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樺進入校醫務室處理傷口不到五分鐘,陸陸續續有老師進入到校醫務室,肖樺不過纔到學校,很多老師並不認識,不一會兒功夫,醫務室就站了七八位老師。
致使處理傷口的大夫想要伸手取個繃帶都必須要穿越三五人頭。
看着在場每一位無一不是痛心疾首的樣子,有一位頭髮略花白,大腹便便,一看就是領導的男人言辭嚴厲,再三要求政教處一定要嚴懲這次的校園暴力事件的肇事人。
“是,朱校長,您放心。”
原來這就是那位二世祖的校長爺爺。
真切的慰問,懇切的請求,肖樺有些受不住這樣攻勢。
肖樺知道,他們真正關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代表二中征戰的實力,但那又有什麼所謂,自己的實力便是自己的一部分。無論他們所圖什麼,那都是自己。
且看面前的一張張急切的臉頰,儘管麪皮光滑也無法掩蓋歲月沉澱洗禮,他們怎麼會不知道,萬千柔絲韌於鋼刀,最是這樣抽刀斷水的攻勢才讓人無法招架。
肖樺無奈扶額,真誠的表態:“只是誤傷,沒有關係。”
肖樺被政教處主任劉主任和班主任劉老師一起送回宿舍的時候,正是下晚自習的時候,綿延散渙的人流從教學樓向宿舍樓涌去,宿舍樓下,一個瘦高的身影吸引了衆多女生的目光,也引起了班主任劉老師的注意。
“許適?又逃課?”肖樺隨着劉老師停下的腳步也只能暫時停住。
“呃……沒有,我剛下課,過來找個同學。”
許適說着,往肖樺這邊看了看,目光上下打量,最後定定的落在胳膊和大腿被包裹的紗布上,肖樺看着許適,有些懷疑,有些疑惑,她好像看到了許適目光顫動,但也只是那麼一瞬,她便打破了自己的猜測。
許適收回落在傷口處的目光,露出一臉痞笑。
“劉老師,這誰呀,怎麼還是個傷員呢,還要您和劉主任一起送回來啊,這牌面夠大的啊。”
政教處劉主任隔着厚厚的鏡片,從一圈圈光圈中透出犀利的光。
“許適,你站女生宿舍這裡幹什麼,趕緊給我回去,讓我知道你今天逃課,看我怎麼收拾你。”
許適沒皮沒臉的嘿嘿笑着。
“劉主任,稍安勿躁。這就回!”
許適說完,目光又一次落到了肖樺身上,只是這一次目光直接投射到了被層層包紮的傷口上,最後才定格到肖樺的臉上。
許適轉身離開,嘴角勾起。
“肖樺,這一次,你不會在忘記我了吧。”
肖樺回到宿舍的時候,剛好碰到下晚自習回來的舍友,長相普通,戴着能遮住半張臉的金色邊框眼鏡。進來看到肖樺和兩位老師的時候,微微一愣,竟然臉紅了。
劉老師說:“她也是通過競賽被錄取進來的,比你早一年,她是去年的比賽。”
肖樺笑笑,主動伸出手,對着郝雪妮:“我叫肖樺。”只此簡單的一句,驚愕便在郝雪妮乖巧順從的臉上便瞬間綻放。
“肖樺?堆樑鎮的那個肖樺嗎?”
“嗯”肖樺微微點頭。
“哦……我叫郝雪妮,我是臨邊縣的,離得不遠。”
肖樺只是淡淡的扯扯嘴角,算是認同。
劉主任他們走後,宿舍裡只剩下肖樺和郝雪妮,兩人都不是很擅長搭訕,宿舍裡安靜的有些尷尬。
肖樺折騰了一天,也有些乏力,索性打算上牀補覺。
醫生囑咐不能洗澡,這一點她倒是沒有什麼不習慣,原來和奶奶住在農村的時候,可沒有多麼便利的條件天天洗澡的,所以,她已經習慣了一兩週才洗一次澡。
但是腳還是要洗的。
她走到衛生間,看着置物架放置着四個盆子,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郝雪妮的個人物品,站在門口端詳片刻,她開口道:“那個……這些盆兒,都是你的?”
