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妖雲和佛霞不住泛起漣漪,似有天風徐來,又彷彿玉手輕輕在靜水上撫過,一切顯得如此美輪美奐。
不過諸多修士凡人卻以恐懼的目光盯着頭頂美麗的雲界,彷彿藏有大恐怖,深蘊大劫難。
韞巖妖王沉沉嘆了口氣,眼下形勢的發展,是雲真預料中最糟糕的一種,已然不受任何控制,極有可能被金曦之主破劫而出。
“叔父,這個錦囊你帶在身上,一旦傳業寺沒能降服金曦之主,必然會被沈採顏還以顏色!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傳業寺上上下下都有被牽扯進因果的可能。
這是你的脫身之法,雖然我不希望你有用到的時候,但如果無間佛母得了先手,三位覺尼被迫迎敵,不要有絲毫猶豫,馬上打開錦囊,這也許是唯一的活路。
畢竟,伱我都清楚,玉詭只要出手,以她的詭譎陰狠,必然不會給對面留下任何機會。”
韞巖妖王仔細回想了一下迦雲真在他臨走時,面色鄭重的囑咐,再看看如今的情狀,面容上流露出一抹苦澀。
三位覺尼以因果勾連金曦之主的佈置並沒有對他有所隱瞞,萬萬沒想到,僅僅是計劃中的第一步,便已失了先機。
甚至讓他回憶起月喜河畔與玉詭隔河相望,兩軍對峙的場景,絲毫佔不到對面任何便宜,但若是稍有不慎,對己方來說,便是一敗塗地的慘烈結果。
明明對面有玉詭,偏偏還要搞什麼因果牽扯,佈局謀劃,實在是……
若是韞巖妖王自己,寧願正大光明地上門,言說傳業寺與金曦之主先祖的因果,然後簡單直接地做過一場,也不願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反被對面算計。
但他不過是一個妖王,面對三位覺尼的意志,只能保持沉默。
而現在,一切都晚了。
韞巖妖王挑了挑眉毛,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遺憾地看了一眼禪房的佈置,爭戰殺伐這麼久,倒是這幾日平靜的生活舒緩了心絃。
可惜,這樣輕鬆的日子怕是要草草結束了,似是從靜謐舒沉的大夢中驚醒,陷入了冰冷且殘酷的天地中。
雖然青冥之中還未曾分出勝負,不過韞巖妖王卻是隱隱感覺,此次算計金曦之主的謀劃,恐怕已然失敗了,就如陰謀不能置於天光之下,否則就會猶如雪獅子遇火,不堪一擊。
一個錦囊倏地出現在韞巖妖王的手中,妖王心頭有些發酸,輕輕在錦囊的表面摩挲了幾下,隨後動作微微一滯,面容中有着些許迷茫,“居然又失敗了,我化真妖廷的前路到底在哪裡?”
妖王猛地搖了搖頭,再次將複雜的思考丟在了一旁,這種事情可以在將來慢慢和雲真討論,卻是不需要在此時耽誤寶貴的逃命時間。
下個瞬間,錦囊已被打開,裡面只有三個字,“紫明道”
韞巖妖王看着妖師給出的活路,似是若有所思。
便是他眼前逃出融都,等沈採顏落下了覺尼,怕是整個北疆的傳業寺都在清算之列,若是徹雷妖廷再配合發出通緝,要想逃出北疆幾乎等同硬闖天羅地網。
雲真給出的活路倒也有些道理,紫明道是紫蘇妖后的大哥,和化真妖廷關係非淺,更是在妖聖、天女、玉詭面前都有幾分薄面,確實是眼下融都唯一能提供庇護的人。
韞巖妖王當機立斷,出了傳業寺,就向徹雷妖廷掌政書丞的府邸行去,還好,他之前來過幾次,倒也清楚方位所在。
……
轟!
