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牀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葉未雙就能下牀了。這種變態的恢復能力讓一大早就吩咐給葉未雙端來早飯和衣裳的侍女嚇了一大跳。明明昨天少爺還吩咐過他,第二天一大早要服侍這位重傷的貴客用早餐,這侍女向來服侍體貼周到,當初三少爺被劫走後回來,也是她盡心盡力地伺候。她都已經做好了要親手替葉未雙餵食的準備,卻沒想到開門的第一眼,就看到那年歲不大的少年赤|裸着從牀上跨了下來。
葉未雙也沒有料到門外會突然走進來一個侍女,頭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地將一旁的被子扯過遮住的下|身。那侍女的臉色一紅,垂下頭道:“是少爺吩咐紅丫來伺候公子的。”
葉未雙登時就被這種半古半今的穿越感嚇傻了。回過神來的他連忙尷尬地摸回牀上道:“不……不用了,你把衣服和吃的給我留下就行了。”葉未雙的納戒裡不是沒有衣服,不過目前看來韓胄豪對自己的戒心還很重,隨意冒出一件衣服什麼的,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那侍女依言將手中的疊盤放下,上層衣服下層食盤,她後退了兩步道:“公子可需要伺候更衣?”
葉未雙冷汗之下連忙擺手。這一大清早的刺激讓他險些忘記自己傷勢未復,光忙着應付眼前這個侍女了。在那侍女進入的時候,葉未雙就發現,這裡一個小小的侍女竟然也有奉下九日的實力,看來大宗族的人果真不一般。
見到葉未雙一臉受驚的模樣,侍女紅丫也抿脣躬身退下。葉未雙看着她合上了房門,才微鬆一口氣,一道陣圖立馬就要打出。誰料方一催動體內靈力,一股筋脈之中傳出的虛弱感立刻席捲上來,額頭針刺一般。葉未雙眼前一暈,腳下一個踉蹌就重新跌回了牀上。他靠在牀柱上勉強穩住頭顱裡的眩暈感,緩緩去拿那身衣物。先前不算合身的僕從衣物已被震碎,眼下的這一身,料子很好,手掌觸摸之下能感到靈力轉圜如穿無物,一看就不是凡品。
強忍着身體的不暢,葉未雙緩緩套上了衣物,剛將腰帶紮好,便聽到門被快速推開,韓毅一腳就跨了進來。嘴裡嚷嚷着:“小師弟!”葉未雙擡起頭,嘴角剛剛掛上笑,還不待應聲,又聽他連珠炮似的念道:“我聽紅丫說你竟然醒過來了,還能下牀。你可激動死你十二師兄了,身子骨真好啊……”
葉未雙將腰帶繫好,又坐下了,韓毅手一抄就將地上的食盒拎了起來放到葉未雙身邊。葉未雙這時候也的確餓得發昏,一看到精美的食物,立馬舉起了筷子。葉未雙照理來說本已經辟穀,但不知爲何,他還依舊擺脫不了食物。也許這是肉|體習慣使然。韓毅在他風捲殘雲的同時,還一邊咂嘴上上下下打量葉未雙,像看珍惜動物似的。
也不怪他詫異。陰陽失衡這種打破了人體本源平衡的,向來是極其嚴重的問題,輕則重傷,重則丟命。要是沒有乾坤二人,葉未雙也落不到什麼好下場。但就算有了乾坤二人,沒個十天半個月的,也別想徹底清醒。但韓毅壓根兒沒想到,葉未雙在第二天就下牀了。這種匪夷所思的恢復速度讓他極度好奇。混合着之前在葉未雙身上的異相,他的奇異之處又多了一條。
葉未雙這回還真是餓狠了,連扒了三碗飯才放慢了速度,挑着菜葉吃了幾口放下了碗筷。一旁的紅丫候在一邊,垂着眼睛顯得無比乖巧。僅僅在葉未雙要添飯的時候纔出門一回。
見到葉未雙打了個小嗝將碗筷放下了,紅丫上前利索地收拾了去。在她出門之後,韓毅微笑着對葉未雙說:“小師弟,你覺得我這個侍女怎麼樣?她是從小侍候我的,做事很靈巧。如果你喜歡,我就讓她到雲霞峰上去跟着你。”
葉未雙一聽,連忙擺手說:“你別,我最用不來什麼侍從侍女的,再說她和我年紀差不多,我再怎麼厚臉皮也不敢支使一個女孩子,我還是很重男女平等的。”
韓毅以爲他在開玩笑,但也聽出了他的拒絕之意,似乎放棄了這個打算,但眼神之中帶了一絲詭異:“她和你年紀差不多?小師弟,你今年是出生後的第幾個年頭了?”
