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臨，星空下，一座座風車緩緩旋轉着。
贏稻與羋旅，漫步在夏日的星空下。
頭頂，繁星點點，星漢燦爛。
跟在他們身後的楚國衆人，都是驚歎不已。
“此地星空與山川……”有人說道：“比我楚國的還要漂亮！”
贏稻和羋旅，也忍不住擡起頭，望向頭頂星空。
羋旅記得，自己初來的時候，柳郡的星空，還沒有這麼純淨、迷人與美麗。
那時候，羣星朦朧，太陰清冷。
而非如今這般，羣星璀璨，太陰柔和。
“我聽說……”贏稻說道：“在上古之時，聖皇治世……”
“彼時的天地純淨，山川流玉，江河之水清澈無比！”
“那時候，飛昇者層出不窮……”
“便是證道金仙，也非難事！”
“如今諸天的許多帝君，都是那時證道的！”
羋旅也是點點頭：“我楚國也有類似記載！”
畢竟是顓頊之後，帝高陽之苗裔。
“即使人皇治世之時，天地山川，也依然有着靈脈環繞……”
“那時的星空，也比現在純淨！”
“周天星斗，日夜散播九天靈光於人間，滋養萬物！”
“太陰、太陽，終年以日月精華，哺育衆生！”
“在那時，人間還有大聖、大巫……”
“真正意義上的！”羋旅強調着。
“我楚國先祖，便是那時凝練出了九鳳真身，成就真正的妖族大聖之軀！”
九頭鳳尾的先祖真身，在九鳳宮留下的足跡，依然清晰可見。
那可是堪比金仙的妖族強者！
神通無敵，天賦異稟！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在他們身後來自陳國的一個少年，忍不住問道：“怎麼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他也望着星空。
此地星空之美，讓他沉醉。
而作爲仙種神裔，他很清楚，天地越美，山川靈性就越高，靈氣就越精純，在這樣的地方修煉，成道機率也更高！
所以，那些在洞天福地修煉的人，進益才遠遠超過了人間修士。
而在他的家鄉，陳國的星空，哪怕是太陰最圓，條件最好的時候。
也始終是冷冷清清，朦朦朧朧。
多數時候，擡頭仰望星空，只能看到幾千顆縹緲的繁星掛在天際。
而不是現在，這柳郡星空。
星斗閃耀，羣星燦爛，太陰流華，月色似水。
山川之上，都隱隱有着星光的痕跡，都隱隱可見月色纏繞。
“有人說……”羋旅答道：“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須得君子治世，清福金仙調理山川，才能迴歸上古的純淨！”
“但仙種神裔，清福正仙之後，已經治世三十六萬年……”
“如今，竟走到了禮崩樂壞的時刻！”
說到這裡，楚國王孫就笑的燦爛起來了。
“於是，眼見如此，便指斥妖孽，降罪凡俗！”
“以爲正是他們，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所以……”羋旅微笑起來。
平王東遷後，中原各國無一都怪罪起了妖族和水族。
認爲正是這些妖孽，導致了鎬京失陷。
從那以後，屠刀就開始舉起。
中原妖族大量南下，進入了十萬大山。
成爲楚國崛起的資本！
而天子的衰落，也使得秩序徹底失去了上層威懾。
自那以後，原本還要偷偷摸摸吃人的河伯山神土地們就越發肆無忌憚。
到得今天，不吃人，反而不夠‘高貴’。
贏稻呵呵笑着：“我聽說過另外一個說法……”
“根據先祖留下的記載……”
“原本人間是有無數仙山、福地、洞天的……”
“在殷商之世，這些仙山、福地、洞天的主人，會定時顯化仙山，接納求道之人，入山修行！”
“也會與人講法、論道……”
“不別仙凡，不拘跟腳……”
“然而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這些仙山、福地、洞天的主人出了事情……”
