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彥淮幾乎在辦公室裡枯坐了整整一天, 最後站起來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放着堆積如山的工作不做，在這裡演什麼少年懷春的獨角戲。
不就是被嚇着了嗎？
不就是要緩幾天嗎？
他等着不行嗎？
爲什麼非要想東想西！
這麼一點耐心都沒有嗎？！
關彥淮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腳下生風，臉色淡漠, 心裡卻不住鄙夷着自己。
他堅持了整整一週。
在這一個星期裡, 易新雨不主動找他彙報工作, 他就不會去易新雨面前晃來晃去。
在她來彙報的時候, 他也能面無表情地演好一個嚴肅的老闆。
“嗯, 可以。”
“這一部分做得有些粗糙，算法再想辦法優化一下。”
“你自己看着辦，這些細節不用一一找我拿主意。”
易新雨覺得, 關彥淮好像越來越冷漠了。
雖然這樣她也更自在吧……但是她總會忍不住地想，爲什麼。
可能的答案讓她心有些慌。
難道是他發現自己之前誤以爲他對她有非分之想了？
他是不是覺得, 她真的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所以開始用這樣的方式提醒她……
易新雨覺得自己尷尬得要人間蒸發了。
還好之前沒有做什麼更奇怪的事情啊！不然真的要羞憤欲死了！
易新雨戰戰兢兢地想。
另一邊, 關彥淮每天都忍得格外艱辛。
每次看到她，想要質問的慾望就在心裡翻騰, 讓他幾乎無法控制。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隱約覺得有點絕望。
這樣表面上的平靜並沒有能夠維持太久。
那天臨到下班的時候，易新雨手上的工作還剩下一個小尾巴，想着回去也無事，索性自覺加班了。
關彥淮本來沒想做任何事情。
畢竟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了, 其實也並不在乎再多一會。
可偏偏之前的一段時間, 他爲了消耗自己無處安放的精力, 把手上該處理的不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他坐在辦公椅上發呆的時候, 其實並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人說二十一天能養成一個習慣, 他這還不到二十一天，卻幾乎已經形成慣性了。
只是大概安靜總讓人更易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 他心中被勉強被壓抑住的蓬勃情緒，到底是泄露出了一些。
暴雨忽然傾盆。
這似乎給了他一個藉口。
關彥淮站起來的時候，帶着他自己沒察覺的雀躍，步伐邁開時卻再無法忽略自己心跳的加快。
雨太大了，她一個女孩子回家太危險，我只是去看看她是否需要幫助。
這不是另有所圖，即便只是普通的同事，也是應該的……
關彥淮茫然地給自己找着牽強的理由，腳步卻越來越堅定。
終於收完尾，易新雨鬆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此時關彥淮恰好走到門口，看到她再平常不過的動作，眼底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快步走了過去。
易新雨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關彥淮冷着臉疾步而來，嚇得差點尖叫出來。
哦不，或許不能算差點——
畢竟雖然沒有實質性地尖叫出來，她的心裡卻已經有了一百隻跑山雞，齊心協力地尖叫，吵得她頭皮發麻。
易新雨猛然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因爲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向後劃去。
她的心跳迅速加快，看向關彥淮的目光帶着些幽怨的意味。
“老闆……我是做錯什麼了，你要真麼懲罰我，要不是我心理素質好，真得被你嚇死……”
她的手撫着胸，深呼吸之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口中分明是在抱怨，卻又帶着說不出的熟稔意味。
關彥淮有瞬間的失神。
當然，他很快找回了眼中的焦點。
“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聲音有些僵硬，聽起來……似乎是有些勉強？
易新雨揣測了一下這位的心思，覺得自己似乎是應該拒絕的。
又造成什麼誤會還是小事，關鍵是……她發現自己已經深呼吸了好幾口了，心跳不但沒有平穩下來，反而又再加快的意思。
大概是因爲他離得太近，她甚至覺得臉上有些燒。
關彥淮看着易新雨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色，一時間有些懵，下一刻，嘴比腦子快。
“你在躲着我？”
易新雨愣了一下：“啊？”
其實話一出口，關彥淮就意識到了自己有些衝動了，然而看着眼前人帶着幾分茫然的模樣，他又彷彿受到了什麼鼓勵一般。
