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的北疆,氣象較之當年的祥和佛土,已是大大不同。
妖廷方向,立誓天宗所在,幽冥鬼霧漫天而起,更有刃峰如劍,寒光閃閃,也有紅蓮之火隨起隨落,彷彿流雲飛渡。
鬼霧一側更有血海大潮翻涌劇烈,宛若流朱乾坤漫漫壯闊,一望便有鐵血之氣瀰漫口鼻,令人心生顫慄。
其下便是接天長城一般的烏煙瘴氣,墨雲如蓋,無數蟲鳴怪嚎夾雜其間,慣腦魔音激得人目眩頭暈,頗有魔君巡天的風采。
九道真符如揚帆長征,如擎劍入陣,如化虹映地,如衝筍指天,靈光若金若銀,璀璨奪目,浩浩蕩蕩遮掩住一方清淨。
“這樣的景緻,這樣的劫爭,這樣的碰撞,已然不輸前兩次淵劫最激烈之時了。”
第九明凰幽幽一嘆,輕輕地說着,神色中有着一絲複雜,“麒麟天很大,但能選擇的方向卻只能有一個,道與魔,人與妖,祥和與殺爭……是如此地難以相容。”
明凰一拂鬢邊垂髮,眸子中盡是悵然之色,朱`脣之上掛着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
吟善天女不由得踏前一步,與明凰並肩,秀目中飄出遺憾之色,懇切而真誠地開口,“劫氣已然瀰漫天地,爲了平息劫爭,北疆不是沒有退過,不是沒有避過,可惜,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大道至簡,知易行難,哪怕是祥和之道,依然要以無數血色來鑄就。
雖然吟善天女很是不明白,爲何無間一脈不願站在北疆諸宗的一方,甚至不願保持中立,但情誼逝去便只能是反目成仇,剩下的,唯有漠然而無情相對了。
“聽說天女與鬼母關係不錯,再想到當年八姐與金曦之主一見如故,只嘆這天地中哪有什麼物外菸霞之客,哪個不是紅塵妄執之人。”
第九明凰端起酒杯,杯中氤氳盪漾,不得清淨。
聽到這番話,天女轉頭看向明凰,卻見對方面色坦誠,惋惜之色不見半分虛假,旋即語氣唏噓,“第九明凰難道平生沒有遇到一個可以交心的?”
“沒有,我雖爲天地貴血卻不孤傲,只是與人交心之事勉強不得,再說到了我等這般境界,無法互證也可自證,有與沒有,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劫爭之中,沒有這等人未嘗不是一種幸運。”明凰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獨斟獨飲,香氣怡人。
“那我少不得要恭喜明凰,劫爭中不曾遇到這等人,確實是一樁幸事。”吟善天女聽了,不知說什麼纔好,只是神色中多了一抹複雜的感慨。
就在天女和明凰幽幽對答之時,兩團魔雲降臨,還有一團煙霞幻出山河之景,一起落了下來。
天女當即迎了上去。
“天魔宗和碎夢樓願到徹雷妖廷立宗,實是北疆之幸。”吟善天女輕輕笑道。
吞骸和悔見同時頷首一禮,“見過天女,能得徹雷見容,也是我天魔宗的榮幸。”
“不錯,能移宗徹雷,也是我碎夢樓的機會,天女客氣了。”元神昌凌同樣微微頷首一禮。
他並無它想,雖然師兄被斬,夢中朽界的大神通種子是一定要收回的,枯榮不該有缺,仇也一定是要報的,因果自當有還。
“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鳳廷的第九明凰。明凰,這是吞骸仙尊,這是悔見仙尊,這位是昌凌仙尊。”
第九明凰淡淡笑了笑,“第九見過三位仙尊,有禮了。”
一時間,諸聖雲集,風雲來聚,令北疆之地的無誓天宗足以與立誓天宗分庭抗禮,甚至實力猶有勝之。
……
一道玄光,不快不慢劃過長空,玄而無光,似能吞噬一切有情無情之物。
公孫無止面色沉凝地注視着雲界下方的一切。
北疆最大的問題就是無險可守,在那些背誓元神以血怨洗去道誓限制後,以各宗修士爲刃鋒,以渾厚妖軍爲刀背,從極其漫長的戰線上壓了上來。