青冥之上的交鋒已然落下了帷幕,業罪虛月受天蛇悍然一擊,當即緩緩消散。
業力佛韻漫天散開,猶如灼灼的火光照耀青冥,鮮紅豔`麗,卻在一衆大能的面容中染上了陰晴不定的光暈。
“敬月,你輸了,安心往赴幽冥就是。”
沈採顏絲毫沒有在意被業力纏縛住的天蛇,靜靜欣賞着一位覺尼的入滅。八部戰鬼重新匯合到了她的身後,身上同樣纏裹着厚重的業罪之韻。
業力沾身,便如附骨之疽,輕易消減不得,無論是青白天蛇,又或是八部戰鬼,身上的佛性已然被業力遮蔽了。
天蛇額間的吉祥萬德所集,被業力佛韻逼`迫,已然籠罩上一層淡淡孽色,原本赤紅的光芒不住扭曲,卻沒能脫開鎖鏈。
一衆戰鬼身上的金甲已然變得黯淡破損,每每想要恢復,卻好似無數詭異的小手在戰甲上撕扯,將匯聚過來的佛性排拒開來。
眼下的青冥中,皆是眼光獨到的大能,立刻就能知道,敬月的心機和手段所在,既然連續戰敗兩局,關二山迴歸傳業寺已然無望,那眼下最重要的目標,便是要保住傳業寺的傳承。
雖然雪業的修爲在三位覺尼中最爲深廣,但若是對上無間佛母,卻也不見得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敬月覺尼催動孽罪業力,打亂了佛鬼之性的平衡。
“敬月,你這一手,倒是真出我的意料,不過我說到做到,說將你鎮死在無間獄中,便不會自食其言。”
沈採顏冷冷出聲,腳下的虛空頓時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似是將青冥劈開爲兩半。
紅蓮似的火焰在其中滾滾如潮,沉沉的冥霧低垂籠罩,森寒的鐵鏈猶如龍蛇亂舞,在森冷鐵峰和洶涌的火海中,無數佛敵正在其中悽慘喊叫,受盡諸般折磨,以爲無罪,死後有報,纖毫受之。
見此情景,諸位大能皆是幽幽一嘆,知道無間佛母生了烈烈殺心,必然不會放過敬月覺尼,甚至不會放過傳業寺的所有修士。
是非因果,難以論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實在不好干涉。
“你不會白白死,算是消了我一樁心事,所以在入獄之前,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予你這點體面。”
無間地獄入口,佛母仙顏之上古井無波,眼角眉梢間卻是多出一抹淡然,明明未展微笑,眸子中的光輝卻是多出淡淡慈悲和憐憫。
“貧尼無罪,傳業寺也無罪,只是在這因果輪轉間輸了你一陣。”
敬月覺尼雙手合十,旋即看向天女和妖聖,淡然開口,“不管兩位信不信,我傳業寺都是爲了人妖祥和的大局在謀劃,只可惜功虧一簣。”
吟善天女和藍菩妖聖對視一眼,同時幽幽一嘆,甚至藍菩妖聖隱隱猜到傳業寺身後是誰在謀劃,可惜卻是萬萬不能宣之於口,否則怕是波瀾再起。
敬月覺尼面容上露出涅槃極樂的笑容,向着雪業覺尼微微頷首,“傳業寺的傳承就拜託了,今日迎業力尊者未成,合該我入劫,還請雪業莫退初心,轉增聖因。”
“我佛慈悲,合該我送你。”雪業覺尼坦然受之,渾身大放光明,朵朵金蓮現於虛空,映得她好似寺中被善信參拜的佛陀。
敬月覺尼眼神中有着一絲決然,也有一絲解脫,口中淡淡出言,
“一點靈光墮獄去,萬端塵事付浮雲,人世自紛紛,
猶如蓮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因緣隨業深。”
沈採顏環顧諸多大能一眼,見衆人皆是無話,旋即點點頭。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她陷落敬月覺尼,若是有人相阻,便是死敵。她必須以覺尼的祥和氣運來沖刷自家老爺沾染的諸天怨煞,更何況,這傳業寺敢以一域嬰運來脅迫金倌染,便是罪無可恕。
無間地獄彷彿一頭蠻荒中衝出的餓獸,飢腸轆轆,無數森寒鐵鏈從其中探了出來,整個青冥彷彿倏地一靜,繼而森冷鐵鏈和紅蓮罪火,化爲了猙獰的獸形,向着敬月覺尼猛然咬去。
下個瞬間,覺尼已是被捲入到無間地獄之中,唯在青冥留下了她最後的言語,淡淡卻也無悔,“自在真空,何來有罪。”掌政書丞的府邸中,一處靜室,姜默舒淡淡一笑,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既然大家有着相同的決意,有着相背的目的,於生死之間殺伐,當不可有任何抱怨。
這北疆所在,妖雲和佛霞遮天蔽地,便是不能頃刻間掃開,但只要自己還在這天地中執刃,只要神魔還在乾坤中殺伐,終是有破開沉沉冥冥的那日。
……
“無間寺兩戰皆勝,關二山的歸屬便再無異議,從此再無業力尊者一說。”
藍菩妖聖猛地一頓柺杖,緩緩道出了作爲至強妖聖的評判。
此戰有自己、吟善天女,以及第四明凰見證,代表着北疆佛脈和各大妖廷的承認,便是關二山爲業力佛子,是天地中的未來佛,此時也與傳業寺沒有了任何因果。
這場佛與鬼的爭奪,雖有諸佛護臨,雖有覺尼不退,卻是於日月之下,不敵幽冥獄鬼。