“從此以後，凡人的求道之路斷絕！”
“妖族、水族、巫族，再無飛昇者！”
“唯有仙種神裔，方能修行，也唯有清福正神之後，才能飛昇！”
衆人聽着贏稻的描述，都是嚥了咽口水。
他們自然知道贏稻在講什麼。
可惜，除了贏稻外，大部分人都不敢議論和討論這個事情。
因爲這個事情是犯忌諱的！
羋旅點點頭：“所以，這數十萬年，我楚國曆代飛昇先君，都是飛昇太素天！”
衆人說着，便走到了去年羋旅和贏稻住過和照顧過的那兩個風車前。
夜色下，幾個少年，帶着一羣孩子，盤膝坐在風車前的草地上。
漫天星光照耀着他們。
頭頂還有一片柳葉輕輕旋轉，一個個數字接納着周天星斗之光，落在孩子們頭頂，彷彿一根蠟燭般，照亮他們的身周。
讓他們身前的星光，格外明亮。
也讓他們在一顆樹下立起來的木板，燁燁生輝。
又有着一羣螢火蟲，從樹上飛下來。
這些昆蟲，閃着熒光，落在那木板周圍。
微光，照亮着木板上的字跡。
少年們，拿着一本本小冊子，正在教着這些孩子識字。
贏稻等人遠遠的看着。
“不要去打擾他們！”羋旅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們走路小心點！”
“是！”衆人紛紛低聲回答。
事實上不需要羋旅吩咐，他們也會做的。
因爲……
他們已經知道在柳郡，打擾孩子們學習。
是和偷竊一樣的罪行！
尤其是打擾在柳先生眷顧下的學習……
那是會被吊起來的！
一行人慢慢走到那個贏稻去年住的木屋前。
贏稻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很快門開了，一個魁梧的男人走了出來。
他是上個月剛剛從聯軍那邊跑過來的，自稱是難民。
但實際上是細作。
不過，來了柳郡後他就立刻把自己的任務丟去了九霄雲外。
找了這個看風車的工作，留居了下來。
一邊賺些糧食，一邊打些零工，等待着柳郡衆生委員會的安置。
可能三五個月後，他會被安置到一個新建立起來的村莊。
然後開墾荒地，拿到屬於他的土地。
就算是在這裡紮下根了。
“諸位是？”這人疑惑着看着自己面前的陌生人。
“我們來看看！”贏稻說着，遞出了一塊衆生委員會代表的玉牌：“我在這裡住了兩年！”
那人接過來一看，立刻笑起來：“原來您就是贏先生啊！”
這可是傳說中的人物。
遠道而來的貴公子，不去城裡享福，反而來到這野外，單獨一人，看守風車之餘，還教導着周圍孩子。
附近十幾個村子的孩子，都是這位先生教出來的。
所以，今年選代表的時候，這位異鄉人被柳城農民擡進了衆生委員會，成爲代表！
據說，許多移民墾地和登記，都是這位贏先生在負責！
“請進！”
“我們就不進去了！”贏稻微笑着：“只是想請您讓他們看看房中的情況！”
“行！”這人豪爽的說道。
便將木屋打開，讓那一個個少年走進去參觀。
簡單的木屋，依然還是原來的模樣。
只是沒有贏稻在時的熱鬧與整潔。
那時候，周圍的孩子都會來這裡，向‘博聞多識’的先生請教。
一個個字怎麼寫，怎麼讀。
少年們一一進去，看了一圈，就有些垂頭喪氣的出來。
“這裡也太簡陋了……”他們出來後就紛紛說道：“連牀都是木板！”
“還有我們居然得自己做飯……”
贏稻和羋旅聽着，微笑起來。
羋旅說道：“你們可以回去，和趙朔公子一起……”
“不勉強的！”
贏稻也說道：“確實不勉強！”
“就算回楚國也沒關係的！”
走吧！走吧，最好都走了！
這些少年，一下子就寂靜無聲。
趙朔……他們當然都見過，那位趙家公子，如今住在柳郡的大房子裡，日日笙歌，好不快活！
唯一的問題是……
他在柳郡，卻也不在柳郡。
他依然是個外鄉人。
出了門，根本沒有人認識他。
而且，柳郡的吉鳥、瑞獸們看到他就跑。
那已經是個廢人了。
晉國公子當然無所謂。
但楚國公子要是成爲了廢人，那會死的！
至於回去……
馬上就會死！
