怒睛微微眯起,其中的光芒愈發森然,似能擎天的雙臂緊緊握住了長長的斧柄。
這就是劫氣入心麼?玄籠靈尊不由得喟然嘆息,風起惹殺塵,妝點了天地劫爭,哪怕是長生久視的聖尊,也要由得劫數消磨。
當殺!當破!當斬!巨大的妖瞳中流露出一絲決然,也有着一抹遺憾,堅固的妖聖戰軀一往無前,帶着半截碎裂的獨角。
玄籠靈尊環顧了其它幾位靈尊,還有剩下的三位妖聖,落入眼簾的,是幾雙沒有半分猶豫的眼睛,好似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將那奪了靈妖兩族之運的屍鬼,斬殺在這虛天之中。
“玄籠,怎麼辦?”荒翠靈尊眸光中生出冰冷,甚至多出一絲狠意,“沒想到那屍鬼已然有着如此犀利的殺伐手段,那刑天神魔也不能小覷。”
“我當然知道,也許拼一把,就能追上去,就能諸聖圍攻於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奪回兩個童子,還能消一心頭大患。
本以爲這屍鬼動用封天之術,當是爲了全力逃遁,沒想到卻是生着反殺的逆骨,這根本不是對面怕了,而是對面發了心狠,生了怒嗔,就是要藉着這虛天的場所,討一討因果。
兩隻小指笨拙地勾在一起,兩個拇指牢牢抵住,於寂寂虛天中,共同許下了清澈的願望。
“萬一拖延太久,金玉麒麟派了元神前來支援呢?”
“殺個痛快!”
……
於寂寂虛天之中,這番話擲地有聲,如一川冰河猛地落在諸位靈尊的心間,澆了個冰凜霜冷。
“斬!”
“要是我也有一尊這樣的神魔,必定能護得住你!”靜靜凝視着擋在妖聖身前,那悍然無悔的流血戰軀,公孫有常似是心神都被牢牢吸引住了,囁嚅着說道。
“刑天,你真的很強,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落涇妖聖已然爆發出全部的妖氣,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決絕。
待三位妖聖和六位靈尊全速趕到此處虛天,灼灼的神魔金血、散碎的妖聖血肉、未曾消散的淡淡星辰、以及漫空的冷冷殺韻,似是訴說着不久前慘烈的一戰。
荒翠靈尊忍了又忍,加之又有妖聖在此,纔將“膽小”二字換成了“謹慎”。
逆獠天地道不晚,且以心魂言錚錚,以己魂合神魔真意,是謂先天斬魂神魔!
“哦……要是我也有一尊神魔就好了。”公孫有常幽幽嘆了口氣,神情中有着一絲遺憾。
龍下淵猛然轉過身來,只感到一陣溫暖灌注心頭,令他的心瞬間激動起來,不想打破唯一朋友的夢想,他揮舞了一下小拳頭,“一定可以的!我們來拉個勾,只要能夠繼續修行,以後都一定要得到一尊神魔,好不好?”
這樣的身死道消,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直面了,但每一次都令他不禁有些唏噓。
也許,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將那屍鬼和神魔追索出來,奪回龍下淵和公孫有常,從此以後,人妖之間便會劫爭不斷,戮族坐收漁翁之利,左右逢源,悠哉悠哉,待實力積蓄足夠,便可納天地於掌中,融衆生於乾坤。
因果之下稍有心動,便是劫上清豔,取了性命添燈殺爭。
“萬一刑天神魔還能一戰呢?”
玄籠靈尊輕輕嘆了口氣,“我戮族底蘊不夠,實在是死不起尊位啊,便是各位無怨無悔,難道就不能爲未來多做些打算。”
“玄籠,不如分作三組,按三才之形兜過去,一定能抓`住姬催玉和刑天神魔的痕跡。”荒翠靈尊乾脆地咳嗽了兩聲,伸出右手於虛空中猛然一握,似是十拿九穩。
玄籠靈尊幽幽一嘆,搖了搖頭,似是感受到了馨流靈尊和落涇妖聖逝去前的不甘和無悔。
話音剛落,三位妖聖已然怒目而視,便是其他靈尊的眸子中,也多出了深深的不解。
“萬一殺性屍鬼的隱匿法門能瞞過我等的探查呢?”
無奈,遊天巨鯨只能爆發出妖聖戰軀最後的餘力,瞬息之間,森然妖氣幾乎凝爲了實質,原本正在演化的妖形當即凝固,失去了通往更遠前路的可能,但也將妖聖戰軀的兇猛催谷到了極致。
而幾乎同時,無頭神魔周身的金血已然向着如山斧刃蜿蜒而去,好似無數的蛇蛟,匯聚爲一頭金色的真龍,剎那之間,如山巨斧似是燃起金色的火焰,又像是披上了猙獰的鱗甲。
且爲神魔斟怒滿,且以錚錚赴殺宴,舞得明月斬,舞得天地亂,舞得婆娑無遮眼,舞得流年心未變。
雖然從未出過靈尊的府邸,但也有不少戮使於靈尊座前演法,或者是比試,他也可觀摩一二,但從沒有哪一次鬥法顯露出如此兇悍無情的一面。
刑天胸前的怒睛,已然化爲了灼灼赤色,先天神魔沒有顧忌自己的傷勢,將小山一般的斧刃烈烈揚起,再度看向了對面的妖聖,殺氣凜凜。
龍下淵嚥了咽口水,對上了唯一朋友那求知若渴的眼神,咬了咬牙,輕輕搖頭,“倒也不都是如此,只是我聽說這尊神魔號稱天地中殺性最厲的一尊先天神魔,可能正因如此,鬥法之姿才顯得如此狂猛!”
結果,這屍鬼當真是不管不顧,哪怕回頭可能捨了性命,都要狠狠反手殺上一刀,好一個瘋魔性子,好一個狠辣手段。
神魔和妖聖彷彿兩頭蠻荒中的兇獸,彼此皆是對方的天敵,既然於這虛天中有緣遇得,有幸掙命,自然要好殺一場,且看誰更剛,且看誰更強。
……
彷彿天崩地裂的巨大浪潮當即激盪於虛天,似是山澗溪水激湍躍出,化爲滾滾大江,無悔地席捲而去,要洗染天地衆生。
萬千的因果匯爲一字,從神魔的口中咆哮而出。似有一輪明月在沉寂的虛天中驟然亮明,輕輕柔柔,烈烈錚錚,那道玄奧卻又至簡的斧光,不緊不慢,似有着一種難以描繪的韻味,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悍然斬到了巨鯨的獨角之上。
“好!”
甚至便是他的內心深處,也涌起一股莫名的衝動。
這是夢的風雨聲,更是執的森森刃,這是漫把生死拋,更是一點心火燒,總是前塵付萍飄,總是劫中命不饒。
靈尊凝着眉眼,惆悵地看着沉沉寂寂的一片黑暗。
一日心亂千劫至,從來殺身亦運爭,劫氣欲訴誰能會,唯有虛天寂寂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