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夜行遊女
又是一室闃然。聽了林蘇青的話，夕夜看了一會兒輕握的空拳，隨即鬆開拳頭，摳着自己的食指指甲尖。似乎是想繼續說些什麼，也似乎是在剋制自己不再說下去。
此刻的夕夜看起來也許沒有什麼特別的悲傷，不過很是氐惆，大約是心裡空落落的。
打初識時，林蘇青就已知夕夜的伶俐慧捷，縱然驕生慣養，但卻穎悟絕倫。彷彿生得七巧玲瓏心，許多不曾接觸、不曾瞭解、不曾聽聞之事，甚至不需要提點，他便能自己明悟過來。
現在也必然是，林蘇青認爲，夕夜一定明白他是要止住這個無奈的、聊下去不僅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更爲糟糕的話題。
夕夜一聲不吭默了良久，倏爾捧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幾口茶水落入喉嚨。
顯然，他的確明白了。
“有妖氣。”夕夜放下茶杯面無表情的說了三個字，而後又道，“還有血氣。”
雖然他的理智從往事中走出，但情緒還沒有來不及抽退，畢竟他不是真的四五歲的小孩童，眨眼便能忘卻一切。
林蘇青沒有別的法子能夠儘快開慰夕夜的情緒，遂只管給他喝茶飽，問道：“怎麼說？”語氣平和，儘量不使夕夜誤會他只顧查問陽東城之事。
“姑獲鳥？鳥？”林蘇青不曾聽說過這種鳥類。
先前分明從不認爲林蘇青是凡人，此時卻如是問他關於凡人的習俗。大抵是以爲林蘇青懂得比較多？
“不管什麼生，明白了就好。”林蘇青無奈地吁了一氣，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潤一潤急轉之後的心情。
“嗯，應該是生前在凡界作惡犯事，死後被打入陰司關過的惡妖。”夕夜說着歪了歪頭，撓了撓嘴角，疑惑道，“就算罪不至判處魂飛魄散，也應當是在陰司的地牢裡關押着的呀。那些聽命於天界的傢伙們，何時如此寬容了？”
林蘇青佯作不知其因，問道：“看來你想到了捉‘賊’的法子？”
“你遲早會有你自己的人生，準確的說，你已經在開始你自己的人生了。所以，不要因爲父輩們之間的糾葛，而影響了自己。他們的關係好與不好，追本溯源，也只能由他們自己去解決。你知道了原因又如何？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夕夜咧嘴一笑：“去偷。”
昏暗的房間突然一亮，是洛洛將引燃的新蠟燭，坐在燃盡的燭淚上，新的火苗長長的，燃得很旺盛。
林蘇青詫異：“鬼？”他對鬼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栽過多少次跟頭，都是因爲鬼。
“夜裡出沒？還是如你們一樣不分晝夜？”林蘇青問道。
這原因……說來話長，怕是狗子不大願意他提及。
而夕夜，的確沒有再出聲，他又沉默了。垂着眼眸，像是在承認方纔是爲了套狗子的話。
“你錯了。”沉默了良久的夕夜忽然開口道，“是妖生。”
“好了。”林蘇青忽然揚聲，制止了他們。狗子隨即意識到自己本不該接這句話，所以它立刻便噤了聲，倒不是因爲順從林蘇青。
“且先由她哭着吧。”夕夜又道，“哭成那樣，肯定以爲孩子已經死了。”
洛洛一怔——小殿下何時學來的這等下流的法子？不禁冷眼看向林蘇青，先前在晨星樓前利用小殿下行騙之事，還沒與他計較！
夕夜點點頭，認真道：“我大概猜出是什麼妖怪了。”
“倘若沒有猜錯，應當是姑獲鳥。”夕夜說着說着情緒好轉許多，眸光也漸漸恢復如初的明亮，“姑獲鳥就喜歡偷別人家的孩子，從而攝取嬰孩的先天魂氣。現在時令六月，如若我們救得及時，興許那奶娃子還能活着。”
不禁說得過分嚴厲，彷彿不像是說給夕夜的。
“說回丟奶娃子的事吧。”夕夜的眼眸中重新恢復了光彩，說道：“那戶人家裡出現的妖氣不純正，準確的說，已經不算妖了，應該是鬼。”
“似乎有這樣的習俗，大家以爲逝者能夠接着享用。”林蘇青如實回答道。
“所以呢？”
“不知道了吧。”夕夜得意的睨了林蘇青一眼，繼續道，“她們最開始其實是人族，是待產的孕婦，不過在生產過程中死了，便成爲了鬼。由於她們自己沒有孩子，便有竊取別人家孩子的喜好，而且擅長攝人魂氣佐助自己修煉，所以無論如何修行，天界也不會收她們。雖然妖界也不喜歡，可是妖界寬容，便給了她們立足之地。不過她們既是鬼也是妖，因此通常被稱爲妖怪，或是鬼怪。”
說的那丟孩子的婦人，林蘇青聽出此話另有一層意思，問道：“有可能活着？”
林蘇青回過頭看了一眼將長嘴塞回後腿底下睡覺的狗子，而後轉回來看着夕夜，持重道：“不論是否是因爲那個‘她’，那都是你父王與你孃親之間的事，你父王既然說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你便能等到那一天，現在兀自糾結也無濟於事。夕夜，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夕夜巋然不動，臉色依舊，睫毛投射在臉上的長長的陰影，也紋絲不動。
“那裡有妖怪去過。”夕夜捧着桌上的茶杯，側目看向林蘇青，“聽說凡人會把逝者的衣物燒掉？”
“看來凡人很聰明，居然知道逝者會魂歸幽冥界。”夕夜的眸子在跳動的燭火下閃着熠熠的光輝，“可是我沒有在幽冥界找到她。說明她沒有死。”他忽然將話題轉走。
夕夜到底是聰慧，雖然年齡堪比凡人四五歲的孩子，但他更能識別道理，並且更能說服自己去妥協——解不開的結，暫且擱着；除不去的障礙，就先繞開。
“好主意~”林蘇青挑眉一笑，與夕夜不謀而合。平素裡的淡然，裝不下去了。
“魂飛魄散你也找不到。”狗子驀然接話道。
“說來聽聽。”
林蘇青不經意地以眼尾餘光瞥了一眼狗子……狗子的耳背微動，顯然它是假寐，它聽到了夕夜的話。
“……”林蘇青猛地被自己喉嚨的口水噎住，還以爲他要說出個什麼道理來反駁他。
“如果將那件有血跡的衣裳找到，我有快辦法引出那個妖怪。否則只有慢法子——那就是等那妖怪再次出手。”
“夜裡。其他界稱她們爲姑獲鳥，但妖界稱她們爲夜行遊女。”夕夜說着來了興致，伸手從果盤裡揀了一顆楊梅，一口吃進嘴裡，一咬又酸得吐出來。恰好吐在了自己的茶杯裡，他看了幾眼，試着抿了一口茶，眨了眨眸子感覺另有風味，神色看起來還挺喜歡，遂多抿了兩口後，才繼續說下去。
“嘖~”瞧他擰眉皺鼻的模樣，那茶水應當偏酸，“爲的區別於另一種妖怪，雖然都是偷竊嬰孩，但她們的目的不同。另一種妖怪在妖界裡的名聲與她們天壤之別。”
夕夜生怕林蘇青誤會了妖界助紂爲虐，連忙又道：“不過她們死後是由陰司判處，爲自己做過的孽接受該有的懲罰，妖界不會插手。”
“對了！”夕夜正要再去抿一抿泛着楊梅味的茶水，倏然想起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