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與銀月同時升騰而起,煌煌金光亂閃,銀色月華宛若波濤洶涌,糾纏互生,猛然砸在兩位天子的魔氣屏障上。
刺!
猶如撕天裂地的聲音,驟然響起,好似億萬金光銀玉夭騰迸射,紅彤彤,冷幽幽,映得虛空蕩漾,極盡昇華。
浮生天子和鄙命天子對視一眼,眸子中已然多出嘖嘖讚歎之色,旋即同時向前一指。
轟!
魔氣共鳴作響,一道道魔韻幻生幻滅,好似出現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魔妙過處,天地變色。
浩瀚的魔氣沒有絲毫退避,坦然擋下了日月煌煌的一擊,就如那厚德的大地,沉默得震耳欲聾,
靜靜承受着日升月落的消磨,無恨亦無愛,哪怕滄海桑田改了容顏,在那熾`熱的最深處,卻依舊有着自己的執,自己的持。
“上一次你我兩脈聯手,還是對戰藍菩妖聖,一晃都已然過了幾萬年了,沒有想到此番入世不久,就被逼得攜手爭鋒。”浮生天子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要與日月爭勝,不全力以赴怎麼行……”鄙命天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靈慧女修,語氣中很是謹慎。
“是啊,幸好是你我一併來了,若是換了秘藏和吞宙,怕是難以破解韶光無情的玄妙。”
浮生天子的語氣中多出一抹慶幸,慨然出聲,“沒想到這令金曦之主入滅的盛宴,居然會出現如此變故,也好,就借這日月之光,照亮浮生,守望鄙命。”
隨着天子的話,魔韻接連響應,漫天幻彩頓生,靈紅、青紫、玄黃……如萬道龍蛇起陸,昂首嘶鳴,驚鴻電舞。
而與之共鳴的,浩瀚魔性從鄙命天子處漫起,頓時生成無數漣漪,橫空交錯,各色`魔音凝爲符性,氣象恢弘,就似爲命數高歌,爲命途讚頌。
“浮生且來載道,品食天地多嬌,此心自有昭昭,映那日月之色太薄……”
“鄙命此身紛擾,染了紅塵桀驁,歸來依舊年少,最恨命裡驚濤太少……”
兩道魔吟同時響徹在天地中,宛若流星帶上鋒芒,好似長虹瀉了山河,生出萬道精光,千重妙相,密音炸裂處,金星銀屑漫天飄灑,像是絢麗至美的靈光幻雨,合天之垂,映與人間。
這是命途與天意的對抗,是衆生與時光的廝殺,彷彿是對生的渴望對抗着日月的無情。
日月爲爐百鍛千煉,命數自有無邊波瀾,催開刃上一點淚斑,或是換那心香一瓣。
苦海無邊,何曾有岸,不過命裡孤寒,心有所貪。
“金曦之主,恰我二人有命數妙性,且與你日月明光互來映照。”
兩位天子看向金曦之主,眸子中一片淡漠,就如那天地諸生的命運,靜靜流淌,慢慢生髮,默默無言間對抗着時光贈予的凋零。
身爲不繫舟,自受日月箭疾,應作如是觀,原來命裡當競。
無數的魔韻陸續沖天而起,一波波衝向日月明光,就如那鼎沸的人潮,洶涌澎湃,在涼薄的日月輪迴中,依舊不肯俯首稱塵,只道甚是榮幸。
金倌染靜靜看着兩位天子欣然而來,不由得微微頷首,命數對所有有情衆生來說,並不公平,只要心有不甘,只要所願未償,皆爲天子魔妙掌控。
要想四大皆空何其之難,誰人不是刀尖懸命,只是有人已然悟了,有人刻意忘了。
日月中易老易催折,命數裡也有八般苦厄,不過彼此搓磨,且看是鬢邊生雪還是東風漸惡……
自家有心如鐵,對面也有命裡啼血,此來一戰,天上人間爭豔千般。
……
姬催玉揮着刃,冷着臉,雖然順利騙得天子入局,但沒想到,各位天子就沒有好相與的,果然即便計劃再完美,也避免不了出現意外。
實在是太糟糕了,最大的意外就是魔母居然會幻身而來,若是不想屍鬼的身份暴露,一些手段就萬萬用不得。
這方天地中,看似唯一的觀衆,卻帶給了少年道人沉沉的壓力。
不過世事既然難料,自家鬱悶,對面怕是更不好過,眼下入得殺局,卻只能勇往直前,直到殺出個朗爽。
兩柄霜雪長刀再次狠斬到一處,帶着彼此凜凜的殺意,而不斷崩碎的風雪正是彼此心意的明證,夾帶風雷,猶如游龍劍舞,驅雷掣電,冰冷且致命。
凜凜風雪中,少年與佳人正在以命搏命,生死只在方寸之間,血色飆散於無情鋒刃中,殺氣激盪於有情眉目裡。
骨玉懸額,本爲慵懶人,卻作殺伐客。
天人迷離,曾爲恨裡身,昏昏得了活。
少年道人凝着眉眼,神情中沒有半分波動,也沒有一絲漣漪,此間不僅是殺伐,更是問心。
對面的長刀沒有絲毫留情,直呈心意,毫不猶豫斬魂殺魄,或化繞指柔,或化殺裡刃,就如有情人輕輕耳邊一問,問那刻骨情深,問那難言字文,問那牽絆心絃,問那一瞬心真……
“君可是對妾身動心了?”