葉未雙一愣,隨即有些不自然地道:“十八。”
韓毅居然也一時傻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說:“你、你說什麼?!”
“我十八。”葉未雙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心中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原因。別對他說,這裡十八歲的天人都還是幼童模樣。
韓毅的眼神接近抓狂了:“不是吧?!你十八歲?十八歲就能達到奉中?!媽呀,就算是我哥十八歲那年還在奉下乾坤晃悠着被當作神童呢!難怪……難怪……”葉未雙的眼神驚詫,聽到他連說了兩個“難怪”,忍不住問道:“難怪什麼?”
韓毅的嘴角一歪,戲謔地斜睨着葉未雙道:“你還想和紅丫比年齡?你毛都沒長齊呢。”韓毅聽到葉未雙的年歲,頓時升起了一股前輩的自我感覺,胸膛也不覺挺了挺,看着葉未雙似笑非笑。葉未雙茫然地看了韓毅一會兒,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低頭一瞥自己,接着臉飛紅起來,咬牙切齒地一拳頭打向了韓毅。他這一拳失去了平日的力道,已經慢了數倍,力氣也不足,韓毅一把就抓住攔下了,嬉皮笑臉地說道:“難怪我說,給你泡水裡的時候,你下面竟然沒毛!”
葉未雙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怒吼道:“你纔沒毛!我原本是有……”意識到這個話題越說越不着調,葉未雙氣悶地連出了好幾拳,但都被韓毅接了下來。心中更加惱怒了。他原本……是有毛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隨着封印肉眼可見的淡化,身上的體毛竟然越來越少,到現在竟然……
葉未雙一口鬱結之氣悶在胸腔之中,一聲悶吭,連忙捂住了胸口。韓毅一見立刻收起了調笑,緊張地問道:“怎麼樣?你怎麼樣?有毛就有毛吧,你氣急什麼……”
葉未雙這回被他這一說也樂了,嚥下那口不得見人的暗血,笑着拍了他背後一巴掌。心中卻古怪地想到:也沒見大多魚身上有毛的。想到這裡,葉未雙腦海之中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莫離更加不着調的嘴臉,接着臉又氣紅了。
“既然清醒了,不如下牀走走吧。我們韓宗的內院樓閣,正好讓你逛逛。”韓毅提議道。葉未雙心中一動,點點頭,站起身來。韓毅小心地抓住他的一條胳膊,看着他腳下。將人引出房門。葉未雙這才終於能夠好好看一看這上界的宗族建築。
這一整套的建築都是中國古典的風格,格局十分精巧,只是葉未雙在緩緩地走了兩刻鐘之後不覺“咦”了一聲。這裡的格局,竟然排布得十分縝密,完全超出了葉未雙對陣圖的概念。一草一木皆爲陣圖,甚至,連流水都成了陣圖之中的一道設置!
葉未雙越看越是心驚。這已經超出了尋常的陣圖意義了,尋常陣圖,務必以到點找準生死門爲要,兩門扣死,是爲陣圖維繫之底線。若輕易移動,陣圖也會隨之崩散。而那些生死門變幻的陣圖,大多以無數子陣爲輔,改動陷入陣圖的人的方位來達到隱蔽目的,真正的生死門卻是不會移動的。葉未雙看着這似陣非陣的韓宗巨宅,眉頭卻越蹙越緊。從出門到現在,已經走了約有四分之一了,窺一斑而知全豹,通常來說陣圖的大致走向葉未雙應該已能知曉,但事實上,走了如此之久,葉未雙卻絲毫沒有看到生死門的痕跡!葉未雙的腳步加快,又走了八分之一,卻依舊沒有發現生死門的存在。這隻有兩個可能,一,這格局並非陣圖,二,這陣圖已然突破了一般意義上的陣圖,成爲一個跨界的標誌!葉未雙不敢相信後者的存在,但這也絕對不是普通的格局。在花了三個時辰轉完一半後,葉未雙終於感到無法再走下去了,體力還不能支撐他將整個韓宗踏遍。更何況,之後的路,還環繞了整個後山。葉未雙盯着那貫通的守宗河陷入了沉思。沒有死門,也沒有一丁點兒更爲明顯的生門的跡象。
一刻鐘的苦苦思索之後,葉未雙定在護宗河上的雙眼忽然微微一亮,他心中被隱隱冒出的猜測震驚了。
環繞、穿行着這個韓宗的那條小河,恐怕,是整個陣的流動龐大的生門所在!
