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劫幾如絞索,平等地套住一切有情無情的脖頸,緩緩地收緊,就如命運扼住了你的咽喉。
相逢於逝水,邂逅於天地,一路前行,一路相爭,爲之期盼,爲之犧牲,乃至執刃刺入彼此滾燙的胸膛,以此破妄,來求凝真,思原思緣,觀本心身……
無盡的血,無窮的業,既是代價,也是階梯,或被歲月的風吹散,不會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跡,又或是供人登天而上,傾血而下,洗染一個堪堪順意的乾坤。
虯枝猙獰的樹,生牙嗜血的草,被魔氣沾染的野獸,周身腐爛卻依舊彼此吞噬,森森白骨顫微微地站了起來,眸子中生出淡淡魔焰……無名的曠野,被絲絲縷縷的魔氣重新篡寫,漸漸沒了人間模樣,變成了各脈天子想要的樣子。
“破滅一道,在絕,一朝逢絕春秋盡,天塌人亡兩不知……既然靈寶早已被毀,你又何必苦苦掙扎,莫不是你以爲還有其它元神會來支援?”
絕途天子向着玄嶽仙尊頷首一禮,幽幽魔妙當即劃破長空,向着玄嶽仙尊刷了過去,虛空中只留下道道淡淡的血痕,久久不散。
剎那之間,玄嶽仙尊眉頭一凝,當即化出妙聖妖形,近四百丈的穿山甲,幾有穿雲裂霄之威,周身幻鱗上似有盈盈華光流動,柔如流水,堅若金剛。
仙尊的身後,是宛若撐天巨嶽一般的浩瀚金柱,而在天子身後,則是廣闊無垠的污穢山海,天子有天子執,元神有元神願,正要殺個狠怒狂,正要證個自在妙……
咻!咻!
魔妙一轉,已經化爲千百道的五色光絲,漫天捲過好似星屑流光,婉轉夢幻可令聖心神魂迷醉,狂飆激盪可使尊意恐怖難止。
轟!
好似惡蛟出淵,宛若毒`龍來見,絕途魔妙狠狠刺到了如山如嶽的幻妖身上,如雷奔電掣,好不兇猛。
接觸的一瞬間,幻妖甲鱗頓時失去了光澤,旋即爆裂開來,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森然道韻不停碎裂,宛若雨打殘荷,似那風捲亂絮,幻美之中蘊着生死之間的大恐怖。
烈毒自是利刃當淬,命數當要無情來摧,劫中足分爲尊或是當墜,卻在人心有累更見惟危。
若說麒麟能將之更改,天子卻是半分不信,無執而有情豈得長久,第一次淵劫的結果已經證實了這一點,沒有任何物事能抵擋天子的無盡消磨,無論是誓言或是盟約,無論是堅持還是頑固。
“你的心亂了……”
絕途天子淡淡看着海府元神,麒麟天的人道爆發出了極致的勇慧,諸脈天子以此爲食,自然不會毫無進步,正是與劫俱進,方纔能得如今功果。
既然誅心有益於劫爭,天子便不會有絲毫猶豫,欺騙,恐嚇,激怒……皆是破滅的手段,皆可用之,一切只爲了降服麒麟天。
玄嶽仙尊的面容上露出凝重的表情,破滅天子於殺伐劫爭別有靈機,果然非同凡響,自家不過心思稍有恍惚,已然被天子尋到了破綻,實在可怖可嘆。
“天子倒是大言不慚,破魔金柱在後,我便立於不敗之地!想以言語亂我心神?便是妖師在此,怕是也要無功而返!”
仙尊將元神道軀一抖,片片堅鱗已然重新覆蓋在妙聖妖形之上,更是騰起百丈金霞,綻出千重祥光,愈發聲勢浩蕩。
這是化龍海府的幻妖之法,觀照妖形以成尊位,也是前兩次淵劫中好不容易撞出的元神法門,若論玄妙,絕不輸人族諸宗的其它道途。
龍下淵被瘋魔屍鬼搶回,又被金玉麒麟引入人族,若說哪一家天宗最是欣喜若狂,便是化龍海府無疑,若是能直接觀照天地貴血,甚至有破開元神前路的可能。
不過,貿貿然提出恐會引起誤會,加上眼下劫爭正熾,海府的兩位元神纔沒有奏請人皇,說明觀想真龍的事宜,只待更合適的機會。
只是天魔來勢洶洶,眼下的劫爭怕是有大麻煩了……玄嶽仙尊的眸子中平靜一片,不敢露出任何破綻。
“大言不慚?你又何必自己騙自己……後路已斷,救援已絕……”
天子將手一揮,無窮無盡的天魔眷屬向着金柱所在洶洶撲來,如怒潮拍至,波濤烈烈,哪怕被金柱無情粉碎,哪怕被諸多幻妖撕成碎片,卻是依舊無怨無悔地殺來。
“破滅之中自在不枉,破滅之後無災無恙,
破滅即爲新生象,破滅即有慈悲祥,
以入滅換卻沉夜長,以絕途織得夢來償……”
幽幽魔吟響徹天地之中,滾滾五色芒雨輕輕灑下,震耳欲聾,耀眼欲花,便是七星金柱之上,也被其蕩起淺淺的漣漪。
絕途天子微笑着,眸子中不禁有着淡淡的嘲諷。
立於不敗之地?名爲破魔七星,其實不過是妖聖結廷之法的變化,輔以天地陣勢,並以人道氣運予以加持,只可惜,只能龜縮防守,何談立於不敗之地!
