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天之中彷彿永遠都是那般沉沉寂寂，似是永遠看不到邊際，令人心悸難安。
追襲的諸聖分了方位，兩兩結伴，化光扎向了幽深的所在，畢竟，總有一些不能放棄的物與事，總有一些顏面不容有失。
一成不變的渾黑之相，似是替換了明媚天光下的一應枯榮，彷彿無數有情衆生的沉沉嘆息，無窮無盡，永無休止。當然，如此沉沉景象，也令虛天中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變得格外顯眼。
馨流靈尊和落涇妖聖沉默不語，卻是頗有默契地將靈念和妖識灑開，小心翼翼地搜尋着可能的線索，既然有着共同的目標，傾力合作亦無不可。
咻！咻！咻！
點點瑩光不斷從落涇妖聖的周身射`出，氣息甚至比蘊氣還來得弱，速度卻是極快，飆射虛空，彷彿點點星雨於虛空中不斷灑出。
馨流靈尊隨手一探，一點盈光已然出現在她的手中。
盈光正中的妖形如同一隻靈蝦，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不大的尾巴卻似極爲靈活，一彈之間便會化遁而去，雖然極爲脆弱，但天生萬物有得有失，這血脈神通雖無殺伐之力，但用於探查，卻是最好。
骨玉懸額的道子，執刃行於虛天中，眸光是如此冰冷，便是靈尊自信所證神通決計不輸於對方，卻是深深爲之悸動。
馨流靈尊點點頭，隨手挽了挽如瀑青絲，將簪子重新插到了上面，眉眼如畫，嘴角微微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不想，殺我的卻是你姬催玉，倒也不錯。”
各位靈尊皆是明白，遲早都會和這個瘋魔屍鬼了結因果，不想卻是應在了今日。
不過於劫爭之中，是眼花繚亂能得勝機，還是化繁爲簡更勝一籌，終是於生死之間才見得真章。
馨流靈尊持着靈簪，怔了一怔，旋即輕輕笑了笑，掌心已然破開，點點鮮血順着簪子滴下，滴到了虛天中，滴到銀河中，再沒有了絲毫拖延的打算。
頃刻之間，落涇妖聖恢復了心念方寸，沉穩而淡漠地掃了四下一眼，巨大的鯨尾一揚，悍然迎着神魔遊了過去，“既然刑天神魔在此，倒是方便讓我領教一番，馨流靈尊且去招呼姬催玉，務必好好將他款待。”
“落涇，便是要打草驚蛇也用不着這麼賣力吧……”馨流靈尊輕輕地搖搖頭，旋即將目光投向了那空無一物的沉寂之中。
話音剛落，遊天巨鯨獠牙森森的鯨口，卻是猛地大張開來，發出了冷冷的嘲笑，“不過若說藏頭露尾，這殺性屍鬼倒是比那隻老鼠差遠了。”
刑天之主麼？一瞬間，靈尊的仙顏上多了淡淡驚異，眼前的骨玉少年逐漸和印象中那個神魔道子重合在一起，呈以赤誠殺意的眸子中，是如此地明媚而無情。
久久的搜尋無果，令落涇妖聖着實煩躁，不禁用力將妖聖戰軀一扭，沛然巨力從鯨尾上砸將而出。
少年道人悠然笑着，平靜中卻有着和煦溫潤，眸子中古井無波，有着絕不動搖的冰清雪冷。
“這姬催玉真的跟個小耗子一樣！”
落到這天地之中，識了執心艱，見了修行險，堪堪證了殺伐一面，倒也算是無悔無怨。
馨流靈尊輕輕劃出手中的靈簪，不是法寶，卻有法寶之妙，不僅神通，卻有神通之玄。
“那屍鬼跑得可真快！”
一柱香之後。
“放心，我也就是心裡煩悶，不消磨點真力的話，只覺得鬱氣難消。”落涇妖聖沉沉嘆了口氣，巨大的妖瞳同樣掃向了沉沉虛天。
佳人笑了笑，玉`指豎起，衝着骨玉懸額的少年搖了搖，遺憾地開口，“催玉，你怎麼就半點不解風情呢，這樣的道途會很累呢……”
無論如何，劫中爭勝卻是要以神通來證就，都說我等靈尊鬥法偏弱，也好，今日就讓這屍鬼看看我諸靈融合的玄奇所在。
“有沒有可能，這個就是釣餌呢，正要引兩位上鉤。虛天之中無人打擾，豈不正是埋骨的大好地界？今日得遇良人，靈臺清爽，合該大開殺戒！”
“這個氣運至秘恰好便在我身上，若是靈尊能於劫爭中殺得了我，自然能知曉。”
虛天中忽然傳來桀桀笑聲，如那厚重戰鼓炸響在天地間，好似凜寒刀劍錚鳴於沙場上。