好似把話說開，也沒有那麼難？
關彥淮重複了一遍，聲音變得慢了一些，吐字卻越發清晰，不再給她任何糊弄的機會：“我說，你爲什麼要躲着我？”
易新雨臉上的溫度更灼人了，燒得她腦子都有些不清楚了。
更要命的是關彥淮今晚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說話的時候越逼越進，幾乎有氣息噴到她臉上了。
易新雨再次深呼吸了，往後走了兩步。
“我沒有，你誤會了。”
關彥淮皺眉：“沒有？那你爲什麼……”
他歪着頭自己回憶着，似乎是準備舉例子來駁斥一下她，卻發現自己實在也沒有什麼能舉的例子。
之前他們也不算親密，如今他們也不算陌路。
兩種狀態都只是普通同事的範疇，即便這當中的跨度有些大，也實在沒什麼好提出來精挑細選地區分。
易新雨似乎是預料到了什麼，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下文，卻什麼沒等到。
她的眼中從緊張變成了迷茫，看着他的時候眼神介於專注與迷離之間，幾乎帶着幾分深情。
——當然，是某人自己爲是的深情。
也是某人未能察覺到的情緒。
或許是受了她默認的鼓勵，關彥淮的膽子大了些，聲音裡染上了些真實的情緒。
“不管怎麼說，你以後不要躲着我了，我害怕。”
易新雨心中開始瘋狂冒問號。
不是，你害怕什麼？
你是小學生嗎？
還是要老師抱抱親親舉高高的那種幼兒園小朋友？
關彥淮迫不及待地等着她的回答目光盯着她的臉，又向前走了兩步。
易新雨下意識往後退，卻踢到了桌角，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關彥淮下意識伸手去扶，還沒碰到她，她卻已自己找回了平衡。
然而兩人如今卻終是到了一個曖昧的境況裡，咚咚咚的心跳聲幾乎有了迴音。
“我……”
“你……”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又在一瞬間一齊被掐斷。
雙方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對視的時候都帶着些慶幸。
“你先說……”
“你先吧……”
又是同時開始發言又同時截斷，而後短暫的沉默裡，兩人都笑了起來。
尷尬總算被驅散了些，關彥淮再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柔和了不少。
“對不起，之前是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不過以後我會注意的，所以，你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易新雨一肚子的問號，偏偏覺得那些問號如今都不適合開口。
她的臉又開始燒，下意識死鴨子嘴硬：“我真的沒有躲着你……”
關彥淮找回了自己的節奏，步步緊逼，面上卻是溫和的，乾脆地接受了她的說法，沒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
“好，我們不說以前，那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易新雨茫然：“什麼機會？”
下意識反問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又犯了蠢，一咬舌尖強迫自己冷靜，難堪得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話音剛落，易新雨便感覺到圍繞着自己的氣息迅速散去，她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之前的話題沒再繼續下去。
跟着關彥淮往車庫走的時候一路沉默，到了車上也什麼話都沒說，閉目養神以無視車內曖昧得她不知如何處理的氣氛。
關彥淮本來是想開口的，然而在明顯感覺到她周身的低氣壓之後，他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當然，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如今也心亂如麻，理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什麼適合的話題。
易新雨下車了，他看着她撐着雨傘的背影，強行按捺住自己追出去的衝動。
再啓動車輛的時候，關彥淮臉色有些冷。
又是一次毫無作用的進攻！
打草驚蛇，還沒能一擊即中！
告白沒說出口，還又讓她驚慌失措了！
這叫什麼事！
關彥淮深覺自己在這一途上實在沒有天賦，一時間有些沮喪。
雨下得很大，又或許是他根本不願意走，車輛行駛得非常緩慢。
他看了一眼模糊不清的後視鏡，心酸地想，她不會覺得他是一個神經病吧？
不過就是想談個戀愛，怎麼就這麼難呢！
關彥淮的心情一路走低，開始覆盤今天和她說的每一句話，然後發現——
事情好像也沒那麼糟糕？
雖然他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雖然他有些衝動……
不過她是不是也算默認了，以後不會再躲着他？
關彥淮想了又想，單方面決定她就是那個意思。於是此前一路走低的心情又開始緩慢回升，走出了一個徐徐上爬的坡度。