如果葉未雙不是周兮的弟子,如果他之前並未涉獵諸多生僻陣圖,他還真無法找出那變幻莫測的無定的生門。這打破了常規的陣圖已然升到了另一個境界,一個葉未雙從未接觸過的,僅僅在古籍上有所隱晦地提到的境界!
眼見葉未雙從出門之後表情就由輕鬆到陰晴不定,最後轉爲震驚,韓毅終於忍不住了,問道:“小師弟,你在看什麼呢?”
葉未雙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一路竟然都是嗯嗯啊啊,對韓毅所說沒有半點印象。韓毅看着他有些尷尬地模樣,笑了笑道:“你該不會是在想三師姐的事兒吧?”
葉未雙腦中一亮,道:“是啊!你那個……那個陣圖,是不是……”
見到他有些吞吞吐吐,韓毅也明白過來他是猴急了,打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等身子養好點兒再去看也不遲。爺爺已經將你當作貴客了,去看看陣圖……也沒什麼打緊。反正也沒人看得懂。”
葉未雙一愣,扭頭道:“你就不怕陣圖師上門來看到了那陣圖,知曉了原理後,來破了你家守宗大陣麼?”
韓毅笑了笑道:“原本我們也有這個顧慮,但前後來過好幾個陣圖師,卻只有幾個看出了我們韓宗籠罩了大陣,這幾個也在強烈懇求之下看過那陣圖的原本,卻沒有一個看出個所以然來。爺爺那才知道,這陣圖有多麼寶貝。咱們韓家,就依靠這一道陣圖守家守業。不過這護宗大陣好歹是我們韓家的根基之一,閒雜人等也是不能輕易去看去取的。”
葉未雙聞言對這陣圖的原本更加好奇了,之前的沒頭沒尾的抄本完全無法滿足他的求知慾,眼下有了看原本的機會,葉未雙覺得從心到外全身都癢癢了起來。
看出葉未雙的渴望,韓毅更加想要逗逗這個小師弟了,但想到他那一身爲他所受的傷,那玩弄的心思也下去了。見到韓毅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葉未雙略微不自在地道:“十二師兄?”
韓毅沉了沉氣,鄭重地道:“小師弟,師兄這條命可以說是你從刑虎手中搶回來了。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今後如果有誰敢動你,我韓毅代表韓家對此人立下通緝。韓毅說到做到!”
韓毅的這番話讓葉未雙渾身一震,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韓毅,最後捏了捏他的肩道:“別這麼鎮重其事的,師弟不過是借了凌叔的力駕了次車罷了,今後要麻煩師兄的事,還多着呢。”韓毅是葉未雙在這個上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雖說還不能將底細在他面前完全拋盡,但葉未雙卻十分珍惜這段友情。
韓毅重重拍了拍葉未雙的背,壓抑着激動說:“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葉未雙在韓毅這裡修養了兩天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讓韓毅帶進了宗族主廳。這主廳所在地十分奇特,竟然在後山的一座洞穴之中。主廳外守着許多韓宗的人,看到韓毅之時都行禮叫“三少爺”。葉未雙這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人少的清晨轉過宗族半圈,也不知道韓家究竟有多少人,這一看,頓時對宗族的力量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
這裡面的守衛,每一個都是奉中的資質,就算等級不高,在龐大的數量下,依舊佔有了很大優勢。葉未雙穿着韓毅給他的紫黑鎦金袍,雙手背在身後,步幅不緊不慢,看上去倒十分有另一家世子的派頭。韓毅一大早起來就瞥了他好兩眼,感慨“人生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見到三少爺竟然帶了一個外人來禁地,守衛都不覺多看了葉未雙兩眼。葉未雙目不斜視地跟着韓毅踏入人工鑿刻過的洞穴。洞穴兩邊鑲嵌着夜明珠,走了約有一刻鐘後,夜明珠多了起來,一個寬敞的內部大穴出現在兩人眼前。上百顆夜明珠氣勢恢宏地照亮了整個洞穴,也照亮了洞穴之中擺放的無數個巨大的牌位。葉未雙依次走去,從門口開始,是上一代韓氏宗族宗主的靈位,一直到最裡面最高的軟墊之上,一個遠比其他牌位巨大的靈位矗立在洞穴中央。
“那是創立韓宗的始祖的靈位。”韓毅的臉上一片恭謹,恭恭敬敬地對那靈位拜了三拜。葉未雙連忙也鞠躬。韓毅行過禮後,引導着葉未雙走向一旁的一個側門。那側門十分隱蔽,就算是葉未雙站在了它面前,也沒有發現異狀。韓毅摸到了側門上的一顆夜明珠道:“這裡就是我們韓宗必守的主廳,這些前輩的靈位都包含了各自生前的靈壓,在祭祖的同時能保護韓宗的全宗上下。每一塊靈牌都護有十幾個韓宗人。我的本命是由這位——第三十一代韓氏宗主守護的。他將我韓宗從三品宗門升爲四品,是衆多宗主之中貢獻排在前五的長輩。”
葉未雙順着他的手指看向背後的靈位。這個靈位顯然要比一旁的靈位都高大一些,雄渾的靈壓瀰漫在四周。葉未雙不覺感慨韓毅果然極受韓家的喜愛。
韓毅將手在夜明珠上一摸,靈力流轉之間只聽到一陣低沉的“轟隆”聲,葉未雙驚訝地看到,那完全渾然一體的牆面,竟然就此凹陷了下去,接着旋轉着露出了一個同由夜明珠照亮的幽微的空間。
葉未雙的雙眼一時之間火熱了起來,緊隨韓毅踏入石門之中。只聽“轟隆”的又一聲響,那石門重新合上了。
展現在葉未雙面前的,竟然是一條由細小的夜明珠組成的星河!