“也有可能先天神魔和姬催玉是分開逃遁，不然以這殺性屍鬼的謹慎，不太可能遺落如此明顯的痕跡。”遊天巨鯨如夢初醒，恨恨出聲。
姬催玉已然走到了靈尊的面前，紫劍更是舉至了頭頂，輕輕嘆了口氣，“有勞靈尊掛心，不過倒也無妨，因爲我還有個名字，卻是叫姜默舒。”
當然我也搶過不少，但好歹沒有人抱怨……”
喀嚓、喀嚓、喀嚓……
馨流靈尊動作微微一滯，靈目眯起，側身看向落涇妖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找到線索了？”
若辰堪堪明妙，似嫌夜墨太薄，淺留星光恰好，許了天地萬千燈照。
姬催玉衝馨流靈尊微微頷首，明明眸子中的殺機並未消退半分，但落到靈尊的眼中，卻莫名覺得道子的眼角眉梢，脣邊笑容莫名柔和了一些，細看之下卻又疑似錯覺。
加上那殺性屍鬼說不得正在虛天中狂飆突進，哪怕終是難逃諸聖天羅地網一般的追索，但只要一刻沒能奪回金鱗，各位妖聖的心頭都不免沉甸甸的。
“靈尊，此劍還算不俗，殺韻我也呈於了心間，還請於這虛天中細細品鑑。”少年道人執着紫劍，就這麼緩緩走向了馨流靈尊，語氣中再無半分殺機，似是邀人觀霞品茶，且看生死傾覆，共賞無常命數。
姬催玉道力一催，手中已然多出一柄靈劍，他的手牢牢握住了劍柄。
虛天中多出數道銀色匹練，彷彿數條銀河洶涌澎湃，也如數尾銀色的蛟龍，攜裹着妙美玄靈，來解君意，來消君憂。
剎那間，馨流靈尊便有了一個明悟，無論她怎麼閃避，眼前這瘋魔道子每踏出的一步，都會距離她近上一分，直到提着那紫氣森然的靈劍走到她的身前。
森然劍氣已然變得至紫至真，道子每踏出一步，虛天之中便生出一個深深腳印，更有隱隱的漣漪緩緩蕩了開來，其中蓄積的殺韻似是能劃破天中銀河，絞碎漫天星辰。
若那落花春去也，錚錚繪了潦草。
“轟隆隆！”
清泉淙淙的清音幽幽迴盪在虛天之中，頓了頓，語氣中多出一絲惱意，“兇狠的小耗子！”
空無一物的所在是如此沉寂，這片籠罩天地的黑暗，是天子的地盤，靈尊和妖聖雖可於此往來，卻無縱橫之威。
踏上這樣的道路，見識了天地的美好，我沒有後悔過！”
馨流靈尊默默點了點頭，同樣將靈念拋灑得更遠，以期尋到一點亡命遁逃的痕跡，她相信，既然刑天神魔不以速度見長，姬催玉又攜着兩個孩童，所以絕不可能快得過諸聖的追索，哪怕諸聖被封天之術耽誤了一些時間。
一位妖聖、一位靈尊，望着倒提明月斧刃，一步步從虛天黑寂中走出的無頭神魔，表情已然有些僵硬。
道子繼續向前走着，手中的紫劍逐漸舉了起來，聲如雷霆轟然炸響，“靈尊，我來殺你……”
銳利的刀氣憑空而生，似是無窮無盡，狂卷一般斬出，隨了冽冽風雪漫，似了點點桃花瓣，許了窄窄刃光斬得天地寬，應了淺淺輕紫斬得人心寒。沉沉寂寂的景色中，片片紫氣穿梭遊走，似是半分殺氣也無，幻美無儔，遠遠觀去，卻令人目眩神馳，搖魂蕩魄。
馨流靈尊冷冷一笑，衝着虛天中那抹黑暗，正色開口，“姬宗主，難道你真的是藏頭露尾的鼠輩，不如出來光明正大地一戰。”
合則便用，不合則棄，我沒有抱殘守缺，最終所證亦是不輸元神半分。
金色的神魔之血正懸在空無一人的虛天中，似在靜靜等待着，無數的妖蝦將之團團圍住，彷彿在期待一場饕餮盛宴。
哪怕是中了陷阱，但刑天少了神魔大盾，而姬催玉破開諸靈大陣，消耗同樣不小，若是彼此纏鬥，勝負之機依舊是未知之數。
只是爲什麼是神魔金血？靈尊和妖聖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某種可能。
靈簪重重攪動，虛天中的銀色星河受到了召喚，彼此糾纏碰撞，好似晴天白日炸響無數密雷，彷彿水波般盪漾，匯聚爲決然的九天怒潮，向着不斷前行的那團紫光，澎湃衝去。
眼下氣機已被神魔鎖住，越是想逃，越會露出鬥法破綻，甚至被神魔生生奪了勝機，難以翻身。無暇糾結爲何無頭刑天能躲過妖聖和靈尊的探查，既然這是一個陷阱，那殺性屍鬼也必然隱在暗處。
道子口中漫吟出聲，如此清麗如雪，如此殺氣騰騰，於這沉沉黑寂的虛天中，彷彿一道森寒灼目的劍光，那雙彷彿有着野火燃燒的眸子中，似有天子陷困，似有妖聖難掙，似有靈尊愁眼，似有元神命消。