虛天以下皆爲諸脈天子行獵所在,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欲攻可動於九天之上,若退可避於虛天之中,這纔是真正立於不敗之地!
天子的眸子宛若夜星深邃,更有冰雪寒凜,無情戳穿了玄嶽仙尊心中的底氣,“人皇的底牌是幽冥所在,藉此騰挪元神戰力!玄嶽你堅守的底氣便在於此!
若有餘力,便可支援其它七星金柱,若是我等聚衆而來,也可從其它星位調來元神,若是實在抵擋不住,至少有着一條退路。”
幽冥通道的謀劃被看破了?怎麼可能,這是隻有元神才知道的至秘!玄嶽仙尊的靈臺中當即泛起一絲不安。
一眼看去,絕途天子並無半分驕縱,只是大大方方陳述着事實,平靜如水,冷咧而森然,“妄想以幽冥之性,對抗虛天之妙,金玉麒麟倒是好算計。
只可惜,妖師在幽冥通道上曾經吃了大虧,所以特意提醒了我等天子,對於所有的金柱,各道各脈應於萬里之遙侵入魔氣到幽冥之中,驅散冥霧,圍困金柱所在的幽冥之地。
幽冥中沒有麒麟妙相加持,也沒有七星金柱撐天,若是你明心見性,便來衝陣試試,也許我不在其中,當然也有可能數脈天子正等你而來。”
玄嶽略一推演,心神已然大駭,此舉猶如要命的絞索,已然套在了各域七星陣位的頸項上。
如此一來,以後支援其它星位將變得極爲兇險,無異於以命來賭,若是賭輸了,落入天子的埋伏,必然身死道消,便是僥倖賭贏,於諸脈天子也是絲毫無損,只需換個星位消磨陣勢即可。
“不過是想誑我去衝擊萬里之外的魔巢所在,行那調虎離山之計,天子倒是好算計!”
玄嶽仙尊按下心中的不安,冷冷笑了笑,“只可惜,人皇早有所言,只需我等緊守七星金柱,有麒麟妙相加持,諸脈天子便絕難攻破。
絕途天子若是真有信心,不妨喚得諸脈齊至,且試試能不能攻破我海府陣位。”
對於海府元神的虛張聲勢,絕途天子沒有反駁,只是輕輕頷首一禮。
於破滅之前,於大難臨頭之際,惶恐不安,堅毅如磐,心無所掛,薄情寡義……都絲毫不稀奇,因爲最終會落入崩潰的深淵,或遲或早而已。
七星鎮域確實是金玉麒麟的神來之筆,不過又能支撐多久呢,因爲人心總是會慢慢崩壞,總是會漸漸開始計較……
各位元神會發現哪怕捨命去救其它星位,也不過是徒勞無功,星位之間的互助只會是得不償失。
圍點打援的陷阱難以識破,身死道消的威脅難以消減,人心便會散,而一旦人心散了,便是金玉麒麟想將之收攏,也是萬分困難——元神可以去尋生路,那金丹可不可以?金丹若是跑了,凝真和蘊氣可還有心氣?若是修士都認爲堅守不住,那些凡胎不過烏合之衆,心念不齊,怕是難以召喚麒麟妙相?