“啊?”郝雪妮沒明白,走到肖樺身邊,順着肖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不是,這是學校準備好的,我用了一個,洗衣服了,就是最上面那個,我們一人兩個吧,上面兩個我用,下面兩個你用,可以嗎?”
“嗯。”肖樺應答後便徑自走進衛生間打水洗腳。
“怎麼了?”肖樺看到郝雪妮還站在門口,出聲問道。
“你的傷……”她看到肖樺手臂上纏着的繃帶。
“下午在食堂被燙傷了。”肖樺簡單的說明。
郝雪妮得到了答案卻依然沒有離開,肖樺擡頭疑惑的看她,郝雪妮有些不好意思,懦懦的說:“如果你有不方便的,我可以幫你。”
肖樺勾勾脣角,點點頭。
“嗯,一點小傷,沒關係的,謝謝。”
肖樺笑了,郝雪妮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眉眼彎彎的笑起來。
“呵呵……不客氣,我們是室友嘛,應該的。而且,我去年比賽的時候,根本就沒想着能被二中選上來,後來聽說你不來,我纔有的機會。沒想到,今天我們就是舍友了。”
“你很優秀,就算沒有我,不是二中,也會有其他學校。”
“和你比,還差很多。學校對你可真重視,反正,就我知道的,目前除了你,可沒有誰有這待遇。”
“是嗎?”肖樺不走心的順口應着。
肖樺洗完腳,拿起衛生間包裝完整的拖鞋準備扯開包裝塑料,撕了一半又想起了什麼,擡頭看着郝雪妮,舉了舉手上的拖鞋以示詢問。
郝雪妮忙回答“嗯,你的。”
肖樺便低下頭繼續撕包裝袋。
肖樺一切停當,郝雪妮還站在門口絮絮叨叨的陳述着她的崇拜,說到情緒激動的地方,總會不住往肖樺身邊湊一湊。
“你可能都不知道,我們不止一次對過手,不過你可能沒注意過我,但是每次成績出來,我都會特別關注你的,哎,就是中考的時候,你直接甩第二名二十多分,聽說你接近滿分啊,好像數理化都是滿分,史無前例啊,你真是厲害啊。”
肖樺瞬間覺得,自己剛剛判斷這個新室友性格乖巧文靜似乎有失偏頗。
“你也很好。”肖樺真是對於這樣的恭維無力應付。
郝雪妮察覺到了肖樺的疲憊,變住了口,招呼肖樺先休息。自己站在地中央看着肖樺奮力爬上扶梯,姿勢笨拙滑稽,郝雪妮愣愣的站在地中央發呆。
郝雪妮:“你的腿……也傷了?”
肖樺終於成功坐到牀上,笑笑,“沒事,我先看看書,就先睡了,有點累。”
郝雪妮意興闌珊的訕訕應答“哦。”
肖樺夜間起身上廁所,頂燈已經關了,但對面牀幔裡有隱約的光線,她疑惑的輕喚一聲:“郝雪妮?”
投射到牀幔上的身影一怔,然後是細細碎碎的書頁聲音,蚊帳被掀開一條縫,郝雪妮以跪爬的姿勢伸出小半個腦袋,小心翼翼的說:“把你吵醒了嗎?”
“你怎麼還不睡?”肖樺藉着對方牀幔裡傳來微弱的光,看了下自己牀頭的鬧鐘,凌晨1點。
“哦,就睡了……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沒有,這樣看書傷眼睛。”
“沒事,我怕在下面檯燈太亮,影響你休息。”
“我怎麼樣都能睡着。”
奶奶在最後煎熬的時間,她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垂垂朽已的奶奶,整夜整夜都是坐在凳子上伏在奶奶牀邊入睡的,現在這樣的聞香軟枕,僅是一點光線又怎麼會睡不着呢。
肖樺聽着牀幔內刺啦刺啦的書頁聲,肖樺覺得安逸又空虛,這樣心無旁騖的學習生活是自己多年的期待,可這生活裡再也沒有了至親的家人。
這棟樓裡,這樣的深夜,有多少人現在還在精神抖擻的伏案疾書,他們爲自己、爲家人、爲未來。肖樺看着對面窗幔中微弱的光線,自己的指明在明明暗暗不斷反覆中終於徹底熄滅了,自己是否還要繼續的這個方向前行呢?