“我的便是我的，人族的便是人族的，見得喜歡便想來搶，我就不樂意了。
浩瀚明亮的星辰撞到紫光之上，瞬間便失去了一切的生機，彷彿閃爍星辰終會黯淡，好似無情天地終會沉淪，萬事萬物都會一一應劫。
“好！我來殺靈尊，啓劫爭！”
河漢逢君面，笑問知音可遠，我起秋水歌長天，君知雅意當撫弦，恰可枕星眠。
“靈尊着相了，若說兇狠，陰絡的那位鼠聖怕是還及不上他……”遊天巨鯨的口中，發出爽朗的笑聲，道出了自己的判斷。
森然的紫光映着骨玉，彷彿爲少年道人再度添上了一抹凜凜顏色。
鏗鏘！
靈尊幽幽出言，似是搖曳道子的戰心，似是直言自己的心路。
星辰的幻美之中，紫色的劍氣雖被裹住，卻沒有半分退縮，依舊錚錚向前，依舊寧碎不還，似是說着月缺不改光，似是言着劍碎不改剛，就如踏入修羅道的戰士，便是碎了盔甲，便是折了刀劍，眸子中卻沒有半分退縮。
“天地諸妙皆有道途，只看你是否走通！
就如我，雖然取了妖性映星，也取了魔性通天，最終踏出的那一步，選的卻是元神之道。
在這充滿嘲諷的大笑聲中，馨流靈尊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遊天巨鯨的妖軀更是泛起淡淡血色，這是妖力和氣血運轉到極致的表現。
不得不承認，雖然根基不純，靈尊的神妙法門終是證了尊位，於玄生妙攝之上倒也不輸其它聖道，甚至採衆家之長，於機變玄奇更是別出樞機。
轟！
妖氣亂飆，轟轟烈烈向着四面八方爆發開來，彷彿天地大潮一般洶涌澎湃，卻於數裡之外便飛快地消逝一空，彷彿從未曾出現過似的。
“正要天地起殺塵，洗得乾坤本來真，行來總帶瘋魔色，斬斷煙霞不老身。”
聽到遊天巨鯨這麼說，馨流靈尊當即明白了妖聖的打算。
……
似有片刻風雷聲，聽得尤其冷傲。
銀紫交擊，萬千星點炸裂開來，紛紛揚揚，就如同星辰銀輝於無盡紫霞中閃爍不休，高懸於天，不落凡塵。
錚！
少年的身影從沉寂中跨出，一步一瞬，左手那紫色的刃芒，殺機凜凜，銳利得令人心悸。
這些年窺真魔脈傳遞了不少情報，其中關於瘋魔屍鬼的諸般事項，向來被各位靈尊關注，皆因此子是第一位與靈尊結下因果的人族道子，修醒生院也是第一家扯下戮族麪皮的天宗。
靈尊輕輕撫着手中的靈簪，莞爾一笑，這是要告訴自己，哪怕僅以人族之身，也可盡得天地之妙麼？
可惜啊，眼前這人若是生在戮族該有多好，加上那公孫無止，必能爲戮族破開通天道途。
“難道是故佈疑陣？”馨流靈尊細細探查了一番，確實是神魔金血無疑，與封天之術所用一般無二。
“人族明明已受天地厭棄，怎麼會有如此多絕世的道子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馨流靈尊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已然知道了，旋即仙顏含笑，玉`臂輕探，於如瀑青絲中取下一隻簪子，對着虛天中就是一劃，一道銀色匹練就這麼出現在沉沉虛天中。
殺奪過處，一霎清明雨，神魔起怒劍生虹，不明不暗斧如月，不暖不寒刃起風，神通賒勇，各爭命送。
馨流靈尊輕輕笑了笑，遊天巨鯨的巨大妖瞳之中，同樣多出一抹淡淡的喜色，既然發現了線索，就證明先天神魔和殺性屍鬼必然經過了此處。
空曠無垠的虛天地中，馨流靈尊淡淡笑了笑，眸子中似有着難言的感慨。
又過了一些時候，妖聖和靈尊的遁光快速的掠過虛天，靈念、妖識，神通，彷彿一張細密的大網，橫橫陳陳從虛天中掃蕩過去，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線索。
破開桎梏的妖族戰身法？
面對道子聚起全部殺韻的一劍，面對如此決絕無悔的一擊，若是還妄圖保存實力，當真是不知死活。
令人心生嘆息，卻也榮幸，唉……
一劍揮下，玉顱輕擲，眼前恍若昨日，總是煙霞河漢又逢時，倒也不說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