佳人輕輕出言,一句詢問落在風聲中,堂堂正正,卻是讓少年道人的面容上多出一抹苦笑,不過兩人手中的鋒刃卻是愈發凌厲了。
“是的,自我落入世間,唯求順意,伱卻是我至今唯一的意難平……”
執刃彼此相對,殺伐愈發爭鋒明銳。
姬催玉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地承認了,指尖輕輕在刃鋒上抹過,帶起一抹淡淡的血色,溫熱,就如對面佳人眸子中生出的盈盈笑意。
雲樓卻是淡然瞥了他一眼,語氣中有着同樣的悵然,“沒能殺了你,是我生前唯一的遺憾,若是那日活下來的是我,你同樣是我餘生最大的遺憾。”
少年的面容清晰可見,隔了這些年,那骨玉依舊映着他的眉眼,似是掩飾着他最深的心思,他揮出的刀依舊是那般決絕。
彷彿一切又回到了曾經,好似花開花敗花落前,遺忘了如水流年,此間又見春不晚,幸是人未散,心未變。
“雲樓,這式神通因你所得,還請一賞……”
少年道人平靜地開口了,毫不猶豫地擡起眉眼,眸子中彷彿玉碎決絕,卻也有柔柔春風,嘆那餘生空殷殷,笑那同行且同辛,共執一刃歌盡,不慚殺得曾經。同樣的絕麗面容,同樣的颯爽英姿,倏地出現在俊俏少年身後,那鳳目中漠然凜凜,那玉顏上清冷若夢。
少年道人右手舉起霜雪長刀,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放開心懷,肆無忌憚地與對面佳人傾訴,極是酣暢淋漓,似乎就連往日的遺憾,靈臺中的空虛,都在彼此持刃相對中,被慢慢填補了。
一隻虛幻的玉`臂,緩緩撫上了霜雪長刀的刀柄,就如與那良人相握,就似與那霜雪斟酌。
清朗的聲音出現在天地中,少年攜着良人,共執長刀,踏步而前,慨然出聲,
“最憐無奈揮霜刃,恰似慷慨斬春風,此來拂拭蓮花萼,直破雲深淨滄波。
雲樓,再赴幽冥,還請走好。”
踏歌聲中,卻見對面英麗佳人盈盈一笑,恰如那無盡的風月降臨人間,又似那靜水中燦燦生出的蓮花,自有清麗明豔呈於世間。
雲樓幽幽一嘆,神情複雜地看向少年道人,還有他身邊的那抹麗影,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甚至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旋即,一抹溫柔淺笑出現在她的嘴角,玉顏上罕見多出一分羞赧,“若是死在此間,倒也值了,希望你也是這麼想的……”
電光火石間,一個虛影同樣出現在佳人身側,明光中,少年有着淡定眉眼,有着俊俏面容,就連骨玉的位置也和對面那人沒有絲毫不同,甚至因爲離得英麗佳人太近,裡面更是映出了一抹倩影。
“你也說了,心典天子是以魔妙幻歲,這是我往後餘生的意難平,還請催玉看看,可有什麼不夠滿意的地方。”佳人的笑容中帶着一絲諧趣,也帶着深深的感激,當然也有着難言的遺憾。
她已然牽起了少年道人的手,同樣共執着長刀,就如那風與雪糾纏,無處不逢卻也再無重逢,眸中空空,雲中無夢,樓裡意沉,卻是春風載不動。
姬催玉看着和自家一般面容的幻影,再看着那英武無雙的佳人,就似這殺伐天地中,又多出一枝並蒂雙生的明花,令人驚歎,也讓人感慨。
微微的嘆息從少年口中吐出,“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甚至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雲樓卻是側身看向一旁的那抹幻相,淡然開口,“神通秉承着我的因果愛恨,是我的情劫,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你更是無須放在心上,眼下,還是讓你我分出生死吧。”
凜凜殺意從佳人身上散發出來,毫不退讓也沒有絲毫掩飾,緣淺緣深卻從始至終,就如那明光衝塞天地,只映那世間一人,且許他叩得心門。
凡是有情諸生,皆有遺憾,無關善惡,無關正邪,甚至無關生死,天地中步過,逝水中淌過,總有若有若無的一痕苦笑,總有醉時歡歌醒時燙烙,半生驕傲滿目寂寥,卻不知向何憑弔。
行來風雪多,從來知音少。
能有人心意相通,已是難得的幸運,哪怕因果勾連,那人近不得,牽不得,愛不得……終是要分生死,斬前緣。
姬催玉淡然地點點頭,同樣看了一眼身側的佳人,方纔沉聲開口,“雲樓,若是斬了你,我順意劍意便算是圓滿了,更是破解了情劫,這其實不是我所求,但即便沒有這等好處,我也絕不會有絲毫留手,抱歉了!”