肖樺屬於“天賦型”,很多題型她能夠很好的舉一反三,記憶力也是超強,所以,對於外界渲染的“天才”一說,她從不覺得受之有愧。但她也從不輕視付諸努力的同學,或者可以說,她尊重每一位付諸努力獲得成績的同學。
雖然她不提倡郝雪妮這樣的熬夜奮戰型,可是她知道,很多人並沒有自己這樣的先天“天賦”優勢,所以,她從不會對別人的學習方法妄自置喙。
肖樺藉着窗外的路燈投射進來微弱的光線去上了廁所,行動遲緩的她一通折騰後,沒了睡意,只能睜着眼怔怔的盯着眼前一團黑霧發呆。
眼前的濃黑像是一簾幕布,不知不覺間,從前種種像電影一樣一幀一幀的開始播放,她模糊中看到了老人和藹會心的笑、看到了老人垂垂老矣的步態,還看到了老人難忍病痛,暴起青筋的額頭……
肖樺在黑暗中怔怔的盯着前方,那麼認真,那麼用力的用目光描摹着模糊的虛像。
肖樺咬着下脣,嗓子像是生生吞了一塊石頭般梗塞難受,她極力抑制着自己,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因爲用力太陽穴隱隱有些脹痛。
肖樺沉重的翻身面向牆壁,將被子隴上頭頂,黑暗中,隆起的薄被隨着影影綽綽的抽泣聲上下聳動。
“肖樺?”郝雪妮支起上半身,試探着懦懦的出聲。
“……”
郝雪妮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了,但她等不到對方的應答。
“怎麼了,是傷口疼了嗎?”
郝雪妮拉開窗幔就要下牀,卻聽到對面被子裡發出沉悶的聲音。
“沒事,你睡吧,有點感冒。”
郝雪妮停下動作,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看一看,畢竟對面睡着的是自己崇拜很久的偶像,這種近鄉情怯的小心翼翼讓她不知該如何動作。
郝雪妮頂着惺忪睡眼在黑暗中努力睜大眼睛觀察着肖樺,她是真的擔心,溢於言表。良久不見肖樺再有任何動靜,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待肖樺被隔壁牀傳來的窸窣聲吵醒的時候,窗外的霧黑已經掀過,留下一層墨藍的薄紗,對面的蚊帳裡已經透出一縷光線來。
肖樺轉頭看了下枕頭旁的鬧鐘,剛五點鐘。
今天是週六,本來上午是上課的,但她因爲腿傷,便只能待在宿舍休息。
晚上沒怎麼睡好,她現在腦袋有些昏沉,便轉了個身面向牆壁,舒展了下身體,讓自己更舒服點,打算補個覺。
睡夢中,肖樺被一陣強過一陣的敲門聲吵醒,睜開朦朧的睡眼,大腦還是一團迷糊,待又一次清晰的敲門聲想起的時候,肖樺目光才慢慢清明起來。
肖樺從牀上翻身起來,卻忘記了腿上的燙傷,牽動創面,劇烈的疼痛從大腿面迅速四竄,像是四下勾牽着引線在將皮肉生生撕扯般,額頭頓時冷汗涔涔。
肖樺齜牙咧嘴的大口吸着冷氣,敲門聲停了下來,門口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男生隔着門傳來悶悶的聲音。
“嗯?不在?”
是一個男生的聲音,肖樺屏氣凝神,應該不是來找自己的,自己在這裡還沒什麼認識的人。
肖樺腿上的痛感還在持續,悄悄的坐在牀上留心聽着門外的動靜。
敲門聲消溺,腳步聲響起,由近及遠。
肖樺又在牀上緩了一會兒,才艱難的下牀,慢慢的挪到門口,打開門。
門扳手上掛着一份盒飯。
肖樺伸着腦袋向外張望了下,剛好看到轉交下樓的一個背影。
“許適?這盒飯是給我的嘛?”
她盯着把手上掛着的盒飯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思忖再三。
“算了,不吃也送不回去,大不了下次再見再把飯錢給他。”
不虧不欠,似乎在許適出現的時候,定義就已經不在那麼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