韓毅站在門邊,神色鎮重地看着那條盤旋的星河中央,飄浮的一冊淺黃的簿子,手指遙遙一指道:“這就是我韓宗守宗大陣的原本了。”
葉未雙向前踏了一步,卻感到一股推力阻礙了他的步伐。韓毅看到他略顯奇異的目光,解釋道:“你若真想看原本,就得穿過這條星河。穿過這星河的人最起碼也得達到奉中乾坤。”看到葉未雙投過來的眼光,韓毅摸了摸鼻子嘀咕着道:“所以我就算是想拿原本來給你也沒法子拿到嘛……”
葉未雙失笑,眼中卻閃過了挑戰性的興奮。對旁人來說也許如此,但對他一個陣圖師,奉中乾坤的限制就要降低了。
看着葉未雙毫無懼色地走去,韓毅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差異。這盤旋的星河是自從這陣圖的原本被存放在此地之後自主懸浮起來的。那原本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操控着整個屋子裡的夜明珠在四周盤繞,如同……佈陣!
當初在原本還未佈下如此完整的防護陣圖之前,也有人進來過,但在此後越來越多的夜明珠和越來越強的陣圖之力的阻攔之下,已經形成了一個完備的防護體系,失敗的人也逐漸增多,如今近百年來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穿過這條古怪的星河。眼見葉未雙似乎打算毫不猶豫地向前衝,韓毅擡了擡手,卻被葉未雙攔下了。他微笑着對韓毅道:“我就是一試。放心吧。”
踏出腳下那一步的同時,輕柔的推力變爲強勁的阻力,葉未雙面色不改,又是一腳踏出!更大的壓力從前方和頭頂猛地壓下,葉未雙卻不停頓,擡起腳來,穩穩壓在地面之上!
轟!強烈的推力已然變作了轟擊力道,葉未雙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卻沒有後退和停頓,他的腳下又是一步跨出!撲面而來的強力推壓開始變味,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韓毅驚愕地看到那條靜止不動的星河開始緩慢的運轉起來。韓毅看過了先前一兩次僥倖穿過這條星河的人的方式。無一不是唯快不破。在星河還來不及動之前運轉起全身靈力闖入星河。也有一些沒有強勁實力的人,在奔到一半便被運轉起的星河轟擊出去,力道極大,直接將人撞得血肉模糊!
韓毅一開始還以爲葉未雙不過是走出兩步試探試探。但沒想到他的步伐不快不慢,竟然就此一點點走進了陣圖!眼下看到那星河運轉了起來,韓毅的臉色霎時白了。就算葉未雙告訴他自己已經恢復,韓毅卻始終帶了點兒不確信。誰在陰陽失衡之後能在兩天之內恢復過來的?葉未雙的恢復能力再怎麼天賦異稟,好歹也是個人,怎麼可能如此之快!韓毅相信他體內還留存着暗傷,只不過要面子不說罷了。現在看到他竟然大膽地以身試法,想到他那單薄的身子會去承受能讓奉中乾坤的強者內臟盡碎的重擊,韓毅不禁慌忙大叫了起來:“小師弟,快退!”
面對着葉未雙背的韓毅卻不知道,葉未雙看到星河運轉的同時,臉上卻一反方纔的鎮重,反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的心中道:就怕你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