以傷換傷,慢慢迫退無間寺、血海魔宗、心蠱魔教還有原家構築的防線。
這一招以力勝人,實在有些不好化解,所以,最好是反擊之時一擊致命,才能將北疆之患徹底掃清。
鄭景星還在東雍調兵遣將,徵調元神之際,姜默舒早就以公孫無止的身份潛回了北疆,先一步尋找適合佈設兩儀微塵陣的所在。
金玉麒麟是人皇,兩尊斬魂神魔是護衛,只能隨着大軍緩緩而行,甚至根據計劃,在途經魔潮之時,還要故意逗留一段時間,一方面看看若塵魔潮的威能,一方面則是給本體留出更多的佈陣容裕。
而後羿神魔也一直還留在西極和迦雲真對耗,只會在最後成陣殺伐之時纔會以神魔真言勾召到北疆,這是姜默舒的底牌之一,輕易不會暴露。
故而,尋地佈陣的諸多瑣碎之事,便盡數壓到了本體的肩頭。
公孫無止看着雲界下方不斷退後的大地,面無表情地推算着最佳位置。
若只是要煉化一二元神,自然將六座旗門隨手一拋即可,但入陣的每多一位聖尊,自然就會對陣勢多了一分壓力。
若是超過六位聖尊,爲了避免陣眼處的本體分魂被圍攻,還要以地脈天光進行加持,以乾坤偉力來抵消諸聖威壓。
對於誅戮陷絕之事,他有足夠的耐心,對於洗淨天地之事,他有足夠的誠意。
每多落陷一位聖尊,都是刃塵傾瀉的錚錚意,都是神魔憑取的殺伐奪,也可使未來可能的麻煩儘量少一些。他討厭麻煩,倒是願意前面辛苦些,將麻煩抹消在未出之時。
想到此處,眉眼溫潤的滄桑中年,也不由得生出淡淡殺氣。
不過瞬息之間,公孫無止的眸子中便恢復了清明,他已然有元神尊位,又是後天神魔道中最難的斬魂成聖,自然能分得清哪些殺意是由心所生,哪些殺意又是由外所映。
成聖之時,神通心映,三尊斬魂神魔各生出一種靈異,比如后羿的“觀妖”,刑天的“恨天”,共工的“亂序”,這些神異雖然本體沒有,但本體神魔已然染煉兩魄,倒也生出一些玄妙,可能是修羅一途的緣故,變得對殺意和劫氣猶爲敏銳。
屠滅天地眷族的反噬麼?
公孫無止淡淡一笑,已然猜到爲何殺意頻頻無端而起,當是劫氣勾動了無明。
自己這個變數毀掉了戮族這個三次淵劫註定的主角,無論是天地是否有靈,必然是要震怒的,事實上,他早就做好了五雷轟頂的準備。
也不知是做不到,還是劫氣迷心更爲容易,總之,從戮族盡滅開始,無明易動已然是不爭的事實。
好在,三尊斬魂神魔和第二元神均可映心,一旦姜默舒發現無明有異,映心互證,倒也能將不屬於本心的殺意一一斬去,不至於影響靈臺清明。
“真麻煩啊!”公孫無止不由得悵然嘆息一聲,“忙也就忙了,忙了半天還不得心安,唉……”
滄桑中年搖搖頭,將不屬於本心的殺意斬消一空,化爲了無痕。
光初明,心初平,如覺悟,是命性。
神魔破妄,殺伐凝真,真言思源,至執觀本。莫名地,姜默舒想到了澹雲樓和翼化鴻,不是天地所映,而是本心所觀,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麼,原來自己真的沒有後悔過……
道子輕輕點了點頭,淡然笑笑,心不可搖,殺不可饒,行來皆是因果。
浮生事,苦海舟,蕩去漂來不自由,莫問如何方爲修,劈波斬浪破春秋。
道子靜靜尋覓着北疆大地,找一個殺伐所在,尋一個破命將來,便是天地不允,自是將天地斬開……
……
退不退?
淵蠱仙尊的面色已然變得煞白,只是短短的三息,於靈臺之中,蠱宗元神已然感覺走過了一生的道途。
蠱道於他本該是輕車熟路,只是於今日,他彷彿又成爲了剛入宗門的役蟲道子,只覺得打開了另一扇大門,不同於蟲淵和心蠱的道路呈現在他的面前。
“沙沙……沙沙”墨綠蟲雲之外,長達三百丈的六翅金蠶震動翅膀,慣腦魔音沖天而起,令人膽戰心驚。
金色的蟲軀宛若迅雷急閃,只一個衝撞,浩瀚的蟲海已然被盡數盪開,不,甚至可算是主動退避開來,血脈中的壓制甚至超越了神通對蟲軀的控制。
“我來!”