等到諸域星位陷入孤立無援之際,便是各脈天子任意挑選宰割之時。
這是迦雲真對諸脈天子的提醒,煌煌正正,足以寸寸磨消七星大陣,無論是陣威,又或是人心……
待天子被迫走,玄嶽仙尊退回到金柱之中,金柱內頓時響起了沖天而起的歡呼聲,有化龍海府的修士,也有一應凡胎,至少目前,所有人都爲着同樣的目標,努力着,拼搏着,堅持着……
仙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劫爭最難的時候怕是纔剛剛開始,對於諸脈天子落天覆冥的堂堂攻勢,他根本化解不了。
面對海府的另一個元神,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思塵,諸脈天子的落天之威果然不容小覷,幽冥若是被鎖,我等就有些難了,而麒麟那邊怕是更難。
伱說,我等勝機究竟何在啊?”
思塵仙尊幽幽一嘆,繼而無言,便是金柱難破,但人心呢……
劫數無終極,人命若朝霜,這劫爭的勝機啊,到底在哪裡?麒麟能把握住麼?
兩位元神俱是不知,只能苦苦相守,靜靜相候,任劫中春與秋,不敢言有何求。
……
劫爭勝機?
左函明眸光變得幽幽,死死按捺住心中那抹激動,生怕面容上生出任何異樣。
“元屠刀君,按道理我不該多言,祭煉命刀爲九日一輪,唯有到了無止刀君之日,祭煉未滿,九色刀氣,眼下僅有黑蓮刀氣積蓄最少,故而揮灑之間少了靈動之意。”
左函明的喉嚨間不禁輕輕“咕咚”一聲,看着懸於圓臺正中的司命刀,九種刀氣妙相正於刀身四周若隱若現。
風妖之形,罡風烈烈,周身散發凜凜光暈,作勢欲撲……
流光之意,似有霹靂雷音相隨,彷彿下個瞬間就會沖天而起……
魚龍之趣,盡得歸真之妙,呈於司命刀中,明麗中正有煌煌殺伐之意……
……
而在一衆妙相之中,最外圍的黑蓮似乎半點也不起眼,甚至花瓣都缺了近半,好似一朵風中殘荷。
“我近日推演殛滅道韻出了些岔子,劍氣不純,倒不是有意耽擱各位,抱歉了。”
公孫無止拱手一禮,旋即淡然起身,“若是沒有他事,我先回去修正法門,三月之內,當能圓融無二。”
看着步出大殿的滄桑中年,幾位刀君都是幽幽嘆息,互視一眼,面容上皆是露出無奈之色。
“無止刀君的性子太過孤僻,沒想到便是激將之法,也沒能令其與我等交心,如此一來,於劫爭怕不是好事啊。”
秀亭刀君眸子中生出一抹遺憾,剛剛正是她主動尋了左函明的話頭,想讓那悶葫蘆多解釋幾句,如此一來,其它幾位刀君便能順利接上話。
無它,這無止刀君實在太過難打交道了。
不茶不酒,不眠不休,不賞美色也不喜與人論道,彷彿是個不知疲倦的掘進靈器,哪怕前方是條死路,也要靠自己以頭將之撞破。
好在此人所修的殛滅之性與司命刀頗爲相合,自有資格成爲刀君之一。
“無止的性子是孤僻了些,不過也是因他當年身沾情劫,險些毀了道途。”
左函明輕輕嘆了一口氣,眸子中似有着難言的遺憾,“有一說一,雖說無止不願演練合擊之術,但是有天子前來襲擾,他卻是從不曾退避。
人無完人,既然我等同祭命刀,自當無分你我,更要彼此包容!”
殿中諸位刀君俱是點了點頭,這位公孫家外遺族人的生平事蹟早就爲人熟知,據說當年於繁宴城面對靈尊,也是這般我行我素的樣子。
唯有秀亭刀君和另一位坤修刀君對視一眼,眸子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今日既然是輪到我來祭煉命刀,我便於此地行法吧,諸君也請各凝自性自韻,天子的侵擾是越來越頻繁了。”
左函明隨意地揮了揮手,待衆人離開大殿,下個瞬間,元屠刀君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司命刀的一側。
在他眼中,那朵黑蓮妙相的蓮心處,彷彿蘊着什麼東西,正在輕輕的呼吸,與司命刀一起呼吸。
其它諸多妙相的每一次流轉變化,似乎都被其牽引勾動,愈發純粹明麗。
這是……左函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他曾是唯一的司命刀主,他也絕計看不出任何異樣。
八階靈寶?
就這麼成了?!
至於刀氣變得晦澀,不過是司命刀正在自剔雜氣,一旦雜氣盡去,便能呈豔於天地……
左函明咬了咬牙,整個面容都幾乎扭曲了,似哭似笑,似喜似悲,他終是知道當年他錯過了什麼,難怪伏宇初曾經得意成那般模樣!
若是宗門有這樣的道子,當真是命給他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