兩邊都是元氣大傷,傳業寺兩位覺尼身死道消,無間寺一個傷了道心,一個損了佛體,在這淵劫之中,如此細微的因果牽扯,終掀起了傾天大浪,北疆的元神戰力在一日之間,便有着如此大的折損,當真是令人不禁唏噓。
好在,已經打不下去了……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浩瀚的妖雲和佛霞之上,吟善天女淡淡掃了一眼四周,將青冥中各人的神情都看在眼裡,眸子中已然有着一抹慶幸之色。
金曦之主被壞了道心,雖是兀自頑強地懸立在青冥之中,但已然沒有了出手的可能,不然道心反噬將會是鬥法中絕大的破綻。
而無間佛母被敬月覺尼用業罪掩了佛性,也需要些日子來將之磨滅,眼下便是強撐着能出手,神妙也是大減,必然不是雪業覺尼的對手,以她的性子來說,當不會如此不智。
至於傳業寺那邊,今日已是隕落了兩位覺尼,雪業身負傳承之責,當然不會意氣用事。
所以,結束了……
雖是慘烈,但終是結束了……
“根據兩寺的道誓,這番因果糾纏便於此了結。”藍菩妖聖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徹雷妖廷的損失卻是最大的,隕落的元神戰力,皆是徹雷妖廷擋住淵劫的底氣,沒想到就這樣白白耗散在這場爭奪中。
比起東界,比起西極,比起南域,北疆便是有祥和之氣的庇護,但終是少了點東西。
本以爲徹雷妖廷有妖聖行之以靜,有天女顯之以慈,有佛母鎮之以威,各脈佛宗各執一道,各城法王各司其職,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上下有序,不想還是少了點東西。
少了東界的明皇,可以協理天宗,少了南域的麒麟,可以令人追隨,少了西極的暗皇,可以主持人道。
北疆,少了一位皇。
若是徹雷有皇,在天宗因果相犯之時,當能居中調和,不會鬧到如此駭人聽聞的地步。
藍菩妖聖眸子變得很是深邃,紫明道?又或是未來的關二山?
“此戰的因果,我傳業寺自然承認,若是無事,各位請回吧,貧尼還需爲若清和敬月唸誦往生經文。”雪業覺尼淡淡頷首,眸子中無風無浪,卻有淡淡的遺憾隱在最深處。
爭勝之道,既在算計,也在拼力,要迎業力尊者入寺,豈能沒有因果。此戰傳業寺大敗虧輸,便是她也有些無奈。
“那就如此吧,今日之事是我北疆極大的遺憾,老身也很是痛心。”藍菩妖聖微微頷首,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妖聖要去哪裡?說好打滿三場,莫不是看不起我無間寺?”
幽幽的聲音飄蕩在青冥中,似繾綣人間煙火,似呈上殺意銷`魂。
寂寞泉臺,且等傳業來見,殺伐間,寒刃一線,露出神鬼面。
所有人都是瞳孔一震,猛然看向笑意盈盈的佛母,那眸子中有着宛若凜凜冰河的森然。
“佛母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剛剛所言,是否有不妥之處。”
雪業覺尼轉過身來,眸子中並未退讓半分,旋即冷冷出聲,“便是你佛性仍在,你我誰能得了勝機,也要打過才知道。”
“採顏,不要作意氣之爭,眼下無間寺的戰力……”吟善天女目光在金曦之主和無間佛母身上頓了頓,欲言又止。
“我還可一戰!”金倌染猛地踏前一步,神情中沒有絲毫勉強爲難。
“荒唐!你不要命了?”第四明凰猛然站在了靈慧女修的身前,嬌叱出聲,“嬰運破碎壓在你的道心上,對面略施手段就能勾動你的道心,還怎麼鬥法?不過是白白送死!”
“哼!”
沈採顏似笑非笑的看着場中衆人,淡淡開口,“我這一生,從不弱於人,無論是對上默劍,又或是來了北疆。”
衆人知道還有下文,皆是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冷意卻是出現在雪業覺尼的眸子中。
“我無間一脈,只有我這個佛母撐着,卻是顯得實力有些單薄了。”
沈採顏幽幽一笑,其中似有說不出的詭譎,“要想在這世間爭勝,自然是有備勝無備,我也怕人打上門來。若是不敵,豈不弱了無間寺的威勢。”
什麼?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猛然一凜,無間佛母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無間寺還隱藏着一位元神戰力。
不過想想沈採顏的性子,各位大能又覺得理所當然。
“我出身萬鬼峰,稱雄世間的法寶是萬鬼旌旗,各位難道都沒有懷疑過,我這萬鬼旌旗的主魂爲何從不曾現身?”
轟!
無間佛獄再度打開,一柄烈烈戰旗正從其中冉冉升起,如日,如月,如烈烈長風,如浩瀚山川。
與此同時,掌政書丞府邸中的靜室中,姜默舒喝出了神魔真言,他的背後已然出現了一道幽冥裂縫。
“除天之光害,恤地之百艱,殺得妖窮,爲人道敬……”
姜默舒聲音輕輕一頓,旋即轉爲昂揚,
“爲鬼神宗!”
生當爲人傑,死亦爲鬼雄,有功於天下,故死託祀於宗布。
后羿,還有一個名字,宗布,爲萬鬼之王,亦有鬼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