斜斜裡,傾天血海宛若天地大潮捲了過來,其中血色已然逐漸變爲玄黃之色,好似鐵與火糾纏在一處,猛然向六翅金蠶拍了過去。
二相一接觸,金蠶只是猛一振翅,瞬息之間,血海便被分作了兩片,久久不能合攏。
淡淡的兇韻瀰漫天地,沛然浩瀚,好似以乾坤中一切有情和無情爲糧,啃噬萬物。
那邊九道真符悍然裹向金蠶,好似龍蛟出海,迎頭打向金蠶的雙翅。
嘶啦!
九道真符的其中六道,已然被金光切得粉碎。
心蠱仙尊豎指於檀口之前,輕輕吹氣,幽幽蟲鳴當即自虛無中響起,霎時間宛然便是一曲天音妙曲,其中卻有無盡殺機暗伏,惑心斬魂。 щшш •ttκǎ n •¢O
雲界上方,四位元神聯手與那六翅金蠶戰作一團,轟轟烈烈!
各位元神彼此對視一眼,神情中俱是有些無可奈何。
來去如電,萬法不侵!
恍惚間,四位元神幾乎以爲自己面對的是一柄長達三百丈的飛劍,倏忽電閃,犀利無比。
沙沙……沙沙……
恐怖的蟲鳴每每響徹一次,不是浩瀚血海被撕扯下一角,就是鋪天蓋地的蟲雲被吸入口器,不像是陣前拼殺,倒像是對面在愉快地進食。
這到底是什麼兇物?
北疆的叛宗居然還有這等底牌?!怎麼擋?!
“這東西好生厲害,完克我宗蠱道,當真是踢到鐵板了。”
淵蠱仙尊惱得恨恨直叫,卻沒有絲毫辦法,諸多淵蟲無論何屬,根本不敢對上六翅金蠶,只能靠無窮無盡的數量抵住。
能不能將之活活撐死?淵蠱仙尊甚至冒出了有些可笑的念頭。
缺冽仙尊也是同樣色變,血海雖然已有九階之性,但畢竟未曾圓滿,每每被吞噬一部分,簡直跟割肉一般,實在令人心痛。
最爲關鍵的是,相較於蟲羣,這六翅的吃貨似乎感覺血海更爲可口,已然有些吃得口滑了,不時就要撲上來啃上一口。
折葉仙尊和心蠱仙尊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力感。
這金蠶內外一體,便是真符道韻都會被兇韻所衝,便是那惑心神通也彷彿如泥牛入海,不見半分效果。
眼見三宗元神難奪勝機,一身赤鱗的沈採顏終是玉顏生寒,青白天蛇當即出現在她的皓腕之上,蜿蜒漫遊。
“騰空撒手乘風去,回首人間我又來,
白玉如蟾不語妄,青天指月我認真,且看殺伐誠!
青白爲證,呈以殺爭!”
轟!
三百丈的青白天蛇悍然飛出,好似星丸飛擲,迸射`出漫天霞氣,映着諸色神通光華,顯得瑰麗無倫,於明媚天光中幻化爲如仙如神,似尊似聖。
沙沙……沙沙……
好餓……好餓……
彷彿小女孩委屈的聲音響徹於天地之中,剎那之間,雲界上方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裂帛之音,森然鬼氣隕落如雨。
宛若小山一般的金蠶被轟得倒飛而回,青冥震盪扭曲,好似天發殺機,斗轉星移。
“沙沙……沙沙,壞人……壞人……”
漫天兇韻倏地收起,好似風捲殘雲一般,滾滾向着金蠶縮去,瞬息之間,已然遁得不見了蹤影。
四位元神當即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捱過去了!
這等兇妖戾蟲若是衝入北疆之地,當真是不堪設想,怕是那萬千城池,億萬凡人都要被嚼裹一空。
“是化禪寺的六翅金蠶,沒想到已然成長到如此地步了,實在是可怖啊,也不知用了多少靈材來喂……”
鬼母幽幽一嘆,看向北面的眼神很是複雜。
“不若再向人皇那邊告急……”淵蠱仙尊不由得眉頭緊皺,“若是叛宗的元神和妖聖同時配合兇蠶出手,我等唯有敗退一途。”
“無妨,這兇蠶之所以叫兇蠶,就是因爲吞噬之時敵我不分,你看對面只要放出兇蠶,根本不敢有聖尊上前。”
鬼母搖了搖頭,慨然開口,“聽說萬鬼那邊也不輕鬆,若塵魔潮已然生威,正是要擋住人皇的來援!
我等既然撐得住,還是再堅持一下,大局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