他們的父親會親手殺了他們的！
楚國，不養廢物！
楚國強者，更沒有弱者子孫！
你弱就去死！
你廢就去死！
即使僥倖能活，從此以後有限的資源，不會浪費在他們身上。
只要成年就會被趕出家門，去自生自滅！
所以，這些嬌生慣養的少年們，最終都選擇了低下頭去。
“殿下……”
“我們聽您的安排！”
羋旅笑起來：“那你們就認真學吧！”
“今年平原縣那邊，有些新建的風車，正缺人照料！”
“我和委員會說一下，把你們安排過去！”
“三個人值守一個風車！”
“等到年底，再看你們的表現，安排你們參加考試！”
“考試合格者，就可以去天尊座前聽講了！”
“考試？”少年們面面相覷：“還要考試……和凡人一起嗎？”
“不然呢？”羋旅冷冷的看着這些少年。
“你們該不會以爲，天尊座前的位置，是可以隨隨便便得到的吧？”
“你們該不會以爲，你們的機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爲了讓這些人獲得和柳郡孩子一樣的機會。
羋旅可是請了斗子玉去柳郡官衙交了一千斤香銅的。
此外，爲了讓衆生委員會同樣讓這些毛孩子看顧風車。
也是給了香銅的。
這可都是資源！
“實話與你們說！”羋旅嚴肅的道：“孤將來若可秉政楚國！”
“定遵天尊大道！”
“楚國上下，皆需考試！”
“考試不合格者，罷黜！”
少年們頓時唯唯諾諾起來。
在羋旅的強勢面前，最終統統選擇了臣服。
這是楚國的生存方式。
強者，理所應當的主宰一切，制定一切。
弱者，只能服從。
而羋旅現在展示了他的強勢！
這些少年自然只能服從！
贏稻在旁邊看着，也忍不住的摩挲了一下雙手。
…………
回到柳城，把那些少年統統趕去了租住的民居。
羋旅和贏稻心照不宣的回到了官衙。
他們兩人對坐在一起。
“今日天尊所問的問題……”羋旅問道：“公孫想了沒有？”
贏稻微微點頭。
“若公孫將來可以飛昇……”羋旅問道：“可願飛昇？”
贏稻微笑起來：“我當尊奉天尊法旨！”
“天尊讓我飛昇，我就飛昇！”
“天尊讓我留在人間，我就留在人間！”
秦國贏氏，乃是老爺門徒之後。
“那，公孫自己的想法呢？”羋旅問道。
“在我印象中，公孫可不是那種唯唯諾諾的人！”
“我自己的想法啊？”贏稻低下頭去，這兩年在這柳郡的經歷，在心中浮現起來。
從初來乍到，立志‘學不成，就不歸國’。
懷着無上決心，揹負着舉國重擔。
到得慢慢適應、習慣甚至接受了柳郡的一切。
如今，他身上的柳郡影子，已經揮之不去了。
見賢思齊。
見善而學。
這是人族的天性！
贏稻緩緩擡起頭，看向羋旅：“王孫呢？”
“王孫又是個什麼想法？”
羋旅輕輕敲了敲案几。
“我雖不知天尊的真正用意……”
“卻也知道，我楚國曆代先君，爲何全數選擇飛昇太素天的緣故！”
“所以，若有機會飛昇太素天，侍奉聖人娘娘，那麼我羋旅責無旁貸！”
“若是所謂的上界嘛……”
他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已經知道了同情弱者，於是哪怕是王孫，也已經偏離了自己的屁股！
更何況……
羋旅很清楚，在人間現在的情況下，飛昇上界，一個不好就是做了大劫的餘燼，成爲柴火。
“公孫，您還沒說呢！”
“我啊！”贏稻站起來，臉上閃現了一絲堅毅的神色。
秦國所見種種，柳郡親眼目睹的種種，在心頭閃現着。
“若有幸承蒙天尊厚愛，收錄門牆之內……”
“我贏稻，將不飛昇，不證道！”
“我之子孫，亦如是！”
“直至人間清明，羣邪退散！”
羋旅擡起頭，看着自己面前的秦國公孫，沉默良久之後，他道：“吾不如公孫！”
不飛昇，就意味着長留人間。
即使修至地仙，也將在紅塵中漸漸老去，漸漸衰亡。
不證道，就意味着終有黃土一杯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