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曇宗上下再度陷入了一片狂喜。
自淚月瓊花完身被金玉麒麟奪回的消息傳來,所有命曇修士都對神魔歸宗翹首以盼。
當年這尊後天神魔被奪,被大自在天子仗之縱橫天地,從此命曇宗祭煉後天神魔盡數失敗,再無任何一尊後天神魔功成。
哪怕是諸般小心,但次次都有絕大的因果礙難無法破解,也許這正是天地和人道,對命曇宗的反噬。
等各位中興祖師逐漸陽壽耗盡,命曇宗也慢慢沒落,加上宗裡沒有元神道途,最終淪爲了西極十來家地宗之一,僅靠七尊神魔和三界花守着宗門最後的一畝三分地。
直到雙英出世……
沒想到刑天之主剛剛接任宗主,金玉麒麟便機緣巧合地斬落錯塵天子,收回了淚月瓊花完身。
別後悠悠命如曇,日似年,不忍言,大道染得紅塵墜,悟深淺,誤身前。
彷彿一個輪迴新生,好似一個噩夢終醒,開始時淚灑月下,終等到瓊花初上,這長久的一道傷,命數的跌宕,就恍如隔世的對望。
如今神魔歸宗還位,可見命曇宗終是重新得到了天地和人道的承認,天宗之名當之無愧。
伏宇初看着天邊,欣慰地笑了笑。
“那水鷗籠鳥秘幻真符……”攔着勿勿出關的姜默舒,命曇前宗主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他敢肯定,不管是根據宗門記載,又或是隻在宗主之間口口相傳的秘密,都沒有這真符的記錄,他曾爲命曇宗主,更是從沒祭煉過這東西,不然有這真符鎮壓,也不至於當初神魔七峰有隱隱分裂之相。
“那是南域破滅龍宮後得來的底蘊,交給景星護身的,不然你以爲南域的幾位元神放心景星單獨出門?”
“那爲何假命曇祖師之名……”
“四姓是怕樹大招風,南域破滅龍宮已是傾力而爲,眼下還在重新積蓄實力,不好招惹天魔和妖族的注意。之前託景星去降服刑天,就有約在先,若是暴露出真符,就說是命曇前人所備,恰好刑天失控便用上了。
我也沒想到,景星還沒遇到刑天,倒是錯塵天子湊了上來。”
當時,命曇宗現任宗主對着前任宗主,將手一攤,臉上的笑意很是古怪……
原來如此,姜默舒所言倒也符合伏宇初隱隱的猜測,隨後他想親自去迎接後天神魔的打算,卻是被姜默舒攔住了。
“伏長老曾爲命曇宗主之尊,不可如此!
天地萬物以人爲本,後天神魔一道更是因人而成,豈能命曇之主去迎合神魔?我宗既爲天宗之一,行`事不可本末倒置,失了氣度。
更何況,我已派了傀影、屍佛、金曦三尊神魔前往接應,足以表明我宗的重視了。
讓他們一路顯出神魔本象緩緩回來,是我刻意囑咐的,倒不是爲了誇功,主要是想借此震懾住妖族和天魔。”
回憶着那日的對話,伏宇初的嘴角不由得翹`起若有若無的弧度,眸子中更有着淡淡的笑意,默舒嘴上說着要淡然處之,心裡怕是也跟火撩一樣。
聽說了錯塵天子隕落的驚天消息後,先是在閉關之處召了三尊命曇最強的後天神魔,緊急繞道南域前往東界,以作護持。
最後終是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破關而出,親自查看起迎接神魔的諸般事項,便是故做平靜地不讓自己前去,恐怕他自己也是等得心焦。
江山代有人才出,沒想到,雙英之一也有被震住的時候啊,倒是實在難得一見。
恍然間,遙遠的天際,三個御風而行的身影落入命曇宗前宗主的眼簾。
有白練如匹蜿蜒天地,有一雙玉人共踏幻蓮,更有皓陽曜得天際盡白,而在三尊神魔的守禦之內,雷火環繞的玉舟正穩穩向前,從容不迫,就如睥睨於天地,徜徉在風雲。
伏宇初頓時長長舒了口氣,繃緊的心神才緩緩放鬆下來,突如其來的回憶撞入了他的心神,那是他接任命曇宗那天,沒有任何一家天宗元神到場,至多也就派了個金丹前來恭賀。
“修行一世,不過蕭蕭一生寂寥,這些年倒是跟做夢一樣,總是目不暇接……”
相比於伏宇初此時的心緒難平,同樣在邊上等待的關二山,神色就更爲複雜了。
那是一種喜悅、遺憾、心累、擔憂,盡數交織在一處的無言,就如不喜歡吃梨的人,被人誤解喜好,被迫品嚐人族四域各色靈異梨果。
“怎麼沒有興致,你不是天天盼着金玉麒麟來麼。”巴掌大小的閻羅天子注意到他的表情,隨口問道。
關二山微微側過臉,衝不遠處豎着耳朵的君羅玲微微頷首,旋即重新看向天際,悶悶地說道,“說好的道侶也沒帶回來,不是說東界那邊有個叫文婉兒的挺般配他麼?明明說好的,也不給我做個好榜樣……”
閻羅天子頓時呆住了,“……”
君羅玲偷聽到了不得了的內容,臉上倏地騰起了紅霞,二山好勇敢的說,不過現在就考慮道侶,會不會太早了。
聽到關二山的話,閻羅天子不禁用一種可憐的目光看向正向命曇宗飛近的玉舟。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容不得別人騙他,看你等下見面怎麼辦。
看着逐漸飛近的玉舟,關二山卻是幽幽一嘆,他原本的九大魔妙,如今已然只剩七種了,濁醐和錯塵二妙均是化爲了雲煙消散一空,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絲痕跡。
其它倒也沒有影響,本來他在命曇宗就不能暴露出任何魔妙。
只是兩種魔妙的消失,導致原本已經初具雛形鬼道至妙神通,瞬間失了根基,已然混沌其質,模糊其形,再沒有了神通的樣子。
原本定住的妖聖真魂,同樣消散無形,只能一切從頭開始。
可惡啊,等會見了父親,該如何解釋?