“催玉說笑了,若是你要留手,卻是不配和我同執一刃。”英麗佳人朱`脣輕啓,眸子中盡爲霜雪,長刃揮灑間,恰如一對玉人並肩同行,執兵共舞。
“今日之後,這式神通便隨你而去吧,這天地中只有一個雲樓,值得我拿起,值得我放下,以神通葬之,以神通殉之。”
姬催玉深深吸了口氣,方纔緩緩吐出,一片清凜與決然灌注在心頭,對面的佳人和身邊的幻影似乎逐漸重合。
倏地,他似是明白了當年錯塵天子爲何毅然決然離開命曇宗,帶着淚月瓊花完身成就了天子之尊。
想要挽留不可挽回的傷,欲要定住已丟的地老天荒,期待圓一個騙自己的謊。
命運的因果牽扯是如此強大,唯有甚深魔執纔可在其中穩住身形,不被那浩瀚的潮水擊打得隨波逐流。
是情劫淹沒自己,還是自己破劫而出,是跌落流年空撈星,還是夢蝶翩躚映人間,皆在一斬,皆在一線。
兩位少年眉目依稀,兩位佳麗仙容無二,兩雙玉人在命運的大潮中靜立着,等待決出生死的那一瞬,那霜寒明刃無情卻也柔和,彷彿那永不休止的逝水,平靜得近乎冷酷,無浪無波。
觸之不及的溫熱,終歸是隔了天地,隔了因果,隔了生死,終是隻有一人此後獨活。
淚水從佳人眼角滾滾而落,消了愛恨,破了遺憾,情長情薄此後無須贈我,殺生伐陣此後再無落寞,一切皆如繁花落,說來,妾身確曾心動過。
無言在少年脣邊若有若無,故人闊絕,霜雪人間,欺地瞞天偏偏此時難言,借來風雪相見依然遺憾,命裡終是得清寒,卻是,行艱試險不流連。
剎那間,兩雙玉人同時揮出霜刃,不閃不避,似蓮花終落,似春風消減,漫天風雪四下迸射,一半的風雪中沾染着淋漓的鮮血,一半的風雪中夾雜着難言的愛恨。
相識幸甚,斬得雪深,此間癡嗔一分冷,片刻悵然失了神。
沒有猶豫,沒有保留,無關情劫,無關得失,只在對心的把握,更在對彼此的承認,所有的真心,所有的執念,盡在共執的長刀中,揮出,斬下……
碎玉,破雲,皆在刃中來問,因果紛紛,醒了好夢一瞬,嘆聲處,終是要少那一人。
魔母幽幽看着兩雙玉人決然撞在一處,濺出了漫天風雪,幻美無儔,那是極致明麗的幻夢,那是舉刃相向的深情,那是斬破癡意的決然,那是未曾出口卻心心相映的誓言。
生死相擊的那一瞬間,卻是沒有任何虧負呢,別慕呵不由得輕嘆一聲。
她看到了雲樓的眸子中,有着清亮宛若冰雪的決意,似乎於生死之間,更見明澈。
她也看到了少年額間的骨玉,映着無情的霜刃,映着傾心的佳人,輕輕擺動,似在艱難地拒絕,又似在執着地前行。
“因情涅槃,何來慕羨,怎不慕羨……”
別慕呵眸子中不由得閃過清麗的明光,淡然地點點頭,如此地執深,如此地無情,才配得上那凜凜的霜刃。
雖非天子尊,已得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