分別的這些日子,神通修行居然毫無寸進,父親會不會認爲自己貪玩任性。
關二山莫名想起,一衆背不出文課的稚童,被罰站在教室後面的悽慘模樣,當時他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連笑都懶得笑,如今才曉得其中厲害,這裡面實在有大恐怖。
難道自己和一衆稚童相比,其實並無區別?怎麼可能!
在關二山的忐忑不安中,玉舟已至山門,神魔迴歸命曇。
……
命曇山門處,人頭攢動,如今換了天宗氣象,倒也鋪陳得開。
有諸位神魔之主,有各峰命曇修士,還有各宗觀禮的金丹和所屬的門人弟子,甚至連凡人都有一席之地。
有外宗修士好奇一問,好傢伙,姜家遠親,鄭姓外族,你就說能不能坐吧。
當然,沒人繼續追問下,便少有外宗修士知道,其實姜鄭兩家,只坐了區區十席不到,更多的,是真沒有任何修爲和背景的凡人。
用姜默舒的話來說,這次神魔迴歸意義非凡,命曇宗所屬皆要同慶。
修士是命曇宗所屬,凡人難道就不是?神魔之道已開,這些凡人之後,多半都是命曇宗的神魔修士,就當是提前來沾沾喜氣。
羅織和鄭予晴正在一起給姜默舒整理服飾,準確來說,是在給第二元神整理,順便檢查一下有無露出的破綻。
畢竟,等會最忙的就是他,就怕忙中`出錯。“你啊,現在茶杯十盞,這蓋子倒只有八`九個,也虧你蓋得過來。”羅織看着溫潤道子淡定的眉眼,眸子中生出柔柔水意,巧笑嫣然。
淡淡的天光灑在道子的眉梢處,似給他鍍上了一層沉凝光輝,溫和卻又凜然。
或許是不忿被羅織搶了先機,鄭予晴很是機智地借整理衣領,擋在了兩人中間,旋即挑釁似地回過頭,語帶驕傲,“我白骨峰出的道子,了結白骨峰前任峰主的因果不說,現在連命曇祖師的因果也一併了結,你陰華峰無論如何,在這點上可就差遠了!”
對於鄭予晴的話,羅織只是盈盈笑笑,半點都不以爲意。
自家這妙人兒,根本不能以常理來看。
洗淨天地,盡斬妖魔?這在雙英出世以前完全不敢想象,人族當時最大的期待,就是頂`住妖族的侵襲,維持住五域格局不崩不破。
後來,隨着妖聖天子折戟沉沙,南域龍宮十日陷滅,眼下倒是真有了幾分洗淨天地的希望了。
真要比峰內道子,自然要將這無雙無對的妙人兒刨開來算。
陰華峰金倌染,便是捆住一隻手,讓一尊神魔不動,只以金曦出戰,都能打得其它幾位神魔之主找不着北。
你鄭予晴若是比其它,比如身姿容貌,還可各擅勝場。
比峰內道子?!你說你贏了,就當你贏了吧。
似是看出羅織無言中帶着的不屑,鄭予晴頓時鳳目一凝,“你……”
“好了,予晴,你和羅織都是帶本體入道之人,本體性子有些害羞,很多話哪怕卡在嘴邊提溜提溜地轉,就是說不出來。
若真要評價,在這天地中,你們兩個可以說是他最信任的人,我映了他心,可以作證,要是不信我,等你二人見了無頭刑天,必然也會得到同樣的答案。”
第二元神淡然笑了笑,修羅場什麼的,怕個德兒,胡亂往本體身上推就是了,反正大不了他就化爲玄牝珠本相,誰也不可能對着一顆珠子發脾氣吧。
道子話音剛落,鄭予晴頓時露出了一抹淺笑,悄悄衝羅織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羅織一怔,深深望了第二元神一眼,再次得到他肯定的點頭,旋即回給白骨峰主一個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織就癡心如皎皎,予那春風多情郎,慕過煙波心悱惻,默描水月晴天色。
誰讓這心就掛在那人身上了呢。
在兩位佳人愈生歡喜的眸子中,第二元神淡淡笑笑,同時執起二女的手,“那人臉皮薄,我替他向你們道歉了,有些事情機緣巧合,他委實是無心的。”
兩位峰主皆是溫柔淺笑,傾心知你,盡在不言中。
嘩啦!
諸多修士的喧譁,漫天的神魔道韻打破了三人間的靜謐。
“三尊絕強的後天神魔開路,可能任誰都想不到,那玉舟裡其實空無一人吧。”姜默舒微微搖了搖頭,笑着開口道,“不過既然騙人,當然是要自家人和敵人一起騙啊,顯眼矚目纔好,越是擺在明面上的東西,越不會讓人懷疑是假的。”
三人冉冉騰空,頓時將整個命曇宗山門前的氣氛推向了巔峰。
在萬衆期待中,姜默舒淡然踏空行到命曇宗山門之上,聲音莊重,“諸位神魔,所爲何來?”
聲出如雷,響徹天地,激盪層雲,直衝青冥,似人道在天地中的執着探索,也如癡人愚公面對阻攔的自問自答。
“爲護送迷途道子歸位而來!”
“爲執刃擎天洗淨乾坤而來!”
“爲破命證經人人爲龍而來!”
三尊神魔齊齊出聲,口中的話語震天動地,卻充滿了深刻而灼熱的希望。
頃刻間,漫天神魔道韻飛揚,神通光華閃動,宛若洶涌澎湃的波濤,又如日破長空,傾瀉`出無與倫比的煌煌明輝,整個世界好似都要被洗淨了,盡爲水晶琉璃。
無論修士還是凡人,所有的目光都炙熱投向姜默舒,甚至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姜默舒淡然笑了笑,昂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眸子猛然睜開,精光直射,
“有勞了!
我後天神魔一道,成於癡人,凝於本真,執刃與妖族爲敵,逞威於天魔征戰,雖九死猶未悔!”
命曇宗主的聲音,莊嚴而平穩,眼空四海,劍指妖魔,似是不跪天地,彷彿不落紅塵。
“今日,月瓊完身順利歸位,諸峰神魔從此盡全,當是命曇幸,雄風生!崢嶸浮雲星斗,直斬天地意錚錚。”
隨着姜默舒話音剛落,玉舟上一尊神魔騰空而起,沒有面目五官,卻是朝着命曇宗主微微躬身一禮,旋即側過身子,對着山門處的“命曇”二字同樣一禮,然後獨自飛進了山門,向着神魔大殿踏空而去。
所有人爆發出驚天的吶喊,掌聲宛若暴風驟雨,迴盪在天風之中。
姜默舒微微頷首,繼續鄭重地說道,
“這天地中有諸多前輩捨生忘死,有萬千道子奮不顧身,才成就了我人道的輝煌,正是他們的無懼和無悔,才爲我等天地中的人族爭取了更多的時間和勝機。
我等有幸,承先輩遺澤,我等有責,繼人間道統!
能與麒麟並肩,對戰魔潮妖氛,是我命曇宗的榮幸,
麒麟既在,人道永昌!”
命曇宗主向着玉舟踏去,盪風雲,見麒麟,天地衆生爲其證名。
繞舟的雷火散了開來,化作瓊花,變爲金星,幻形光雨,生出魚龍騰躍之象,似在歡迎故人,如在呼喚袍澤。
姜默舒在玉舟前拱手一禮,旋即淡然踏上玉舟,和玉舟上雷火籠罩的身形彼此頷首。
下個瞬間,洶涌的雷火爆發開來,光曜天地,讓人不敢直視。
幾息後,萬千雷火自玉舟上衝天而起,幻成了爪牙崢嶸的麒麟法象,一個玉樹臨風的道子正懸立於麒麟身前,睥睨天地,傲比日月。
浩瀚的聲潮轟鳴在天地之中,如金玉相擊,如春風浩蕩,如天意煌煌,
“妖魔盡斬,人道永昌!”
“人道永昌!”
“人道永昌!”
“人道永昌!”
……
浩蕩不息的吶喊從命曇山門激盪開來,帶着修士和凡人的意志,宛若洶涌澎湃,無悔無懼的浪潮,衝向了偌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